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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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国不断壮大，渐渐展露吞并天下的势头之际，仍然有人在做着推行大道，以道拯救天下，以道治理天下的努力。对，这个人就是孟子。

孟子在魏惠王终究不能采纳他的建议之后，仍然在魏国住了二年，直到惠王去世。惠王去世之后，继位的是魏襄王。孟子和魏襄王见过面，有过简短交谈。但是，最终发现，这个新继位的魏襄王也不是真正领受大道的王者，就离开魏国到齐国去了。

这时候的齐国是齐宣王在位。宣王听说孟子来齐，非常重视，以高规格接待了孟子一行，给安排好房子供他们居住，供应丰富的食物，又送来许多金银供他们花销。

齐宣王不但提供给孟子和他的弟子们很高的福利待遇，还常常与孟子交谈。孟子利用一切机会，以智慧和辩才向宣王传讲王道仁政，他希望在齐国这个东方大国施行仁政，以道拯救天下。

宣王向孟子请教齐桓公、晋文公等霸主们称霸天下的事情。孟子想讲的是尧舜之道，仁政王道，不屑于春秋五霸的霸主之道，便回答说：“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没有讲过这些，我也没有听说过。如果一定要我讲，就谈谈君主以仁义治天下，以德政安抚百姓，使天下归附的王道好吗？”

宣王问：“要具备怎样的道德才能使天下归附呢？”

孟子说：“像父母爱护儿女一样，让他们安居乐业，就能使天下归附，无人可敌！”

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爱护百姓吗？”

孟子说：“可以啊！”

宣王问：“您怎么知道我可以呢？”

宣王这话问得很有意思。爱护百姓难道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做，也必须做的吗？如果不愿意做和做不了，那还能作君王吗？既然作君王，爱护百姓是天经地义的。对于这天经地义的事，宣王竟然这样问，这不明摆着是逃避一个君王的责任，不想尽一个君王应尽的本分——爱护百姓吗？

见宣王这样问，孟子并没有以正常逻辑来反问他，指出他的问题，而是循循善诱，要告诉宣王，他完全可以**护百姓的事。

孟子提起宣王看到一头牛将要被杀，因为牛吓得发抖而心生怜悯，要放掉牛的事，指出宣王有仁爱怜悯之心。

宣王问：“我有这种心就能和王道相合吗？”

孟子说：“如果有人向大王禀告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重的东西，却拿不动一根羽毛；我的视力足以看清兽毛的末梢，却看不见一大车木柴。’大王您会相信这种说法吗？”

宣王说：“不会。”

孟子紧接着说：“现在大王您对于一头牛满有怜悯，却不能对百姓施怜悯，是为什么呢？这样看来，一根羽毛拿不起来，是因为不愿用手力；一车木柴看不见，是因为不想用目力；百姓得不到爱护，是因为不愿意广施恩惠。所以，大王不能通过施行王道使天下归附，是因为不肯做，并不是因为不能做。”

孟子确实有非常好的辩才，说理清晰、透彻、直抵人心、无可辩驳。但是，真明白的人就怕遇到装糊涂的人。宣王在装糊涂当中，继续问问题：“不肯做和不能做，在表面来看有什么不一样呢？”

孟子说：“要一个人将泰山夹在腋下跳过渤海，他告诉别人说：‘我不能做。’这的确是不能做；叫一个青年人替年老力衰的长辈折根树枝，他说：‘我不能做。’这是不肯做，不是不能做。所以，大王您通过施行仁政使天下归附，不是属于将泰山夹在腋下跳过渤海一类的事情；您不能通过施行王道使天下归服，是属于替年老体衰的长辈折根树枝一类的事。”

孟子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宣王无话可说了。他沉吟半响，没有说话。

见宣王不说话，孟子继续说下去：“像敬重自己家的老人一样，去敬重别人家的老人；像爱护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去爱护别人家的孩子，这样，治理天下就像在手里摆弄一个小物件那样容易。广施恩惠能够赢得天下，没有恩义，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会远离。古代圣君能够远远超过一般人，没有什么秘诀，不过就是施恩惠与人。大王您的恩泽能够顾及禽兽，为什么不让老百姓得到好处呢？我很不解的一件事就是：大王您动员军队上战场，让臣民和士兵冒生命的危险，又与诸侯结下深仇大恨——您难道只有干这些心里才快乐？”

宣王说：“不是，我怎么会以做这些事为快乐呢？我这样做不过是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孟子说。

宣王笑而不答。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了。”孟子说，“您就是想要扩张国土，使秦楚那样的大国都来朝贡，统治中原，影响力达到边远部族地区。可是，凭您现在的所作所为，要追求您所想得到的东西，简直就是缘木求鱼呀！”

“竟然有这么严重吗？”宣王不解地问。

“恐怕还要严重呢。”孟子说，“您顺着树去抓鱼，尽管抓不到，也不会有什么后患；凭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去追求您希望得到的东西，只要尽心竭力地去做，必然会留下灾祸在后头。”

“为什么会有灾祸呢？”宣王问。

孟子回答说：“您想要以武力征服天下，就算齐国是个大国，也才占天下九分之一；以九分之一的力量去对抗九分之八，您觉得不比像邹国这样的小国，去挑战像楚国那样的大国更危险吗？”

宣王又不说话了。

孟子急切地说：“您想开疆拓土，统治天下，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用道德来赢取呢？如果您放弃武力手段，发展农业和纺织业，使百姓吃饱穿暖；支持畜牧业，使百姓生活水平提高；倡导教化，使民众团结友爱，若能做到这些，天下不归附是不可能的。”

孟子对齐宣王的劝说，言语机智，说理透彻；逻辑清晰、无可辩驳；情真意切、尽心竭力。无奈宣王就是不愿接受。面对不断推却的宣王，孟子是非常尽力的。

宣王说：“你讲的这些我实行不了，我有个毛病，我好勇斗狠。”

孟子说：“好勇不要紧，文王面对仗势欺人，向弱小施暴的国家勃然大怒，他集合军队，支持正义，阻止暴行。这是文王的勇，文王一旦发怒，就能使天下人民得到安宁。武王也有勇敢，他巡查天下，如果有人胆敢违抗上帝的旨意，胡作非为，武王马上主持公道。武王要是一发怒，天下就能安宁。像文王、武王这样的勇敢，大王您只管勇敢就是。”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喜欢财物。”

孟子说：“喜欢财物没问题，先贤公刘也喜欢财物，他发展生产，积聚许多粮食和财宝；使得国富民强，在家的人粮仓充满；出门的人囊中充实。大王您要是像公刘那样，爱好财物，和百姓们一同分享，那就是施行王道了呀！”

齐宣王又说：“我还有一个毛病，我好色。”

孟子说：“大王好色也没有关系啊，您要想到天下还有很多光棍，他们都好色，大王您自己可以娶美丽的女子为妻，也帮助那些光棍都能娶到妻子；您自己的需要得到满足，也帮助天下的男人都能得到满足，这和施行王道不冲突啊！”

宣王：“……”

见宣王无话可说了，孟子反问道：“假设大王您有一个臣子，把自己的儿女托付给朋友照看。一段时间之后回来，看到儿女正在挨饿受冻。那么，这个人应该怎样对待他的朋友呢？”

宣王说：“应该和他绝交！”

孟子接着问：“如果有个司法官员不称职，管理不好下级，该怎么办呢？”

宣王说：“罢免他！”

孟子进一步问道：“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治理好，民不聊生，那该怎么办呢？”

宣王听了这话，就像没听到一样，回过头来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满腔热情地传讲王道仁政，摊上齐宣王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主儿，也实在没招儿。只好收回他的热情，回到住处，去教导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