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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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听说国内有一位儒学大家，名叫赵良，很有威望，受到很多人的尊重，就是不愿做官。便想结交他，觉得跟这样在民间有威望的人拉上关系，或许会降低人们对他的敌意。于是就托人请赵良来见他。

赵良来见商鞅。商鞅说：“久闻先生大名，我想跟您交个朋友可以吗？”

赵良回答说：“我不敢高攀。孔子说过：‘举荐贤能，受人民爱戴的人就会前来；招揽不贤，讲王道的人就会隐退。’我不才，所以不敢从命。我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不该占有的职位而占有它叫作贪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享有它，叫作贪名。’我要是接受了您的友谊，恐怕就是既贪位又贪名了，所以我不敢从命。”

商鞅一听这话，觉得赵良表面对他恭敬，实际上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一个平民百姓，却看不起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执政，竟拒绝了他。于是就问：“您是不满我对秦国的治理吗？”

赵良说：“能够听从别人的意见叫作聪，能够自我省察叫作明，能够有自制力叫作强。虞舜曾说过：‘自我谦虚的人被人尊重。’您若能遵循舜的主张行事，就不必问我了。”

商鞅说：“从前，秦国的风俗和戎狄一样，父子无分别，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变了这种风俗，使他们男女有别，分居而住。建造宫廷城阙，把秦国建得像东方的文明国家。您看我治理秦国，与当年的百里奚相比，谁更好呢？”

见商鞅并没有反省自己而谦卑下来，还在摆功劳，并试图和大贤百里奚相比。赵良决定把一些商鞅不愿听的实话告诉他，于是说：“一千张羊皮，比不上一领狐腋贵重，一千人附和抵不上一人直言。武王因左右都直言而国家昌盛，纣王因群臣不敢说话而灭亡。您如果不反对武王的做法，请允许我直言而不受责备可以吗？”

商鞅说：“俗话说得好，表面好听的话像花朵，诚恳的直言好似果实；苦口危言是良药，甜言蜜语是祸根。在秦国我很难听到诚恳的直言，能够对我讲实话的人是非常宝贵的。您果真能对我讲实话，就是给我治病了，我愿意拜您为师，请直言相告吧。”

赵良说：“百里奚以卑微的奴隶身份，因为贤名在外，在喂牛的时候，被秦穆公提拔起来，成为百官之首，秦国没有人不满意。他作秦相六七年，出正义之师帮助东方国家，在境内施行教化。教化的影响力达到四方，偏远部族都来归附，有贤人慕名而来投奔。百里奚作为秦相，累不坐车，热不打伞，走遍国中，不用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侍卫；他的功名载于史册，藏于府库，他的德行流传于后代；在他去世的时候，秦国不论男女都痛哭流涕，小孩不唱歌谣，连舂米的人也不喊号子了……这是怎样的德行啊！再看您，身为秦相不以百姓的利益为重，却建筑豪华的宫阙，这哪里是为国家建功呢？您的严刑酷法，对上惩治太子的师傅；对下残害百姓。公子虔被您惩治割去鼻子，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那些因不小心触犯律法的人，被断手、断脚的百姓，一生都活在痛苦和羞辱中。在秦国您已经上下结怨，如今您还在违背情理建立权威，自作主张改变君令，这不是对百姓施行教化啊！您自己面南称君，凌驾于百姓之上，天天用新法约束秦国贵族子弟。《诗经》上说：‘得人心者昌盛，失人心者灭亡。’您做的这些事，都不得人心。您出门，随从车辆十几辆，车上载着武士，身强体壮，手拿长矛战戟的卫队夹护着您的车。这些防卫缺少一样，您就不敢出门。《尚书》上说：‘依靠施德的昌盛，依靠武力的灭亡。’您从来不想着施予恩惠给人，只以武力残暴地待人，这不是太危险了吗？您的生命就像早晨的露水，很快就会消亡一样危险，您还想延年益寿吗？”

赵良一席话，商鞅听得身上直冒冷汗。确实，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但是，以商鞅的聪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代表他不考虑这些情况。商鞅隐约感觉到生命的危险，没有人这样当面说出来，他还是心存侥幸，觉得不至于那么严重。

沉思半响之后，商鞅对赵良道：“先生之言，真是直言要害，您既然看的这么透彻，必定有化解之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赵良见商鞅真想求助，就说：“您要真想避祸，我劝您把商於十五个城邑的封地还给秦国，劝秦孝公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贤人，赡养老人，抚育孩童，注重教化，广施恩惠……这样您才能稍得平安。如果您舍不下富贵，继续独揽秦国的政教，结怨百姓，一旦哪天孝公去世，秦国想要拘捕您的人一定不少啊！您丧生的日子就到了，到那时，想要脱身已不可能了！”

商鞅听后，沉思良久，终于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他侥幸地认为或许事情不至于那么严重。最终，他没有采纳赵良的建议。

五个月后，秦孝公去世，太子登位。公子虔和一些受过商鞅惩罚的人马上行动，他们告发商鞅谋反，派人逮捕他。

商鞅没想到危机来的这么快，刚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这一人死后，他马上就成了追捕的对象。来不及过多预备，商鞅仓皇逃窜。逃到边境，天已经黑了，想要住旅店。店主不知道他是商鞅，对他说：“请拿出您的身份证明来才可以住店。”

商鞅说：“我走路走的匆忙，忘了带了，您就行行好，让我休息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赶路。”

店主说：“不行，不是我不行方便，实在是商君有令，没有证件的人住店，店主要受连带判罪。”

商鞅对店主说：“我就是商鞅，您让我进店歇歇吧！”

“你是商鞅？”店主说，“不要开玩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商鞅？没有证件，别说是商君，就是秦王来了，也不能让住，你赶快走吧！”

商君没办法，只好走出店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漆黑的夜里。现在天又黑，身体又累，路又不熟，没有办法赶路。如果旅店让住，进去洗洗脚，吃顿热饭，睡上一觉，一早启程赶路多好啊。可是，自己所定的法令没有人敢违背，那就只好在夜露之下捱到天亮了。商鞅不由得长叹一声：“唉，没想到新法的贻害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好容易等到天麻麻亮，商鞅骑上马飞奔，奔向秦魏边境。现在秦国是不能呆了，进入魏国才是安全的。一个时辰后，商鞅进入魏国境内。看看后边没人追来，他才敢让马慢下来。

再往前走，正遇到魏国的防兵。防兵见秦国那边来个骑马的，一看满脸倦容，疲惫不堪的样子，就知道是犯了事逃跑的，那就得好好盘问一番了。这一盘问，一检查，觉得这不是个一般人。层层上报，反复查问之后，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商鞅。那不好意思，不能放过你了。

其实在战国时期，各国之间彼此不对付，有邻国犯事逃过来的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也就不再追究了。

但是，商鞅不行。当年他用卑鄙的手段欺骗公子卬，扣押了他，然后屠杀魏国士兵。魏国有许多次对外战争，伤亡惨重的大战也不少，比如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这样的战争伤亡，会令百姓伤心，但是一般不怎么痛恨交战国，因为战场伤亡是双方都有的。唯独与秦国的这次战争，魏国人特别痛恨秦国，痛恨他们下三滥的手段，更加痛恨卑鄙的商鞅。整个魏国，不仅是阵亡士兵的家属，一般老百姓，提起来商鞅，那也是恨之入骨。

不知道那么聪明的商鞅为什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你以邪恶卑鄙待人，还指望人会友善待你吗？活该报应，商鞅落在魏国人手里，就被抓起来了。

魏国有许多人想把商鞅杀了吃肉。但是官府还是比较理智，觉得这是秦国的逃犯，秦国强大，不敢得罪，就把商鞅送回了秦国。

商鞅被送回秦国之后，逃回他的封地商邑，组织他封地的士兵，向北攻打郑国，想要占据郑国的城邑自保。秦国发兵攻打商鞅，杀死了他。

商鞅的尸体被运回国之后，秦惠王吩咐把他五马分尸示众。五马分尸是个很残酷的刑罚，受刑者不仅**痛苦，而且人格上受到极大的羞辱。对已死的商鞅来说，身体的痛苦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被分成五块的尸体被后人耻笑。这个曾经在秦国权威赫赫的人，今天竟落到这个下场。当初的高位，几乎要与秦王比肩；现在的惨状，比国中最下层的人还低。商鞅的全家也被诛灭。

天道是长存的，报应是真实的。若不相信天道，就看看商鞅！

商鞅本人一生追求尊贵，却是以卑贱和羞耻收场。以后，所有不择手段追求尊贵的人，都必定以卑贱和羞耻收场，这是天道的公平法则。只不过这么明显的法则，人们视而不见。商鞅的结局很少有人去思考，但是商鞅追求富贵和成功的做法却被广泛地效法。

秦国因商鞅的变法而强大，最后强大的秦国靠实力吞灭了六国。尽管秦国的命运也像商鞅一样，不长时间就落得个卑贱、可耻、灭亡的下场。但是后人也不思考秦国的结局，反而是效法秦国的行为，靠实力争夺地土。自此之后，人们不讲天道，只讲手段；不敬天道，只服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