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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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他还俯伏在这新坟上,久久的不肯离开。他叫重华,坟里埋的是他的母亲。
给他爱和温暖的母亲离他而去了,他感觉整个世界既冰冷又恐怖。他不想回家,父亲瞽瞍脾气暴躁,对他轻则喝斥,重则打骂。
母亲在的时候,会用她的温柔为他筑起一道围墙,挡住父亲蛮不讲理的喝斥和棍棒。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母亲的温柔会使整个屋子充满祥和,他可以无拘无束地舒展身体,和母亲说各种话题。
一旦父亲回来,他就马上闭口不说话,身体也本能地畏畏缩缩,恐怕一不小心就招来父亲的打骂。如果赶上母亲不在家,父亲在家,他就要忍受着恐怖的气氛,盼着母亲早早回来。
现在,那个给他带来温暖的母亲走了,连同他对温暖的记忆一同带走了,埋在了这土丘里面。他感觉这堆还带着潮气的新土是温暖的,那个没有了母亲的家从此不再有温暖,不再有欢乐,有的是会比以往更多的恐怖。他宁可卧在这荒野的土丘上,也不愿回那个没有了母亲的家。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睡着了。昏昏沉沉中,许多人出现在他的梦境,当然有母亲。能见到母亲使他大喜过望,他要伸手去拉,却够不到。他的潜意识里也知道不能再拉住母亲的手了,他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一切人物和事件都是模糊的。却突然有一个清晰的人物出现在梦境中,这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挨近他说:“重华,你不想回家是吗?”
重华回答:“是的。”
“那就别回家了,你的家里没有温暖,没有爱;这个世界也没有温暖,没有爱,不值得人留恋。你不是想找母亲吗,离开家,离开这个世界,就能和她在一起了。”黑衣人说。
“真的,离开家,离开世界就能和我娘在一起了?可是,那我不是和我娘一样,也死了?”
“如果你活在没有快乐的世界里,还不如死了。”
“可是死是很痛苦的,许多人都不想死。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受了很大的苦才死,临死的时候,她还告诉我说她不想死。”
“你母亲是因为舍不得你,才不想死,如果你也死了,和她一起,她就没那么怕死了。”
“要死也不容易啊,我还这么小,又没有病,怎么死呢?”
“这个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很容易的就死了。解下你的腰带,随便找一个树杈,我都能帮助你很快死掉。我已经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很快地死掉。”
“这……”
“别犹豫了,活着没什么好的,死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还能见到你娘,下决心吧!”
“那好吧!”
重华下定了决心,忽然就醒了。他一边伸手要解自己的腰带,一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树杈。
树杈很快就找到了,在这荒野举目四望,到处都有合适的树杈。
重华很快地就把腰带搭在树杈上,很熟练地打了个结。这一切都进行的飞快,快的让人来不及思考,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催促他、帮助他。
是的,是有一股力量。重华分明地感受到了,就是在梦中那个黑衣人,一直在催促他尽快地完成这一切动作。在这股力量的催逼下,重华有点迫不及待地把头伸进打好结的腰带套——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把他的颈项从套子里托出来。
重华定睛一看,面前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袭白袍,满面红光,眉目慈善却又满有威严。重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慈善与威严兼有。
这份慈怜多么像母亲,让人很想亲近;那种威严,显出一股正气,让人心生敬畏;这份慈怜不使威严减损,那种威严也不把慈怜遮盖;这份慈怜使威严成为可亲;那种威严也使慈怜更加可信……他不是母亲,却像母亲;他像母亲,却比母亲更有力——他就是重华梦想中的父亲啊!
重华不止一次地想像,如果他的父亲能有母亲的慈爱,那该是多么幸福;如果父亲能够伸出有力的双臂拥抱他,让他可以投身在他那宽阔的胸怀,心里该有多么踏实!
无数次梦想中的父亲,今天仿佛遇见了,就是这位满有慈爱又满有威严的老者。重华情不自禁,一下扑在老者的怀里放声痛哭,尽情地哭,释放地哭,委屈地哭,幸福地哭……
老者用宽阔的胸怀接纳这个委屈的孩子,用有力的双臂轻轻拍打他因痛哭而不断抖动的肩头。
好久好久,重华哭够了,哭痛快了,还不想离开这宽阔的胸怀。老者也不催他,也不打断他。
又过了一会儿,重华就着老者的衣襟蹭了蹭,蹭去脸上的泪痕,就像从前就着母亲的衣襟擦泪一样,一点不觉得见外。
他抬起头,再一次望着这又慈爱又威严的老者,开口说:“有一个黑衣人让我死,去找我的母亲!”
“他是一个邪恶的骗子,他骗许多人死去!”白袍老者说。
“您知道他,您知道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黑衣人?”重华不解地问。
“是的,我知道他,他是抵挡者,抵挡真理,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哄骗人,让人把假的当成真的。他不喜欢人幸福,他喜欢人痛苦,他也想尽一切办法把痛苦加给人。”
“那我幸亏没有死?可是如果我死了,就能见到我母亲了。如果真能见到我的母亲,死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唉,孩子,你对死亡了解的太少了,死亡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简单,更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可以与先死去的人聚在阴间幸福的生活;死亡非常可怕——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也比不上死亡的万分之一;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活在世间了。”
“原来死亡那么可怕,怪不得所有的人都怕死,你说的我相信。可是,我觉得活着也是很痛苦的。”
“活着是会有许多痛苦,但不是以死来解决,是拿出勇气面对它,战胜它;当一个人拿出敢死的勇气去面对生活的苦难时,苦难就要逃避了!”白袍长者用手摸摸重华的脑袋继续说道,“再者,许多人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不知道生而为人的机会是多么宝贵,也不知道生而为人的身份是多么高贵,因此许多人轻视自己的生命,白白耗费了一生。
现在我告诉你,人生而高贵,每一个人都有君王的形象,都可以福及天下。人的生命不属于自己,首先,属于生他的上帝,他要敬天行道;其次他属于全人类,他当为人类谋福利,爱人如己;当人正确地使用自己的一生,就会福及天下;可是,当人误用生命时,也会祸及他人,甚至危害天下。”
“那我的生命也是这样高贵吗?”重华问。
“当然,你的生命也是价值无限的,你将给天下带来福祉。”
“那我为什么遭遇这么多的痛苦呢?”
“这是上天要使用你之前给你的必要操练,后世会有人指着你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那我该如何面对这个痛苦的世界呢?”
“拿出不怕死的勇气来面对生活,牢记自己尊贵的身份,牢记你要为天下谋福利的使命。还有,要心存怜悯对待每一个人,比如你父亲——他常常让你难过,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以后不管是对你的父亲还是对待其他人,要以仁爱之心对待。记住:仁者无敌,爱者无惧!”
“嗯,我记下了。我相信您说的话,我能感受到您的爱,您的话给我力量。”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那我想要见您,到哪里去找您呢?您的名号怎么称呼呢?”
“我是行道者,你只要行道,虽然眼不见我,我也与你同在。到了特别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嗯,那您能告诉我什么是道吗?”
“道是宇宙的君王,他生了万物,也掌管万物;他赏善罚恶,对于因信而遵行的人,就在他身上显出赐福的证据;对于因不信而违背的人,就在他身上显出公正的惩罚;他充满万有,无处不在;道是绝对的真理,放之四海皆准,只要准确地讲出来,就与人的良知相印证,带来普遍的共识;对于渴慕道、寻求道的人,他是慷慨的,会让寻求的人越寻求越明白……道远比人用语言所描述的更丰富,比人的想像更广大,你若真心寻求,会得到道越来越多;你若实行你所知道的道,就会领受更多未知的道……好了,你就活在道中,道就在你脚下,在你心里,在你口中,回家去吧,行在道中,他可以拯救你脱离一切危险,带领你胜过一切艰难!”
告别白袍老者,重华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屋内,父亲呆坐在蒲团上,一盏如豆的冷灯点着,昏暗的空间被这点微光照的若隐若现。
对父亲来说,屋内有没有亮光都是一样的,他双目失明。那么,这盏像萤火虫一样的灯应该是为儿子点的,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是在等儿子回来。
“父亲在等我回家!”
想到这里,重华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一时之间,觉得平时让他那样畏惧的父亲,竟然也有温柔。尽管这温柔只有一丝丝,对重华来讲已经足够了!当温柔的母亲不在的时候,他竟从父亲身上感到一丝宝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