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光之礼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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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那扰人的大喇叭再度发出冗长且刺耳的尖叫后，庸俗而愚蠢的人们像猪群一般嚎叫着，冲向喂食的猪槽。
我则悠游自在地赖在硬板床上，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虽然我彻夜未眠，却丝毫不会觉得疲惫，相反，得到满足后的每一粒细胞都在向我诉说它的喜悦，那种强烈的刺激仍旧与我的灵魂纠缠在一起。
临时安置区里每日提供的简陋食物已然无法勾引起我的胃口，我已经找到了人世间最极致的美味。
一想到这儿，我甚至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口水。
别着急，别着急。
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快到了，快到了。
下一次弥撒就在今天中午。
侧身躺着，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的空荡荡的床铺，一边不停地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反复且杂乱地敲击身下那坚硬的木板。
哒哒哒，哒，哒哒。
快活的节奏彰显着我此刻的心情，夜晚再也不用失眠了。
不知何时，我的食欲变得愈发地膨胀，内腹中的胃袋仿佛是一头狰狞的“苍蝇王”别西卜所遗留于人世的神孽，暴食的**如鼠群般恣意繁衍。
那长久的可怕煎熬正一点一滴地侵蚀着我的残余理智，漫长的等待如同被置入冒着乳白色沸气的巨大蒸笼，一切的思绪和记忆都在高温的烹煮中变得模糊不清。
混乱的饥渴几乎要占据我的全部身心，那无法解释的饥饿将操纵着我的肉躯犯下一个又一个的残忍罪行。
值得庆幸的是，在恍惚的半梦半醒状态下，我艰难地捱过了一整个上午。
午时，在灼热阳光的炙烤下，我穿过熟视无睹的人群，轻车熟路地踏进伊克姆修道院的大门。
穿过那狭长的挂满绘画与地图的阴暗走廊，步入大堂的一瞬间，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或许是因为室内外的温度差让我有些不适应。
宽阔的大堂里依旧是光线昏暗的样子，这个奇怪的地方似乎与外面的世界相隔阂，微弱的红光在祭台后的几根蜡烛上永恒般地燃烧，莫名营造出一种无可言说的暧昧又血腥的气氛。
神父依旧站立于祭台旁，已有大概十个人身着长袍等候于此。
我走上前，恭敬地从神父手中接过长袍穿上，然后沉默地退立到人群里，祭台下的我们如温顺的羔羊一样被驯服在主的羊圈内。
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左侧肩膀，疑惑地回过头，我惊讶地看见兜帽的阴影下微微露出我的妻子的妩媚面容。
她那双红润丰满的嘴唇，使我回想起一个又一个暗昧旖旎的吻。
如春风吹拂下小草轻轻刺挠掌心，如蜻蜓点水般微微触及花蕊，如沙漠中久经暴晒的旅人偶然遇见绿洲的澄澈湖水，如野兽那般恣意地索取更多温暖。
我不禁面色变得红润、身体开始发烫。
我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右手，柔软细腻的无名指上戴着坚硬的钻石戒指。
彼此对视着，我们什么都没说，同样的渴望使得我们再一次地走到了一起，命运终将连接我们的一切。
信奉主的羊羔越来越多了，在难言的忍耐中，又进来十多位主的信徒，我们齐聚一堂，欢乐地庆祝主的诞日，举行圣洁的光之弥撒仪式。
位居高处的神父仁慈地向我们张开怀抱，目光中流淌出浓郁的怜爱。
他说：“食我身躯，饮我鲜血，使罪得赦，主将会承受你们的罪孽。”
台下的人群便如野草般折服下来，我也跪拜在地上，诚挚地亲吻地面。
大堂里，微弱的烛光骤然大盛，鲜红似血的光辉蒙蔽了视野中的一切。
我觉得自己仿佛浸入了朦胧如水的幻梦里，湿漉漉的粘黏触感让我感到稍稍的难受与恶心，可很快这种触感便为我所适应。
于是梦境开始延伸。
古罗马的竞技场上，我正在与一头凶猛的野兽进行着一番殊死较量。
凭借着强健的体魄与精湛的搏斗技术，那只来势汹汹的野兽终于被我制伏在地上。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化身为了经历过十二试炼的赫拉克勒斯。
可怜的野兽正侧躺在地上，不断地喘着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气息，它用一双流泪的眼睛哀求地看向我，似乎是在祈求我的怜悯。
然后我剥下了它的皮，切下了它的肉。
在这片刚发生过厮杀的竞技场上，我架起了一口大锅，点燃了篝火，伴随着火焰的熏陶，一股浓郁的香味逐渐地从锅里飘散出来。
肉汤里还漂浮着那只野兽的头颅，它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我，热气沸腾，恍惚间，我似乎看见它从热锅里猛地跳出来，用它那尖利的獠牙狠狠地贯穿我的咽喉。
顿时，我吓得一身冷汗，禁不住仰头摔倒在地上，尘土浸湿着我的后背。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后脑勺，我缓缓从地上爬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口大锅。
只见沸腾的气泡里，一双肿胀、浑浊的眼球在汤里起起伏伏。
像是为了发泄似的，我伸手从锅中捞出它的头颅，疯狂地啃食着血肉与骨架，我将鱼目含在口中，用舌尖去尽情地挑动，随着齿间轻阖，清淡的液体便溢溅而出，余留下韧性十足的胶质物。
当我贪婪地舔舐着骨头间的缝隙时，嘴唇忽然触碰到一种异常的坚硬感，那种硬度险些将我的牙齿崩裂，然后被我毫不在意地生吞进肚子里。
滚烫的红雨滑过我的脸庞。
天色晦暗，我开始做梦。
我梦见惨白色的骷髅头，梦见粉红色的薄纱，梦见光滑白皙的绸缎，梦见漆黑的原始丛林与深邃的地底洞窟，梦见此起彼伏的墨色落潮，梦见漆黑温暖的狭室。
我用牙齿去触碰指甲的坚硬。
我从高空中往下坠落，坠落进无底的黑洞，坠入漆黑的深渊，坠入神父那深邃的眼窝中，坠入伊克姆修道院的地底空间，坠入地球中央那些咧嘴狞笑的深坑之中。
......
当无罪孽的人群逐渐散去，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疑惑，为何与世隔绝的修道院会接纳无知的羊群。
我去问神父，神父告诉我。
“这里曾经是伊克姆修道院，现在它的名字叫做——”
光之礼拜堂。
一个有蜡烛和大钟的地方，一个可以无视一切罪孽的北方教堂。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无力地垂落在人间，而在更明亮的地方，一种奇异的光辉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的维度中穿梭，它夹杂着诸多吊诡的呓语与不可名状的光景，在更加遥远的隐秘之处，在那片深坑之中，沸腾的液态铁海洋中发出亵渎而诡诈的声响，不，那是圣歌，那是神明的赞美诗！它将指引群星到达正确的星位。
那般恐怖的骇人景象穿透过厚实建筑的遮挡，毫无阻碍地挤入我的大脑，我不禁痛苦万分地跪倒在地上。
理智被抽筋拔骨，**逐渐与日益苏醒的混沌融为一体。
当我企图向神父寻求哪怕一丝丝帮助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身形早已化作巨大的、跳跃的不定形阴影，从他那里传出一种隐约能听到的可怕脉动，还有自一个看不见的长笛中奏出的空洞而恐怖的笛音。
眼前浮现出一片无可名状的可怖阴影，它们彼此呼喊说，圣哉，圣哉，圣哉，万军之耶和华。
明白了，我明白了！
原来我主就是终极！我主就是神上之神！是盲目痴愚的化身！是原初混沌之核！
翻滚！沸腾！我将化作无边无际混沌之海的一部分，我将在这里获得永生！感谢吾主的恩赐！感谢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