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之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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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的时候，方知夏点上外卖，草草解决了午饭。
除了懂得简单的做饭方式，如下面条或者蛋炒饭之外，方知夏是个完完全全的厨艺白痴。他和许多年轻人一样疲于应付做饭，且自小就挑食，拒绝姜蒜、香菇和肥肉，讨厌过萝卜、西蓝花和芹菜，上餐桌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你吃鹅卵石了吗，怎么不饿”。
大部分的时间里，方知夏对食物的**都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至于一旁的咕咕蛋，作为幻想生物的它显然不以碳水化合物为生，哪怕是进食，也只为满足纯粹的口腹之欲。
百无聊赖的咕咕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打量，这是一栋两室一厅的住房，厨房与餐桌紧贴着大门，其后便是客厅和阳台，往右手边走，左侧是一间主卧，右侧是方知夏的小卧室。
咕咕蛋望着空荡荡的主卧室，凑到方知夏面前好奇地问：“你家里还有别人嘛？”
“没有了，我一直都是独居的。”
“那你家的主卧是用来干嘛的？”咕咕蛋一脸的疑惑。
方知夏隐约觉得那间卧室应当是有人居住的，可是无论怎么搜刮脑海，都想不起来。
就好像是剧本的逻辑不连贯、机器的齿轮未卡合一般，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但很快就被方知夏抛之脑后。
因为烈阳已攀升至头顶，炙热的气浪如潮水般袭来。
骄阳烈日下，茂盛的树丛枝叶表面泛着银白色的光，凝神久望，恍惚间竟像极了大雪落后的银装素裹的树木，不过此刻却是炎夏之雪。
急忙打开卧室的空调，方知夏将咕咕蛋抱上床，拿出解锁后的平板递给它，然后坐回书桌前，继续阅读。
指尖摩挲着微黄的书页，耳边传来一阵阵嗤嗤的笑声，咕咕蛋捧着平板在刷各种各样的猫猫搞笑视频，时而手舞足蹈，时而眉欢眼笑。
时间就这样飞速流逝。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方知夏带着咕咕蛋下楼走进附近一家面馆，吃完后顺便买了两只雪糕，分给咕咕蛋，一只小学生，另一只也是小学生。
此时，落日的余晖洒落在灰墙上，映衬出的光霞由黄转赤，好似溏心蛋一样。
黑夜很快到来，普通的一天即将迎来末尾。
将沉迷网络的咕咕蛋一通修理过后，洗完澡的方知夏舒适地躺在床上浏览群聊，也不发表任何文字，只是一味地潜水，待有些疲惫后，就关了灯，搂着柔软的大号玩偶。
玩偶起初有些反抗，后面又扭扭捏捏地接受了。
一切终归于黑暗，一切终沉于梦境。
然而，不同于往常的模糊空洞，今夜的感触变得愈发生动，仿佛身临其境，将双手浸入湖面中，不再是雾中见影、水中捞月，实实在在的水流划过指间，灵巧的游鱼似若空游，轻吻着手背。
方知夏察觉到身后的响动，站起身来，回头凝望。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除了那一点辉光。辉光占据了方知夏此刻的所有心神与灵魂。
宛如白雪落梅，一身白裙的冰雪精灵亭亭玉立，柔和的五官塑造出极致的美，嘴角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使人联想起天空中飞鸟划过的痕迹，一双晶莹澄澈的绯红眼眸中似乎蕴藏着万年不化的冰川。
此世间最纯净也最神秘的魔女。
一眼万年，方知夏都未察觉出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只记得回神之时，魔女已经走到面前，随之传来的是娴雅淡漠的声音。
“此时此刻，现实之中的我就在你怀里。”刚一见面，魔女便语出惊人。
方知夏甚至有些期待梦醒时分。
“实际上，我们在昨天早晨就已经见过面了。”
昨天早晨？那不是我遇见咕咕蛋的时候吗？方知夏疑惑地想，随后，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眼前。
“是的。”魔女似乎能知晓心中所言，“我与它本是一体双魂，当它醒来时，我便寄居在体内。”
同样，当咕咕蛋睡着之后，魔女就会苏醒过来。
在现在乃至今后的千千万万个夜晚里。
伫立在原地的方知夏什么也没问，魔女便什么也没再答。魔女悄然转身离开湖畔，方知夏沉默地跟在后面，隐约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
他们两人只管向前走，在这梦境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或浅或深的痕迹。
从后背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魔女那头摇曳的长发，迷人的脖颈则被万千条雪丝遮挡严实，窥不见一丝缝隙。
时间的意义似乎在梦境世界中丧失了价值，一切可以判断沙漏流逝的日起日落都不存在于此，这里如同记忆的囚牢。
忽然，盘古开辟天地一般，混沌中出现了一道纯白色的光影，并逐渐蒙蔽视野。等到再睁眼时，方知夏已是独身一人，四周尽是熟悉而陌生的遥远回忆。
方知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自有记忆开始，他便生活在城市中的一个美满家庭里。因为打小就挑食，他的身材瘦削，不爱运动，所以个子不高。比起社交相处，他更偏好独处安静，性格柔和内向，从不跟别人打架斗殴，能与大多数人友好相处，几乎从未与人为敌。
转过街角，方知夏回到他小学毕业的那天。
他走出校门，路过常来的玩具店，穿过陌生的街道和路口，远远地吊在同桌后面，保持一段很远的距离。
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汇入人海，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但方知夏并非是爱慕着她，他只是在惆怅时光流逝、各自永无再见之日。
是的，他几乎每走过一段人生路，就遗忘一群曾相识过的人。即便被认为是冷血淡漠，他也不想回头。
“原来你从小就这么变态，喜欢跟踪女同学。”魔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微微地嘲讽道。
方知夏不可置否，对魔女说道：“未经允许，窥探他人的记忆，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周遭的种种幻象都消散如烟，在一步步剥开方知夏的外壳后，其真实的内里渐渐呈现在眼前。
什么都没有剩下来，除了方知夏自己。
“你爱过谁吗？”魔女提问道。
“从未。”方知夏答道。
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即使他交有许多朋友；他也不与任何人交心，尽管他跟别人相处融洽；他的心脏表面化作了坚硬的外壳，他的灵魂实质冷漠得像是冬日的寒冰。
一个自私自恋、自我封闭的，缺乏人类同理心的，漠视人类道德与法律的囚徒——方知夏的外壳里所包含的，便是这样一个东西。
他的身躯在春风拂面中伸展，他的内心却在漆黑的泥潭里艰难前行。他背负着十字架行走在路途上。
站在地球上，永远只能看见月亮的正面，只有深入太空、换个角度，才能窥见月之阴面；同样，在奇幻的梦境世界中，魔女得以窥视方知夏的另一面。
“魔女正是为拯救这样的方知夏而来。”清冽却又温暖的语句从魔女的口中吐出，轻轻敲打着囚徒的枷锁，“每个少年都值得拥有一段真正的幻想之旅。”
那也许是一段灵魂的救赎之旅。
“无论如何，魔女都不会抛弃方知夏。”
“无论如何，魔女都不会忘记方知夏。”
哪怕是你走丢了，一个人坠进了荒草丛里的漆黑枯井，没有一个人发现你，也没有一个人听到你的呼救声，也无需害怕。
“因为魔女会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你的。”
方知夏闭着眼睛，感觉到了一个暖暖的怀抱、软软的怀抱，一面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一颗跳动的心脏挨着他的心脏。
只是有调皮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鼻翼，弄得他痒痒的，只觉鼻头一酸，只好微微仰起脸。
世上从不缺少爱，只是太多的爱被人视而不见。
世界总是眷顾少年，无论他身处何等漆黑深邃的枯井里。
无光的梦境中，缓缓升起一轮朝阳，晨曦毫不吝啬地挥洒自身，幻梦开始动摇，化作微光的粒子消散在眼前。
方知夏明白，梦要醒了。
刹那间，光芒万丈，无数的光粒子飘散在空中，伸出指尖却无法触及到。
耳边响起魔女最后的低喃。
“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