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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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齐怔了一下，才发现林歆没在开玩笑。
她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便点了点头，把药膏塞回林歆的手里。
“倒适量的药膏在手里，在伤口处抹匀，然后裹上……呃！”蓝齐的后背猝不及防受了一遭，险些咬到舌头。
“……这样？”林歆蹲在她身后，不确定地问着差点被疼晕的蓝齐。
蓝齐现在很后悔。她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她咬着牙忍过那阵疼，刚要开口叫燕飞滚进来替他，却感觉冰凉的药膏又敷上了下一个痛处，力道比先前轻了很多。
她不由得一愣，悄悄闭了嘴。
这人好像……真的在学习上药。
林歆手里托着药瓶，皱着眉一点点把药膏抹上蓝齐背后的伤处。
蝴蝶骨两道、右后上臂两道、左小臂一道、肋骨上下的肌肤交错着四五道、腰侧一道……
他的力道越来越轻，内里却像是有个不受控制的小鬼，正在他的心头上蹦跶，撞得他一颤一颤。
如果他没有一时兴起大清早策马赶来……
林歆被这个念头吓得手抖了一瞬，戳得蓝齐又哼出了声。
他赶紧移开手指，心里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烈。
“……那些，是什么人？”他在蓝齐的背后低低地问。
蓝齐顿了顿，才答：“不知道。”
林歆处理完了她后半身的伤口，站起来转到她的面前，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狠声道：“你撒谎。”
“你不让我杀人，说明你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什么。但是刺客自尽时你却毫不慌乱，好像你要问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林歆骤然提高了声音，“你的命差点就没了！你告诉我，一不下令追杀二不担心审讯，除了因为你知道那个想要的答案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蓝齐无奈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有气无力道，“大哥，你也说了，我刚才命都要没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林歆根本不信她的鬼话：“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用这药膏就能让你如临诏狱，生不如死。”
蓝齐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是啊，我在你手里都要生不如死了，还骗你干嘛。”
这回换林歆沉默了。
他发现这丫头的歪理一套一套的，哪怕舌灿莲花也怼不过她。
他紧抿着唇，定了半柱香，然后赌气般地蹲下身给她处理裹胸以下的伤口。他的动作依然轻柔，只是不再抬头看她。
蓝齐感受着他指尖划过时的一阵阵酥麻和刺痛，缓缓把脑袋转回来，目光懒懒地落在林歆的发髻。
她确实撒谎了。林歆说得没错，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约见云绎子，不是天真对峙也不是打草惊蛇。
从金绿查到柳德青的罪行最早传自“庆忌”时，她便已经笃定了，祈都这一系列的风波都是云绎子的授意。
“庆忌”的消息向来直属云绎子，再加上她能绕过“青鸟”盘查青画，还有能力召集江湖高手避开蓝齐实施暗杀。尤其在接连两件大案后，云绎子竟完全没有联系蓝齐盘查凶手的意思，她便知道，师娘这是打算拖整个云墨阁下水了。
而这一切在和云绎子对谈时，也被对方默认了。现在想来，云绎子根本没有刻意遮掩这一切，因为她确实有屹立不倒的有恃无恐。
但蓝齐不打算放过她。就凭她让她在画舫案里吃了苦头，还无知无觉做了替她清理痕迹的刀，蓝齐就觉得一阵火大。更何况，云绎子现下的行事太过激进，与云墨阁的初衷南辕北辙，她自该替师父收拾她。
只是她拿不准云绎子的深浅，也不知道云绎子的目的。
青丝绕一案中的白封就是云墨阁之外的力量，画舫案下毒的刺客竟也瞒过了她的耳目。如果要对云绎子出手，蓝齐就必须得知道她手里究竟还有多少底牌，还有多少蛰伏在祈都的江湖高手在为她所用。她要拿到云绎子搅弄风云的证据，再把她的羽翼一一折断。
她要引蛇出洞。
若要引蛇，就要有饵。
蓝齐谁都不信，也谁都没有商量。她选择了自己。
昨夜在月华阁的对话看似是拿云绎子没办法，但其实句句都在引诱云绎子下杀手。她知道自己在局里的存在已经越来越碍事，这显然不是云绎子的本意。那她不妨把话再挑明一点，伸长了脖子给云绎子机会。她根本不怕引火烧身，只担心这刀砍不下来。
这便是那句“万一呢”背后挖好的陷阱。
“万一呢，万一找到对策了呢。”
她的身子还没恢复好，但凡再晚两天，她便来得及召集暗杀门待命，甚至哪怕独自应战也半点不虚。
只是她没有想到，云绎子的底气这么足，竟是一点儿也不愿意等，敢在见面之后的第二天就派人来杀她，还一口气送来了五个高手，蓝齐确实措手不及。
“师娘还真是高看我呢。”她在心里嘲讽道。
她低头出神地看着林歆染了血的衣袍，嘴角渐渐勾起了弧度。若是刚才同知大人来得再晚两刻，她现在可能真的在黄泉路上了。
但她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眼神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就今日的情形看，云绎子栽培的暗杀者，怕不止一个两个。蓝齐存了忌惮，但更是蠢蠢欲动，看来清理门户需要缜密筹谋了。
她也没想到，这些江湖高手对云绎子倒是忠心得很，竟愿意为了帮派内讧而做死士，也不知被云绎子许诺了什么好处。
蓝齐本想抓一两个人多问几句云绎子在背后的角色，但眼下，俘虏们自尽倒是好事。她不打算让林歆听到云绎子这个名字。她直觉，同知大人已经对她在两起案件中的作用产生了怀疑。如果在这时让他知道了云墨阁的存在，刚刚结成的盟友想必要立刻反目成仇。
这祈都的水，终是被搅得越来越浑了。
这时，林歆起身的动作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回过神，看见林歆正要拿细麻布往她身上招呼，那架势活像要裹一个蚕蛹。
她赶忙伸手打断了林歆的跃跃欲试，接过麻布娴熟地给自己包扎。
林歆便抱着臂靠在墙边，压着刚才的火气，想要静下心盯着她的动作偷师学艺。
可是他频频走神。
此刻，蓝齐裸露的肌肤已经勾不起他的害羞，他满眼都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心里从暴躁又成了空空悬起。
……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招惹了些什么人？她还有多少不想说的秘密？
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强行打断占据心头的疑虑和躁动。
“我们只是暂时的盟友，她的死活从来不该关我的事。没了她，案子一样能查，无端操这么多心，难不成是学了乔霁？”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想到乔霁，他才突然记起来今日的来意。
他咳了一声，刻意冷漠道：“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猜得没错，柳德青的右手和林戟业的酒杯里都沾了毒物。”
蓝齐手上不停，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
林歆追问道：“你上次没有回答，你为什么觉得林戟业会死？”
这回蓝齐意外地没有回避：“因为杀柳德青的机会多得是，可要想杀林戟业，机会只有那一次。虽然不知道大将军结了什么仇怨，但对方此刻一定在惋惜林戟业没有死。”
话音未落，她已经飞速地完成了包扎。她穿上衣衫，抬头直视林歆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在画舫？因为我通过某种途径猜测有人想对大将军下手，所以前去保护林戟业。”
林歆挑眉：“怎么今日这么痛快？”
“就当还了林大人救命以及帮忙上药的人情了。”蓝齐理着长发，朝他嫣然一笑。
只用这一句话，林歆先前的怀疑和忌惮便被轰上九霄。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哄。
绯色又攀上了他的耳朵尖。他僵硬地挠挠下巴，清理掉不相干的思绪，艰难地续上了话题：“这个案子上面不让继续追查了。而且锦衣卫因为你的出现被误导，没有人在找真正下毒的刺客。作为替罪羊，你可还想起什么线索？”
蓝齐闻言歪头想了想，轻松道：“这样也好。那刺客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既然锦衣卫不再追查，正好方便我暗中搜证。”
林歆竖起耳朵，立马问道：“什么猜测？我可以私下帮你查。”
蓝齐笑了笑道：“这次倒不必劳烦同知大人了。我有自己的门路，可以查得隐秘。我保证，等查出了结果，会立即如实上报给锦衣卫。林大人可否信我这一回？”
林歆沉吟了一下。眼下，他的追查重点是云墨阁，如果蓝齐有些别的思路，倒可以用作相互印证。于是他点了头，同意了蓝齐的行动。
蓝齐像是松了一口气，弯着眼睛对他笑。林歆被她笑得心头一动，刚要回避目光，却突然瞥见蓝齐的身子晃了一晃。
他猝然瞪大眼睛，上前两步接住了如断线傀儡般晕倒的蓝齐。
他手足无措地搂着怀里的人，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简直烫得吓人。他拧着眉，小心翼翼地把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不由得一哂。昨夜差点想翻窗来看的景象，现下倒被他看了个起承转合。
但一想到她怕是硬撑着在自己面前装了那么久的若无其事，林歆又是一阵无名火往上窜。
“……在人前服个软是不是能要你的命啊？”林歆磨着牙，对着无知无觉的床上人恨恨道，然后伸手粗暴地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忍不住多瞪了她一眼，才起身去前堂通知燕飞煎药。
而后，林歆顶着卯时的日光和一身的血气，骑马奔向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