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乔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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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齐抿着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在等燕飞回来。
虽说顶着“应龙”的名号位列蓝齐手下的暗杀门之首,但燕飞其实很不喜欢杀人。
他最擅长的是另两件事:设计兵器,和察言观色。
凭着这两个本事,他在与人打斗时能观察到对方兵刃和拳脚特点,从而预判对方下手的角度,由此瞬时调整自己的攻势,然后将目标一击毙命。
在燕飞自己还没察觉到厉害的时候,蓝齐便早早发现了他的天赋异禀,将他收入麾下,还力保他做了暗杀门首领。从此,“应龙”的称呼就缀在了燕飞的名字前面,云墨阁内无人不知。
不过与其说是主从,他俩倒更像是朋友。
蓝齐知道燕飞不喜欢杀人,所以得空便教他一些治病救人的知识,还让他做了无事医馆的药师。燕飞很喜欢这个差事,有时帮着蓝齐望闻问切,也能展露他心细如发的特长。有他在,无事医馆的医患才能皱着眉来,笑开花走,不至于被蓝齐那张嘴怼去骂街。
长此以往,蓝齐发觉燕飞乐得自在,便顺着他的意,把他往另一个方面培养。那便是暗探。
他轻功好,又心思细腻,在探查时多能发现一些旁人寻不到的蛛丝马迹,也极擅长追踪,嗅觉比一般杀手还要灵敏。
蓝齐用他的时候不多,但交给他的都是些最要紧最隐秘的任务。燕飞逐渐成为了蓝齐自己的眼睛,而他也从没有让蓝齐失望过。
就共事而言,这主从二人,信任至极,忠诚至极。
一个时辰刚过,蓝齐收住了敲桌子的手。
燕飞轻巧地落下屋顶,先提起茶壶灌了满肚子水。
“主子,我把能查的都查了,”燕飞使劲抹了把嘴上的水渍,气还没喘匀,“这里面千头万绪,我先给你捡最要紧的说。”
蓝齐颔首。
“林歆现年二十一岁,自小生长在祈都,身世背景瞧着没什么异常。任职锦衣卫的五年内口碑颇佳,接手的任务个个办得漂亮,也没抓错过一个人犯。要不是有郭竞压着,论功绩,他早该升迁的。”燕飞顿了顿,“不过我查探到,他进锦衣卫的时间很微妙。”
“他入锦衣卫,是在德治十八年,兵部通敌案东窗事发之后的第二个月。”
蓝齐眸子一闪,捕捉到燕飞是想提醒她这两件事之间或藏着什么因果关联。
“至于青楼案那夜他出现在附近的竹林,其中也大有缘故。我想尽了法子挖他的行踪和消息往来,终于让我揪到了辫子。”燕飞的神情里露出一点骄傲。
“他去竹林是去赴人之约。约他的人给他递了张字条,那字条的落款只有一个字。”
“魏。”
听到这个姓,蓝齐不自觉身体前倾,眸子里藏不住她的兴奋。
祈都自德治十八年起,再没有姓魏的人。
怪不得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去过竹林,原来是去见一个见不得光的鬼魂。蓝齐“噗嗤”笑出了声。
同知大人可真蠢。
“那他可见到了那个魏姓鬼魂?”她强忍着笑意里的讥讽。
“我没查实,线索到这里就断了,”燕飞看出了他主子的幸灾乐祸,“但我猜测林大人应该是没有见到。因为那纸条上约的见面时间是亥时,正好是白封行凶完逃跑的时间。如果他见到了想见之人,想必不会多管这桩闲事,乃至惨兮兮晕倒在咱们医馆。”
“主子,如此看来,这位林大人和前朝魏家关系匪浅。只有关心则乱的人才会掉进这么明显的圈套。今日我着急赶回来复命,主子再容我两日,我定能把这桩旧事翻到明面上。”
“不忙。既然都说了是旧事,倒也不急这一时。”蓝齐的嘴角换了个角度勾起,又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和他没仇没怨,也没打算拖他下地狱。”
燕飞闻言困惑了:“那主子急着叫我查他是……?”
“我今日套了他的话。他为了往上爬,竟动手杀了自己的上级。我以为他和咱们是一路人,想探探他是友是敌、可否为我所用。但现在听来,这人倒没有他看上去那般冷情。”蓝齐此时心情大好,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了腿,“我平生最不想和无情之人交手,他们没有链子栓着,疯起来连自己都伤。但林歆的心里有把隐秘的枷锁,如此倒好办了。”
燕飞默然不语。他觉着蓝齐这话把她自己也骂进去了。
这些年他旁观着蓝齐在各色关系中游刃有余,却越看越心惊。燕飞直觉,只要她愿意,上至天潢贵胄、下至穷苦百姓,蓝齐都可以做到众星捧月、八面玲珑。但他观察着,蓝齐的真心其实冷如刀锋。
蓝齐整日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装得进旁人。
蓝齐发觉燕飞没接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有需要我知道的消息吗?”
燕飞回过神,想了想道:“我还查了些他现在的情况。他租的宅子在云锦大街,位置我已探清。平日里自己住,没人伺候也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叫乔霁的锦衣卫和他往来较密,听说刚升了佥事——算起来,那乔佥事近日便该回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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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歆步履匆匆,带着那队锦衣卫挤进东市大街的人群。
卖糖人的、做糕饼的、吆喝绸缎的、舞龙弄狮的,锦衣卫这一行人在最热闹的时辰被堵在了最繁华的大街。
林歆心里装着事,在摩肩接踵里被撞得更烦躁了。他仗着个子高,抬起视线越过人群……越不过人群,这人群恨不得已经挤到了天边。
他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第一次发现飞鱼服和绣春刀竟还有如此不顶用的一天。
早知道骑马来了。
他正懊恼着,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乌泱泱的人群往两边挤着给马队让道,林歆被无数双手推搡着,差点没一脚踹翻卖瓜果的摊。
他压着火气回过头,想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公子踩着点来火上浇油。
结果下一秒他就把脑袋拧了回来,低头猫腰往最近的铺面里面钻。
可惜人还没挪两步,身后的叫喊就追进了他的耳朵。
“林歆——林大人——林同知——林哥哥——”
那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往哪儿钻呐,去胭脂铺给你的偷欢人买嫁妆吗?”
这句话音一落,周围百姓看林歆的眼神都变了。林歆这才发觉自己慌不择路,竟没注意店铺的招牌。
他终于忍无可忍,回身直视着勒住马抱着胳膊瞧他笑话的那人,臭着脸大声回敬道:“哪儿能啊。乔佥事莫不是忘了,是你交代林某瞒着你家娘子,替你给青丝绕的姑娘添红妆啊。”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乔霁的脸色瞬间变了,忙不迭跳下马来捂他的嘴。
“嘘——大庭广众的,你可别害我。”
“许你造谣我,就不许我编排你?我说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林歆嫌弃地把他的手扒拉开,挑着眉质问他。
“咱俩能一样吗!你一个光棍,有没有流言都不耽误你娶不着媳妇。但我府上可是有人翘首盼我归的!”
废话。就冲着你府上有人能治你,才捡着这句骂的。
但林歆还是见好就收了。乔霁小他两岁,年初刚欢天喜地地把青梅竹马的蒋家娘子娶过门。乔霁父母双亡,还是林歆破了礼制,替乔霁给蒋家下的聘礼。
既喝了小两口的喜酒,他觉得这口气值得一咽。
“好不容易回都了,不赶紧回家找你的小娇妻,拦我做什么?”林歆架着刀,拨开乔霁还要往他身上招呼的爪子。
“那你躲我做什么?”乔霁怒气冲冲地问。
“你既看出来我在躲你,还喊我做什么?”林歆直接被他给气笑了。
“喊你喝酒啊,”乔霁叉着腰,竟还颇为理直气壮,“得快些,我写了信说要回家吃饭的,只能给你留一个时辰。”
林歆扶额,他有时候真的佩服乔霁的脸皮:“谁答应你了?我手上还有证物赶着去核实。你来得正好,先把马借我用用。”
他伸手就要去牵马,结果被乔霁抱着胳膊拦下了。
“我紧赶慢赶跑回来,你真当我是找你买醉的?”乔霁紧盯着林歆的双眼,压低了声音。
林歆眼皮一跳。他看见乔霁的眼睛里藏着事。
乔霁没等他答话,后撤了一步,回头吩咐地上立着、马上骑着的两拨锦衣卫道:“马队给步行的兄弟们开道,先把同知说的证物带回锦衣卫封存,待我们回去再作指示。”
林歆赶忙插话:“别让任何不相干的人瞧见证物。另外,再去西市请人看看那些画。”他知道手下能听懂他指的是找人去翻译画上的夜沙文。
待两队人马跑远,乔霁立刻恢复了刚才耍无赖般的态度,跳起来揽着林歆,往卖桂花酒的鼎风楼走去。
“呦,你终于肯换刀啦?这刀瞧着眼生,可曾喂过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