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识新客（一）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墨香无声!
在这个充满的未知的地方，也许会有惊喜，也许会有危险，但每条走过的路，都是人生的收获。彭海引夏华来到一楼的最后那间房，转动一处长信宫灯，只见对面墙壁也随着吱吱转了起来，原来别有一道暗门通往地下。这条地道青砖铺路，宽敞整齐，走出一百来步，渐渐听得人声嘈杂，转过弯来，一座地下赌场豁然眼前，夏华见几十人围成数桌，专注着掷骰子、打牌九，沉醉其中，根本没人在意自己。心想这赌博真是一个鬼迷心窍的行当，就像慢性毒药，慢慢蚕食人的身体。他随着彭海走到最里端，守门两名弟子见是彭海，便向两边让开一条道来。
两人走进房间，闻到一股清香气息，一人身着长衫背对着门口，深沉的声音缓缓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改变个屁，我在这儿呆三年了，明天就走，现在过来告诉你一声。”彭海昂首答道。
“嘿嘿，祥云客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人转过身来，面颊瘦削，一脸病容却目光如电。
彭海看了夏华一眼，心里又有了底气，有恃无恐道：“我想走便走，你还敢用强么？”
那人忽地笑了，好似枯树开花道：“我张云来一向不强人所难，你想走，可我不让你走，怎么办呢？不如咱俩赌上一把，让老天爷决定好了。”
“哼，休想再骗我，我也知道赌不过你，五百两现在还你，你可不许再拦我。”彭海把一包银子重重压在桌上。
张云来干笑了几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真想走，随你去好了。”言罢端起茶杯，淡然呷下一口。
彭海叫了声“好”，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夏华觉得有几分蹊跷，果然彭海还没走到门口，便“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想运功却提不起内力，坐在那里又大骂起来。
夏华一惊，感到自己并未中毒。心中奇怪，他怎能知道，自修习四海神功后，百骸皆通，这种平常的迷功香根本不会中毒。张云来一拍手，四名大汉走到近前，张手就要把彭海抬走。夏华见状，身形一动，从四人中间闪过，那四人便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张云来起身道：“好俊的点穴功夫！原来有高人在此，张某失敬啦！”
夏华还礼道：“不敢，晚辈本来有要事拜见张老板。可是误将彭大哥认成了前辈，这才横生枝节，实在是抱歉。”
“张某一介草民，不知少侠有什么要紧事？”
夏华从怀中掏出铜牌递了过去。张云来仔细查看，小声道：“你是王府的人？”夏华接道：“我是受王胜将军所托，请前辈出手相救一人。”
张云来用手拦住，道：“少侠不必多言，此事张某也没有办法。”
夏华一愣道：“这么说，前辈知道我要救的是司马明珠公主？”
“换作旁人，张某必然给你一个面子，这南国公主是朝廷重犯，我长了几个脑袋，敢去救她？”张云来不住摇头。
夏华默然片刻，深吸口气道：“王大哥说你专给汉人办事，想不到也不过如此！人各有志，我夏华一人一剑，未必救不了公主！”言罢转身便走。
只听到张云来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夏华。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可我要救的人却很重要。”
张云来沉思道：“你就是大闹杜家堡的那个夏华？”
“张老板消息如此灵通，不过是江湖谬赞罢了。”夏华淡淡应道。
张云来哈哈笑道：“你救了江南武林，
只身相助文家庄，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你师父是吴越神剑李天翔，那还有假？”
夏华奇道：“前辈还认得先师？”
“说起来，天翔兄曾救过我一命，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张云来正在追忆往事，却听彭海又嚷道：“老鬼头，别光顾着聊天，快点放我出去！”
张云来走过来笑道：“彭兄弟，咱俩儿相识三载，我知你，你却不知我，我留你三年，只因时候未到。今天夏少侠既然来了，这时机也就到了。但你还得沉下起来，先要听我把故事讲完。”伸手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彭海嘴里。回头向夏华笑道：“张某武功粗浅，这几名手下的穴道，可是难为我喽。”
夏华扬手解开四人穴道，彭海气力也渐渐恢复。张云来拉着夏华、彭海围坐在一处，苦笑着自嘲道：“我原是汉人，祖居并州，家中世代经商。跟羯人久了，如今倒有些忘记了。”
“你眼里只认钱，忘了也没什么奇怪。”彭海翻个白眼挖苦道。
张云来犹如一只病虎，突然眼露寒光道：“老东西，枉我救你一命，再敢胡说，这辈子别想出去。”彭海不再言语。张云来继续道：“十四年前，匈奴人洗劫并州，我当时二十几岁，这场面倒也见过几次，全城百姓以为匈奴人只是抢掠钱财，都没当回事。不想城破后他们四处杀人，我全家老少十几口……竟无一幸免。”他嘴唇微微发抖，虽是久经历练，提起此事仍心绪难平。
张云来定一定神继续道：“我跑到后院，被匈奴人围住，本想等死算了，多亏李大侠出手救我一命。当时墨门正与匈奴厮杀，我便逃命去了。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逃往洛阳的路上，又遇到匈奴大军，被他们抓起来当做奴隶。此后几年，我隐忍偷生，被匈奴人当做牲畜一样使唤，总算保住这条命。夏少侠，那时朝廷在哪里？官军在哪里？怎没有一兵一卒来救救我呀？”
见夏华不语，又道：“等到匈奴攻陷洛阳，单于高兴了，我就托随军的福，也被除去了奴籍。他妈的，有钱有势的都坐船跑去江南，留下的汉人只有被杀的份儿。我瞧大将军石勒奇货可居，便托关系入了羯人籍，所幸没过几年，赵国皇帝刘聪病死了，石勒自称赵王，羯人颇得重用，那几年我上下打点，在羯人中渐渐熟络了关系，便在这儿开了这个祥云客栈，结交各界名流，银子倒也赚了不少。”
夏华心道：“这张老板家破人亡，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可他脑瓜儿灵活，从奴隶做到富商，自己却是万万不及。”彭海又哼了一声插话道：“那是真没少赚。”
张云来轻叹口气道：“金银珠宝嘛，我年少时都已经见过，也没什么稀罕。这些年胡汉分治，汉人总被欺凌，常常是男的杀掉，女的抓走，我便暗自救下一些人，其中就有这个老东西。”言罢瞪了彭海一眼。
夏华躬身道：“前辈屡次搭救汉人，方才对您多有误会，还请您多多包涵。”张云来忙扶起夏华道：“夏少侠何必如此，你我素有渊源，张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也知道小公主本性善良，如果她要不是皇家之人，兴许还能救她。”
“看来关押公主之处，一定是防备森严了？”夏华忧道。
张云来转念道：“不急，此事慢慢商议。夏少侠，你先来见一个故人。”夏华心想这赵国根本没有熟人，正在疑惑，只见侧门之处，小童缓缓推出一辆四轮车，车上之人满脸风霜，眼神中尽是关切之情。
夏华心头一震，急忙跑过去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拉住夏华道：“贤弟，咱们还能相见，是老天对文正不薄啊。”
夏华喜道：“那日山顶一别，次日我又回去寻找，没发现大哥的踪迹，却遇到龙庭两名护法。当时料想大哥必然凶多吉少，常常悔恨自责，其实我早该想到大哥深通兵法，又怎么会死在那里。”
“当时哪还有什么兵法，不过纵身一跳罢了。”文正一声苦笑。
夏华预感不妙，下意识伸手摸一摸文正的双腿，只觉得膝盖以下坚硬僵直，显然不是血肉之躯，惊道：“大哥，你……你的腿？”
一旁的张云来道：“可惜两条腿伤的太重，没能留住，好在性命还在。此事还要从银瓶山说起……”
原来张云来早就安插了数名弟子混在龙庭教内，平日里打探消息，关键时也方便救人。那日龙庭教围剿银瓶山，队伍之中正有两名祥云客栈的弟子，他们见文正是条好汉，暗生救人之心。文正掩护夏华等人下山，领着二十八骑大战龙庭教，起初虽气势占了上风，但敌众我寡，不多时便死伤大半，最后被逼到一处山角，无奈跳崖自尽。这两名弟子记下跳崖的位置，夜间悄悄摸到山底查找，见文正尚有气息，便偷偷送回了祥云客栈救治，只是耽误了时间，膝盖以下早已摔烂，两条腿落下了残疾。
“我已是个废人，原不想活命，但被云来老兄骂醒，蝼蚁尚且偷生，我虽折了双腿，但脑子还没坏，还能出谋划策，为大家尽点力，也算不枉此生。”如今文正已经想通。
张云来笑道：“我倒省了不少心，文庄主智勇双全，遇事计划周密。只是龙庭教有些人认得他，不敢让他抛头露面，平日便委屈在这暗室里居住。”
“张老板，俺老彭算服了你了，原以为你只爱钱，背地干的却是救人的买卖，你这是深藏不露啊，老彭这银子输的不冤。”彭海一改常态称赞道。
“钱我要赚，人也要救。”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