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遗世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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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在这片世外桃源,溪声如歌,绿野如画。夏华早换好了一身短衣。赵天青道:“钜子选徒却极为严格,能否收你为徒,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夏华人生地不熟,心中不免几分忐忑。赵天青又安慰道:“不要慌张,钜子为人宽厚,侄儿宅心仁厚,不慕权贵,钜子应该是喜欢的。”
两人一路前行,夏华见家家房屋都不上锁,可谓“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不正是父亲所讲的大同世界吗?正思忖间,已来到一处宅院,左右打量,原来钜子的居所与周围人家没什么差别。两人进入院内,赵天青道:“赵天青求见钜子。”这时从内宅中走出一人,约有四十岁左右,中上身材,三缕黑髯,目光如炬,正是墨门钜子李天翔。夏华见此人虽身着朴素,但精神饱满,心生仰慕之情。
李天翔上下打量夏华,问道:“天青,这就是你说的夏华吗?”
赵天青笑道:“师兄看这孩子如何?”
李天翔低头道:“夏华,你想拜我为师?”夏华太兴奋了,跪倒便要叩头。李天翔忙扶起他道:“咱们墨门可不弄三叩九拜的仪式,那是儒生的规矩,我问你,学武功很苦,打打杀杀的难免受伤,你知道吗?”
“我知道。”夏华点点头道。
“那你为什么要学武功呢?”
夏华想起父亲教诲,这些天又目睹国破家亡,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道:“好男儿立志忠君报国,如今匈奴人强占了家园,百姓无家可归,我要学好武功,来日光复中华。”
李天翔点头道:“年纪虽小,志气却不小。不过,忠君和报国可不是一回事儿。报国救万民于水火,当然义不容辞。可忠君嘛,大晋这几代皇帝昏庸无道,算得上祸国殃民,你还忠他做什么?”
夏华自幼随父亲学习《论语》《孟子》《礼记》等儒家经典,耳濡目染忠君报国的理念深入头脑,这些天虽也痛恨时局动荡、朝廷**,但忠君和报国却未分开想过,听钜子一番话后,不由得愣住了,他年纪尚小,一时疑惑不定。
李天翔见他一时难以理解,又问道:“可学过算术吗?”夏华点头道:“跟爹爹学过一些算盘。”李天翔伸出食指,在地上画了一个九宫格,问道:“把1到9这些数字放到格子里,怎样让他们横、竖、斜都等于15呢?”夏华见李天翔随意一画,九宫格横平竖直,格子间距全都一致,心中称奇,答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其中。”
李天翔喜道:“怎样算出来的?”
“弟子不敢撒谎,小时候和爹爹学过河图、洛书、五行之术,这是洛书里的格子。”夏华挠挠头道。
李天翔又道:“如此说来,你也知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了。”夏华回忆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你练套五技拳给我看看。”李天翔想瞧瞧他的功底。
夏华对这套拳法已十分熟悉,便从头到尾打完六十式。李天翔道:“半年能练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你可知五技拳对应哪种五行么?”
夏华一摸脑门,心想:自己练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到五技能够对应五行呢。他边想边说道:“渔夫应该是水,铁匠该是金,樵夫是木,农夫可能是土,牧民不太像火呀……”
李天翔追问道:“想好了吗?”夏华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不对,樵夫是火,砍柴是用来烧火的;牧民是木,
因为牲畜吃的是草。是不是?”
李天翔大笑道:“孩子果然悟性不错。我这师弟当年都答错了。”赵天青在旁尴尬一笑。又道:“随我来。”三人穿过前厅到了后院。
李天翔吹了一声口哨,只见院角处跃出一头黑熊,足有一人来长,体态雄壮。夏华真是吓了一跳,他自幼虽在东游镇周边看过豺狼、狐狸,可这么大个儿的黑熊还是头一次见。李天翔递给夏华一根木棍,淡淡说道:“去和它打一场。”夏华心中暗暗叫苦,见赵天青向自己点头鼓励,心想就算打不过熊,也不能让钜子瞧不起。于是稳一稳心神,持棍来到熊前。
黑熊面露凶光,舞爪朝夏华扑了过来,动作甚快。夏华闪身避过,照着黑熊屁股还了一棍。不料那黑熊似乎有所防备,向前一跳竟躲过了,转头又扑过来。一人一熊你来我往,斗了约有十个回合,夏华屡屡遇险,好在根基扎实,紧要关头都闪过了。黑熊数次扑咬无果,大叫一声,突然站起身来,两只熊掌直拍过来。此举大出夏华意料,慌忙中用木棍挡开,咔嚓一声,竟断为两截,震得夏华双臂酸痛。黑熊又跃了一步,左掌横扫过来,夏华只得手持半截短棍格挡,他怕木棍再断,顺着黑熊掌势一抹,侧身躲过这一掌。又斗了几招,夏华见黑熊力大,横竖也是难敌。索性以棍当剑,两条短棍对着黑熊一通乱戳,偶尔用上一两招五技拳的招数,一套自创的戳熊棍法耍的来劲儿,李、赵二侠在一旁看得好笑。
黑熊起初被戳中几下还心有畏惧,但它皮糙肉厚,慢慢无所顾忌,夏华再次戳熊的两肋,黑熊也不闪躲,大巴掌直呼过来,夏华无奈只好回棍抵挡,却被黑熊一下摁倒在地。黑熊张着大嘴凑过来,夏华心中一凉,双眼紧闭,悔不该与这畜生较劲,还没拜师就成了冤鬼,死的也忒窝囊了。过一会儿,只觉得脸上滑腻腻的,慢慢睁眼一看,这黑熊舔了他几下,便跑到李天翔身边乖乖趴下,哈拉哈拉撒娇去了。
夏华心有余悸,一时不明所以。赵天青笑道:“钜子训练小黑多年,很通人性,刚才它是陪你玩玩。”
李天翔道:“夏华,赵四侠已将你的情况说过了。你能对萍水相逢之人出手搭救,并送那女孩儿去找父亲,可见重义守信,有侠客的风骨。刚才我又对你进行了仁、智、勇三关的考验,你这个年纪,德行、悟性、勇气也算难得了。”
赵天青一拍夏华脑门道:“还不快叫师父!”
夏华刚经历大起大落,这下回过神来,急跪倒叩首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李天翔笑着扶起他道:“咱们不用这么麻烦,你给师父作个揖就好了。要磕头,一会儿去祖师爷那儿磕去。”几人来到后院一处侧厅,见供奉的画像上,是一名壮年男子,身着粗衣,手持竹杖,深邃的眼神望向远方,似乎洞察了当下,思索着未来。李天翔道:“这是咱们墨门的祖师墨子,名讳上墨下翟。你去拜一拜。”
夏华恭恭敬敬点了三柱香,又叩过首,随后向李天翔奉茶作揖。赵天青喜道:“恭喜师兄又收个好徒儿。”李天翔呵呵一笑,对夏华说道:“你既入了墨门,须知墨门来历,遵守墨门规矩,师父这就讲给你听。”
“我墨门虽是程良钜子创立,仍拜墨翟为祖师。祖师原是春秋末期宋国人,也曾师从儒家,后见儒家将人分为等级,礼数繁冗又铺张浪费,故而创立墨家,你看我们三处议事厅叫做尚同、兼爱、尚贤,这都是祖师爷一生的倡导。”
夏华望着墨子画像赞道:“祖师爷真是天下奇男子。”
李天翔道:“不错,祖师爷所学甚杂,对于国政、军事、技术、武学却样样精通。可惜祖师爷仙逝后,因其所学博大精深,嫡传弟子天资有限,只能各专攻一技,渐渐所学便有了分歧,后来分为三派,齐国相夫子、秦国相里勤、楚国邓陵子。我派属邓陵子传人,江湖上称为墨侠一支。到了大汉之时,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咱们墨家与儒家相左,可就遭殃啦。”
他沉默片刻,显得十分心痛,接着道:“算来共遭遇五次劫难,墨者所剩寥寥,自此墨学衰微,为朝廷所忌……直到百余年前,黄巾之乱席卷中原,百姓民不聊生,当时程良钜子改墨家为墨门,奔走于江湖,著书立说,墨者才有所增加。历经战乱后,他率弟子找到这处隐蔽所在,创建墨乡,又遍访了墨辩、墨匠的传人来此,为我墨门保留了这一支血脉。”
夏华仔细听完,墨门历史如此悠久,以前只是听爹爹说过几句,本以为是些江湖侠客,原来还有许多从事技艺的匠人,难道镇上的杨铁匠也是墨门弟子?问道:“师父考弟子的算术,可是墨匠一派所学的吧?”
李天翔认真道:“墨匠一派专攻技术,必须有很好的算术基础。如今墨乡已三派合一,我们不再细分墨侠、墨辩和墨匠,但大家习惯旧业,原来做什么,现在仍是做什么。诸位墨匠多有一手绝活,你有空可去拜访参详。”
李天翔站起身来,仔细讲了兼爱非攻、惩恶扬善、节用节葬、听命钜子、信义为先、密语不传、自食其力、戒声离色等十二条门规,遵嘱夏华牢牢记住,不可违犯。
拜师之礼已毕,李天翔问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是家父取的。”夏华不知何意。
“夏华、夏华……华夏、华夏,看来你父亲也是一位爱国志士。你现在有名无字,师父送你两个字:拯民。以拯救华夏民众为己任。”他双目望着夏华,眼中充满着期许。夏华深鞠一躬,谢师父赐字。这时,厅堂内里跑出一个女孩儿,约有六、七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架木制风车,几片树叶在上面转个不停。她拉扯李天翔衣角道:“爹爹,我想要一个大大的风车。”李天翔抱起女孩儿笑道:“好,一会爹爹给你做一个。”
女孩眨眨眼,好奇地望着夏华道:“咦,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小哥哥是新来的,让他住在我们家里好不好?”李天翔问道。
“好啊好啊,那小哥哥能陪我玩啦。”女孩也不惧生,头一歪,笑眯眯看着夏华。
李天翔转头道:“师弟,你们去收拾一下,明天让拯民搬过来住。”
叔侄二人回到住处,金彪听说钜子收夏华为徒,高兴道:“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赵天青叱道:“你小子就知道套近乎,飞链练的怎么样了?”他一伸舌头,不再言语。夏华心中一直疑惑,这时问道:“我只看见师父带着女儿,怎没见到师娘呢?”赵天青叹道:“你师娘生下清扬后,不久就过世了。钜子重情重义,一直没有再娶。”
夏华又问道:“师父闺女叫做清扬?”赵天青点头道:“那名字取自《诗经》,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也是对你师娘的挂念吧。”
金彪插话道:“自从两位师兄走后,钜子家中冷冷清清,这次师弟搬过去,他一定会高兴的。”
赵天青说道:“钜子选徒十分严格,你能拜钜子为师,虽是德才俱佳,也是机缘难得。钜子原本有两名徒弟,大弟子向云,五年前随钜子前去解救并州之围,为保护钜子,死于乱军之中,此事钜子一直耿耿于怀。二弟子林秀,两年前出去奉命执行要务,后来竟杳无音讯,不知所终。”这两人是钜子的伤心事,不要随意提起。
次日,李天翔将夏华领到一间侧室,房间收拾的很是整洁,只见他轻叹一声道:“这是我大弟子向云当年的卧室,也是你大师兄,你就住在这里吧。”两人又来到庭院之中,李天翔道:“你的五技拳已练了有些时日,基础不错,今天和师父过过招。”夏华慌忙摇头道:“徒儿不敢。”
李天翔又道:“师父考验你的武功,你尽管出招就是了。”
夏华想了想,双手托举,使出一式“铁匠赠犁”,这招是晚辈向长辈讨教武功的招式,以示礼数。李天翔岂能不知,他微微侧身,两指一拂夏华左臂,立时感到一股劲力,夏华不敢怠慢,运力于臂,一招“二郎开山”直面击出,可刚一碰到李天翔的掌心,好比泥牛入海,顿时没了力道。夏华见师父面不改色,心想:师父的武功真是高明,竟看不出他如何发力。当即把六十式五技拳一招一式打出,见师父多是退避,偶尔接上几招,但身体始终不离自己三步之外。于是用心观察其步法,原来他以一脚为轴,闪转腾挪,随即换脚,如此反复,始终不离自己左右。于是也学着师父的样子,料想师父往何处闪避,便提前跟上一步,先行发拳,李天翔见他能够留意步法,料敌机先,喜欢这孩子悟性不错,确实是块学武的材料。师徒二人又拆了三十余招才收手。
李天翔说道:“五技拳是你师叔传授,已有一定基础,但火候和力道还差不少。上乘拳术,须拳法、步法、心法三法相通,意起于心,气贯于拳,逢闪必进,逢进必闪,避实击虚,无往而不胜。”他边讲边练,连出几拳,这套五技拳法连贯有力,身法轻逸自然。最后这几句,乃是上乘拳术至理,夏华心领神会,也跟着比划着几下。
“你既懂得五行之理,施展拳法就该多一分思量。你用一招放线溜鱼。”李凤翔要亲自指点。
夏华斜跨一步,双拳侧击。李天翔弯腰出拳,直击夏华小腹,夏华一慌不知如何换招,只听见师父说一句“顺手牵羊”,脑中便明,右臂下沉挡住来拳,左臂一顺,直击对方后脑。李天翔向后一溜,已站在夏华面前,说道:“土克水,水生木,木克土。”夏华想了想高兴叫道:“渔夫是水,牧童是木,水若被制,木可救水。”
“以我生之物解克我之敌。”李天翔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边写边说:“世间万物,总不离五行生克制化之理。五行各分阴阳,故有十天干;地分东西南北四方,东方两木、西方两金、南方两火、北方两水,土居中央,辰戌丑未,故有十二地支。天地交会,共有六十甲子。现在是永嘉五年,辛未年。”
见夏华听得似懂非懂,又道:“孩子别急,这些道理你慢慢体会。五技拳的六十式就是从这六十甲子衍化而来,故能自成攻守。这套拳术乃是祖师传下,又由历代钜子增补完善,为入我墨门弟子必修拳术,不仅因它简便易学,更重要的是体现了我墨门植根大众、行为言先、身体力行的要旨。”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工整地写着“五技拳法心得”。道:“这本书是为师二十多年来练习五技拳的心得,你拿去好好参详。”
夏华心想:想不到五技拳如此精深,真要认真研读一番。他头脑里满是拳法招式,睡觉前还在不停比划。
第二天清晨,夏华早早起来,练了一通拳法,想着拳法、步法、心法三法相通,研究吐气发力的时机,出拳虽慢,拳术却有了新进境。他正练的入神,一抬头才看见师父已在身旁观察许久。
李天翔点头道:“有些进步。”随后指点夏华,这一拳应向前再出三寸,力道才收发自如。这一拳虽然够快,但下盘不稳,须沉心静气,扎稳马步,防止敌人偷袭。夏华都一一认真记下。
三人吃完早饭,李天翔说道:“拯民,从今往后,你和清扬上午去学堂读书。”夏华一怔道:“师父还要传授武功,怎么又让弟子去读书了?”
李天翔耐心道:“孩子,只学武功,终是匹夫之勇。人的精力和内力是有限的,武功再高,又能打多少人?文武兼备,才能担负报国救民的大任啊。我墨门不分男女,都须读书识字,从今天起,你们就半天读书,半天练武,这才是成材之道。”一旁的李清扬本来就不喜欢舞枪弄棒,听到读书却欢喜的很,以后终于有人陪她一起去了。
李天翔将两个孩子送到学堂,墨乡唯一的教书先生正在门口迎接,原来是墨辩一派的传人刘天河,和李天翔算是平辈。待李天翔说明来意,刘天河笑道:“墨乡就我这一处学堂、一个先生,蝎子粑粑独一份,一定把这俩娃娃教好,可不能把牌子砸了。”夏华见他幽默,不似儒家先生古板严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先生给两人发了纸笔,引入学堂。此处学生不多,也就十几个人,夏华算是年龄大的。这位刘先生,也是从教字开始,夏华原就学过,大部分字都会写,但教授内容方法却大不相同。东游镇的柳先生教的是仁、义、礼、智、信;君臣、父子。刘先生教的确是农、工、商;渔、牧、樵。柳先生要求学生端坐,背诵经典;刘先生课堂却随意多了,学生可以随时提问,有时还能走到老师桌上写字,夏华还真是不太适应。
识字课完毕后,刘先生领着众学生来到后院,教大家做起手艺活儿。小清扬十分高兴,缠着夏华给她做个大风车,夏华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先削几个木杆坐支架,他初学乍练,削的长短不一。这时旁边走来一名同学,个头与夏华相当,似乎熟谙此道,刻刀、锥子使用很是娴熟,不一会儿功夫,就绑好支架,又剥出几片竹叶子镶好,锤了几根铆钉固定住,清扬乐颠颠的拿去玩了。
夏华心中佩服道:“你手艺真好,多谢帮忙啦。还没请教大名?”
“什么大名小名的,俺叫冯桃木,从小跟俺爹学木匠,风车这玩意,五岁时候就会做哩。”两人论了年龄,却是夏华年长一岁。
如此上午读书、平时练功,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夏华也适应了墨乡的生活。他一边参悟五技拳奥妙,一边勤练墨门心法,内外功修为均有进境。这日下午,钜子领了几个人回来。除了赵天青、金彪以外,另有三名好汉。钜子身边这位约有四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体态壮硕,背负一柄斩马重刀;另一位身材匀称,白面深目,交叉背负着一截短枪、一根短棍;后边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魁伟健壮。
只见赵天青说道:“两位师兄,这便是钜子新收的小徒弟,你们看怎么样?”夏华见那人背负斩马重刀、另一人用短枪,就已猜出七八分,这时忙上来作揖道:“晚辈夏华参见大师伯、三师叔。”
霹雳刀陈天成哈哈大笑道:“这孩子蛮机灵,不必客气。”伸手扶起夏华。夏华修炼墨门心法已有些日子,始终勤练不辍,旁人一扶,内力自然抵御一下。陈天成感到对方内力虽弱,但修习本派的内力纯正,赞道:“小小年纪,内功能有如此进境,难得呀。”
神机枪刘天远拍拍夏华肩膀说道:“好孩子,当年救了赵四侠,今天咱们成了一家人了。”又介绍后边的青年雷虎,乃是陈天成大弟子,与夏华同辈,因其体壮力大,绰号“雷锤子”。
大伙儿到正厅落座,夏华沏上一壶粗茶。几人先闲聊了几句,随后陈天成面色凝重,悠悠说道:“五年了。”其余几人皆不言语。
过一会儿,李天翔道:“该办正事儿了,大伙去后山吧。”几人起身便走,赵天青示意夏华同往,夏华也不知何事,只好跟在大家后头。这些墨门高手习武多年,脚步甚快,他勉力跟上,已是大汗淋漓。穿过墨乡街道,寻得一条进山小路,后山不似前山那般陡峭,但树木繁茂,景色宜人。夏华也无心观景,不一会儿,随众人来到山腰的一处空坪。此地一侧伫立着大大小小的墓碑,另一侧搭则建了几间房屋,屋外散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机关器械。
李天翔走到屋前问道:“师叔在吗?”
里面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走出一位白发老者,后面跟着几个孩子,夏华一眼认出冯桃木就在其中。那老人拱手道:“参见钜子,东西已备好,咱们去拜祭吧。”老人转身回屋取了几沓纸钱,一个香炉,两盘供果。夏华心想:“看来我们墨门果然节葬,如此简单,也不知去祭奠谁?”
他随大家走到另一侧的两块坟前,墓碑上分别刻着“墨者张白之墓”、“墨者向云之墓”。夏华小声问金彪:“张白是谁?”
金彪叹道:“张白是大师伯的弟子,今天是两位师兄张白、向云的忌日。五年前,咱们与匈奴人在并州血战,两位师兄为保护钜子和大家撤退,留下负责断后,不幸遇难。后来钜子带人连夜抢回遗体,火化后骨灰便葬于此处。”这时钜子在前面缓缓说道:“张白、向云,两位爱徒为保墨门周全,为保中原百姓平安,力战至死,虽死犹生。我等一定要查出真相,为你们报仇。”大家依次祭拜,夏华听两位师兄为保护大家而牺牲,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老人引钜子等人进屋稍坐,钜子道:“夏华,快过来参拜师叔公,在江湖上,人称师叔公为机关圣手万长海,以后可别被人问住了。”
“我一个老工匠,哪敢称什么圣手。”万长海早已看淡虚名。
钜子又道:“师叔机关技术天下无双,你有空可多来请教,受用无穷。”万长海笑眯眯打量夏华,听说这孩子和小徒弟冯桃木是同学,甚是高兴,叮嘱夏华常来。
过了几日,桃木带着夏华和小清扬上后山,万长海上了年纪,孑然一身,就是喜欢小孩儿,将清扬抱在怀里,指着身边的桌子问道:“小娃娃,这桌子砍掉一个角,还剩几个角呀?”
清扬年龄尚小,掰着手指算道:“桌子一共四个角,砍掉一个,当然剩三个啦。”万长海笑呵呵抽出一把短刀,砍掉一个角,用手数着,“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角呀。”随后,只见他用手在断角边随意弄了几下,那桌角竟然复原了。夏华大感兴趣,凑到近前端详半天。
万长海见他看的认真,便掏出一个铜铸齿轮道:“机关的玄妙就在这个轮子里,大多时候要靠它传力。”
“是靠这个齿轮咬合传力吗?”夏华猜道。
万长海点点头,又拿出一个木马模型,轻轻摇动拉杆,只见木马体内各处齿轮一齐转动,竟然稳稳地向前走出,夏华颇感兴趣,边问边动手操作起来。万长海见他有股钻研精神,又详细讲了方、圆、三角的使用方法。夏华入墨乡之前受到儒家教育,从未接触这些实用技术。心想,儒家所谓“君子不器”,鄙视技术,可这些机关技术却能节省人力物力,何乐而不为呢?
“师叔公,怎么您身边只有几名小徒弟呢?”夏华问道。
万长海道:“我只是教他们基本技术,他们没有正式拜师,不算我的徒弟。”
“您这一身技艺,总得有人继承下去吧。我看您年纪大了,自己住在山上,身边没人可不行,要不我去问问师父,您下山和我们一起住吧。”夏华有些担心。
万长海见这孩子宅心仁厚,拉着他的手,苍老声音慢慢回道:“孩子不必担心,我在这里清净惯了,山下人多,太吵啦。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几天?在这儿能每天扫扫墓,还和前辈先人们做个伴。说不定哪天呐,我也躺在那里了。”
夏华急道:“您可不许胡说。”
老人站起身来,呵呵笑道:“不提这个了。至于徒弟么,也收了几个,都教的差不多了。有的在山下成家立业,有的出了墨乡搞些技艺。”他转头又看着夏华道:“你来的时间还短,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你看咱墨乡虽有几百户人家,真正专攻技艺的并不多。墨侠这一支,算上你,你师父也不过收了三个徒弟。你大师伯收了两个,你俩个师叔各收一个徒弟。墨匠这一支,我也只收了三个徒弟。只因选徒标准严格,绝大多数人都不过关。世人只知寻名师不易,可真想找个传人,也难呐!”说罢他面露惆怅之色,又显得老气几分了,接着说道:“当年程良钜子创建墨乡,并非为了广收门徒、与世争锋。我们这些族人无论资质如何、能力大小,都要读读书、练点功夫、学些技艺,这才能自力更生。大家踏踏实实生活,墨乡也就逐渐繁荣起来。若人人都去搞武功、搞机关、搞思辩,在墨乡里呆不住,出去与世人争斗,这支血脉又如何能保存到今天呢?我也是最近十年才想明白,当年程良钜子真是考虑长远呀!”
夏华心想:“难怪师兄弟这么少,原来师父们,并不想让大家都去学武功。若是这样自给自足,算不算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的大同世界呢?”转念又觉得大家生活苦了些,大同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越想越糊涂,索性告别了师叔祖,带着清扬下山去练功去了。年少的夏华并未留意,盛世大同的梦,已在他的心中深深埋下了种子,终有一天会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