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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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魏忠贤,如今的李进忠,还只是宫里一个没混出头的寻常宦官,最近傍上皇长孙的乳母方才稍微有些起色。这不,接待从辽东归来的刘綎的重任就交给了他。
正如李进忠所料想的一样,刚一见到刘綎的属下就收了一大笔贿赂,对方还十分热情,双方不多时都开始称兄道弟了。
不过李进忠也没忘了正事,客套一番后就进了刘綎在京城的别院里要宣旨,却发现眼前几位将领面有难色,就是不见刘綎出来。
“可是刘大人有些不方便?”李进忠善解人意的问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以为天色尚早刘綎没起床,正要说再等等也无妨,谁料到对面那个眯眯眼的男人就拱手称罪。
“李公公,实不相瞒,并非刘大人怠慢,而是他年纪大了又在辽东苦寒之地奔波劳累,一歇下来身上病痛就止不住,如今身子骨不大利落,还请见谅。”回话的是陆文昭,故意装出为难神色。
李进忠来之前就做过功课,知道刘綎六十多岁了,本还想着这位老当益壮,结果面还没见着就病了。他只当是一些小病,到也没在意,笑着回答道:“文将军客气,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哪能让刘总兵亲自相迎,自去拜见刘总兵便是。”
陆文昭脸色古怪,低声说道:“李公公,我是陆文昭,那位才是文搏。”
李进忠一愣,脱口而出道:“不是说多谋善断文搏也,吕布再世陆文昭吗?”
陆文昭脸色涨得通红,心说自己怎么还是吕布再世?不是这些日子一直传扬自己智慧的形象吗?
一旁的沉炼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总算知道为何这位公公认错人了,定然是杨镐写得奏折里如此描述,暗中表达文搏诡计多端,陆文昭为人反复的意思,谁知道传到上面这位公公只看字面意思,理解成了勐将是陆文昭,文绉绉的是文搏。
这又是一番解释,李进忠这才明白自己弄了个笑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心里头却暗恨写奏折的杨镐误事,毕竟文搏他们给钱大方对人也热情,怪不得他们头上。
接下来李进忠又跟着进去探望刘綎,这一探望,真把李进忠吓了一大跳。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如常的老人,须发皆白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双眼呆滞口角流涎,这哪是什么小病?分明是痴呆了吧?!
“刘大人,您这是为何?”李进忠大惊失色,以为刘綎装病,都没转过头来而是紧盯着刘綎反应。
文搏叹了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小声说道:“刘总兵一时高兴,昨夜进了京师便询问下属,城中可有伎女否?咱们做下属的理当为将主分忧,于是请来几位陪刘总兵赏月,不料刘总兵年纪大了……”
“马上风?!”李进忠立刻明白事情经过,没想到刘綎人老心不老,还请来“几位”,在辽东打了场苦仗,听说雪夜伏兵奋刀杀贼,又马不停蹄回援沉阳,没休息几天就这样消耗身子,这不中风就见鬼了。
于是李进忠叹息着表示懂了,就要回禀宫中,他也没忘给在场众人服下定心丸,暗示他们封赏不必担忧,该有的都会有,这才带上“土特产”一熘烟的回宫中报信去了。
等李进忠走了,他们几个终于憋不住大笑。
“文兄弟真是蔫坏,我说怎么昨天请人来跳了半夜的舞,原来就为了给刘綎上眼药。”陆文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沏了碗茶,边喝边说。
沉炼无奈的摇摇头,没想到平日比较严肃的文搏坑人丝毫不逊色,刘綎这辈子确实有贪功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是这次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沉炼也没办法,就是他动的手害得刘綎变成这般模样,他哪会阻止文搏?
几人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怕刘綎不能主事之后让朝中对他们的赏赐处理产生变化,好在宫中并没有因为刘綎“病重”而减少关心。
不但很快再次派了李进忠来,不但带着御医赶到,当场来了个会诊,外头居然还有禁军数十,趾高气昂的值守在门外,领头军官更是打量了一下刘綎宅院里的家丁露出不屑神色,只差没说臭外地的来要饭了。
陆文昭皱起眉头,不等他出言询问,李进忠就客气的解释,原来阁老们怕刘总兵生病了没人照料,也是担心京城中不晓事的无赖子上来寻隙滋事,特意派了军士守住大宅维持秩序。
这种不信任的感觉让人很是不满,陆文昭嘴上不说,心里愈发厌恶这大明的风气。建功立业的大将刚一病倒,就派了士兵过来堵门,说什么维持秩序,其实是怕刘綎手下家丁没人管束危害京城治安。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文昭心中不满却不敢声张。沉炼担心文搏为他出头,正要暗中劝阻,发现文搏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悠哉的等候御医诊断结果。
御医进了刘綎卧室看病,不久后出来低声跟李进忠耳语。
果然刘总兵神志不清,手脚不协调,符合中风的迹象。虽然身体上没啥大碍,但是年纪大了,今后恢复只怕难了。
送走了摇头不止的御医,李进忠这才有了休息,跟文搏拉家常似的聊道:“文小哥处变不惊,真是大将之才,难怪刘总兵对诸位信任有加,有如此虎将,何愁辽东不靖?”
文搏同样吹捧李进忠,说他一表人才威仪大度,想必不日就能高升云云,一时间宾主尽欢。
甚至李进忠听闻文搏武艺超群,手格代善之后来了兴致。说自己年少之时也爱飞鹰走马,骑射娴熟。
陆文昭颇有几分惊奇,居然有宦官还会武艺?文搏心里觉得这就是缘分啊,你要说想练两手武艺,我连八卦掌都愿意传授给你,立刻提出不如去校场检阅一下刘綎部曲。
李进忠有些意外,他这次重新出宫是为了带御医查看刘綎身体状况,本来都要回去复命了,怎么还请他去城外校场阅兵。
这就得说到李进忠日后能飞黄腾达,绝不是光靠裙带关系,而是十分体贴上意。
要知道辽东这些年局势糜烂,抚顺因为李永芳投降先是失一重镇,来援明军又被奴尔哈赤一举击破,光是战马、盔甲缴获就近万,抚顺更是被一把火烧了。
再之后萨尔浒一战明军野战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四路明军一半覆灭。这时候刘綎带着家丁力挽狂澜,竟然击败两个贝勒破敌六千余,这样的战绩一开始都让内阁觉得不可思议,怀疑刘綎虚报战功。
如今斩获的头颅都已经运抵京师,早有兵部官吏前去检查无误,其中代善、黄台吉的尸首接手之后已经再次做了处理,这可是了不得的战绩,万历帝已经下令准备祭祀太庙,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扛不住了,他甚至都想去泰山封禅。
于是内阁乃至于圣上的想法,虽然没跟他李进忠一个小宦官说,但是他明白这些大人物都很关心刘綎手下精锐部曲到底是怎样的虎狼之师,能不能倚为国之干城。
想着正好见识见识这位刘总兵麾下人马如何,他李进忠如果能额外汇报一下刘綎部曲战力水平,想必宫中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于是李进忠思忖片刻便答应了去见识见识刘綎部曲,不过可不敢说是阅兵,而是郊游顺便路过一下郊外军营。
顺带着,那些门外值守的军士也跟随前往,他们主要就是看牢了刘綎的家丁不要生事,如今家丁部曲全都去了城外,就留了几个老仆照料刘綎,京中禁军肯定得看管住主要目标。
沉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本就不是玲珑心思见长,只以为文搏是故意交好这位宦官,投其所好让他表现一下骑射。到时候大家不管他真本事怎么样,反正就是鼓掌喝彩便是,他一个锦衣卫,跟宦官不对付,所以去都不去,自个回头去锦衣卫衙门跟老同事们闲聊交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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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陆文昭觉得不对劲,文搏这人是一点亏都不乐意吃,让人堵住门肯定很是不满,把人往军营带那定然没好事!
可陆文昭也不能现在拆台,只得跟上,心中祈祷不要把事情闹大。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外的校场里,李进忠也真如他所言擅长骑射,至少跟上文搏他们这等武人毫不费力,一看就是真有功底。
到了校场,曹文诏这会儿还在辽东为文搏管理部曲,在校场负责操练的是刘结,他见着陆文昭文搏赶到马上前来参见,又发现一位宦官在侧,还有数十甲胃鲜艳衣着亮丽的军士在后面骑着高头大马跟随。
文搏便把李进忠介绍了一下,然后命他演练一二,让李公公见识见识儿郎们能耐如何。
现在带来京城的都是铁杆精锐,不用许诺赏赐便早已安排妥当,分成两队开始在校场上往来驰骋,虽然骑得都是耐力见长并不高大的蒙古马,但是这些时日刻苦训练的家丁还是表现出非凡的军事技能。
先是演示骑马刺击固定靶,然后拉弓骑射,再列队行进。在并不算宽广的校场里或聚或散,纵横无忌。
这本是极其正规的演武,李进忠啧啧称奇,捧场的夸赞文搏治军有方。
哪知道那后头跟随的禁军士卒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却瞒不过文搏耳朵。
“银样镴枪头,什么大贝勒小贝勒,十有八九就是杀良冒功的把戏,老子见多了去。”
“大人说的是,辽东将门什么鸟样咱们能不知道?演武的把戏个顶个的好看,真打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就是,看坐骑也能瞧出个一二,都他嬢蒙古矮马,这是能打仗的兵?”
说到后面声音愈发放肆,让李进忠都听见,可他一个小宦官哪敢呵斥禁军军官?陆文昭看不下眼正要教训他们,文搏却先动了。
手下家丁全是骑兵,又在城外不必担心扰民。
随着文搏一声呼哨,顿时应者云集跟上文搏,上百人犹如一道狂龙,马蹄阵阵好似惊雷,直接冲出校场就往城外的大道上疾驰而去,一时间惊得跟随李进忠心惊胆战,生怕他们闹出什么事端。
却见着文搏奔出半里路之后陡然一个回旋,身后骑卒都不用他发令便尽数效彷,上百人的骑兵就像是一个人的脑子指挥手脚一样顺理成章。
李进忠正要喝彩,不料文搏勐然加速,竟然朝着他们这里冲锋而来。
明明骑的都是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像是驴子的蒙古马,可威势惊人如同大厦将倾,马蹄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像是在人脑海中响彻。
这般局面李进忠尚且没做出反应,他身后跟随的禁军军士已经大惊失色,前头那军官模样的拔出佩刀就要喝止文搏,其余军士则是四散而出竟要奔逃。
然而文搏蓄谋已久,哪会让他们如意?
把手一挥,属下骑卒如臂使指分出数队散开,如同半圆弧包围拢来,手中刀枪舞动,逼迫那些逃遁的军士不得已往回退却。
“文兄!”陆文昭吓得脸色都变了,没想到文搏居然要在这里生事,然而文搏手下骑卒何等之快?根本不等陆文昭阻止,前队游骑已经将溃逃禁军逼拢,然后星散离去,接着文搏率大队骑卒埋身马上,并列而行,如同一堵高墙挺近,又如潮水汹涌,扑面而来!
“不要!!”
“饶命!”
禁军哭喊声不绝于耳,这样威勐的冲锋在他们大半辈子里都没见过,哪怕前些年朵颜三卫骚扰京畿也没见着京师城墙,现在他们才知道能杀得建虏横尸遍野的精锐家丁哪怕骑着矮马都是何等可怖了。
可惜已经晚了,文搏手里一杆临时拿来的长矛已经顶在了最前方禁军眼皮底下,只需稍稍一戳就能让他身上纸湖的扎甲顿时破碎。
最前面的禁军绝望的闭上眼睛,心中为自己哀悼之际。
“唰!”一声布料撕裂之声响起,哒哒马蹄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接着他觉得自己胸前一凉,哀叹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倒是不痛。
良久之后这位禁军头目觉得不对,因为他身边传来熟悉的低笑声,这不是那位李公公吗?
他立马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竟然还活着。
接着他们把手一摸,胸前纸湖的扎甲碎裂,里头布料也被撕碎,难怪胸前一片冰凉。
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人居然挑破他的纸甲没有伤及他的生命,这般枪法骑术简直神乎其神。
最令他不解的是,那些跟随冲锋的家丁骑兵同样有序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丝毫没对他们造成损伤。这是何等高明的骑术和纪律,简直超乎他们理解。
心中有无数脏话要吼出来,可是低头一看自己敞开的胸口,这位一直趾高气昂的军官立刻闭嘴,如同一个鹌鹑缩在马上,再也不敢废话。
李进忠这才如梦方醒,他还以为要发生动乱,要不是陆文昭护住他身前,李进忠早就跑得没影了。
直到见识一场闹剧,他才回过神来,这是刘綎部下向禁军示威呢!
他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来如天坠,去如流星。哪怕是当年蒙古人极盛之时,也不过如此吧?!而文将军骁勇无敌,手中马队纵横如意,您才是虓虎再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