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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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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中,阳光普照。

以墨麒麟为首的十几匹突厥马自朱雀门内奔腾而出,穿过朱雀大街,直奔兴化坊,马蹄所经之处,男女老少无不翘首张望,争相围看那位天下至贵之人的风采。

晋王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儿郎,素日不喜男子出行乘轿之风,里外往来只用坐骑,黑马华袍,神采飞扬,灼目春晖难掩其华,难盖其姿。

晋王府门外,裴钰下马,昳丽的眉头紧锁,烦躁难解的模样,伸手将板正的领口扯住松了松,不知怎么,连看门口的石狮子都不顺眼,进门时顺势便踹了一脚。

在他身后跟着朝中诸多亲信,文武都有,七嘴八舌,无非就是在说如今圣上有恙,太子监国,接下来璇玑府就更加小心行事,低调做人,以免遭人把柄,落人口舌。

裴钰只感觉双耳嗡鸣,头顶阳光还越发刺挠烦人,忍不住转头暴喝一声“都闭嘴”

瞬间无人敢再张口。

他回身继续前行,想到宫中种种,气愤道“早就跟他说了不要信那些妖道,吃什么劳什子丹药,这下可好,吃完一时是生龙活虎了,结果稍有不慎便瘫了半边身子,不知要养多久算好,半分不让人省心。”

身后人小心提醒“殿下慎言。”

裴钰转身怒视“我这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自古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凡人区区**凡胎,如何与天相争真是自找麻烦。”

这时他甩袖唤来管事,道“往后几日我要进宫侍疾,眼下拿些东西马上便走,明月台的那个给我照顾好了,若惹她不快,唯你们是问。”

管事听完颤颤巍巍往下一跪,身后的若干小厮丫鬟也跟着跪下,每个都噤若寒蝉,好像有把刀架在脖子上。

“殿下,”管事打着哆嗦,“明月台出出出事儿了”

裴钰面色一凝,眉梢扬起“怎么了”

管事一副死了老娘的神情,埋着头欲哭无泪道“女郎她,不见了。”

裴钰眼一瞪,头发仿佛竖起,不可置信地问“不见了武芙蓉不见了”

“女郎打晕了房中的丫鬟,换上了丫鬟的衣服,逃逃了出去。”

裴钰两眼一黑险些栽倒,稳了稳步子大喘粗气道“多久了”

管事更加哆嗦“寅时发现的,大约过去五个时辰了。”

裴钰一脚将人踹翻,气得两眼猩红“五个时辰整整五个时辰你们不知道上报给我你们是死的吗”

管事重新跪好不停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小的们也是不敢惊动了您怕惹您恼怒,早已派人到处去找了,想必是会有些消息的。”

裴钰青筋暴起,咬牙道“有消息还能干等五个时辰你们当她是傻子,不知道躲,站在那等你们拿人吗”

眼见震怒,下属连忙拦住他,苦口婆心地劝慰“二郎休要动怒,武长史这样他们也是不想,但事已至此,还要想应对的法子最为要紧。也请二郎听我一言,世间缘之一字向来玄妙,不是自己的东西留不住,须得二郎自己看开才好,强求不得。”

裴钰扶额强作冷静,但脑海中浮现那张清绝无情的脸,骨子里的暴戾顷刻破土而出,盛怒之下反倒冷笑,低声凶狠道“我若偏要强求呢”

众人鸦雀无声。

他抬头望向明月台的方向,想象着她是如何用她那点小计俩骗过所有人,在夜色里头也不回离了晋王府。

一想到那个画面,裴钰的骨骼就在咯吱作响,杀意难以自抑。

他眯了凤眸,目光透露三分暴风前夕的平静,强压着滔天愤怒,笑说“武芙蓉,你有种,行,想玩爷就陪你玩,等把你抓回来了,你看我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三日后,盛京两百里外,汾水码头。

清晨河岸潮湿,飘着股子河鲜的腥气,加上馄饨摊的蒸蒸热气,涌入武芙蓉的鼻腔中,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和她同在一张桌子的豁牙小少年目露嫌弃,捂着自己的汤碗挪远了些,生怕被溅入脏东西似的。

武芙蓉摸了摸鼻子,生平头回遭这么大的嫌弃,有点无奈。

但确实怨不得人家,她往脸上抹了能让她严重过敏的草药,露在外面的皮肤红肿肿一片,眼睛都比原来小了一圈。身上的男装刻意弄脏许多,手上都是泥垢,指甲缝中也黢黑全是泥,别说是这小孩,就是城里的乞丐看了,怕也直叹一声晦气。

武芙蓉对此满意的不得了。

舟车劳顿三日,她三日没好好吃饭,现在对鱼肉馅的馄饨也没那么抗拒了,抓起勺子便大快朵颐,刻意没往斯文了吃,举止十分符合身份,就是使左手着实不太方便。

吃完了粗着嗓子一拍桌“店家,再来一碗馄饨,外加一盘现切葱油饼。”

“好嘞,您稍等。”

豁牙小孩不免多瞧了她一眼,许是觉得她出手颇为大方,挪远的碗又挨进了些,套近乎道“哎,你往哪儿去”

武芙蓉顺口瞎说“琅琊。”

小孩两眼一亮“巧了哥我也是去琅琊的,你去琅琊哪儿弄不好咱俩还能同路呢。”

武芙蓉咽着馄饨汤,正想要再掰出个地名,码头便传来一阵嘈杂,打眼一望,发现是一伙官差拿着两幅画像正在挨个对着人脸排查,眼见便要往这边来。

“真是服了他们了,”小孩看着感慨,“整三天了,兵部的人跟找爹似的来回翻,盛京里外几百里,埋土里的蚱蜢也得被薅起来比对比对,哥你说他们到底找谁呢那画上的一男一女会是什么身份好像还和晋王那个大人物有关,真让人想不透。”

武芙蓉低下头,睫毛掩住眼波,淡然自若道“这谁知道。”

该说不说,裴钰倒是怪懂她,晓得她善用的路数,连画像都分了女装男装,只可惜没猜到她这回对自己那么狠,冒着毁容的风险也要远走高飞。

她一分一毫都不愿再跟他耗了。

二人说话间,官差已至。

一行人先是拿画像将桌上人比对过来,然后大声吩咐“都将右手伸出来”

检查到武芙蓉,又是一喝“手呢怎么不伸手”

武芙蓉晃了晃右胳膊空荡荡的袖管,笑道“官爷别为难小的了。”

哪想对方眉毛一竖,直接上手去撸她袖子,动作粗暴,待看到手肘关节那里一团黑红干血,嫌晦气地将眼别开,低头啐了口,去瞧别人了。

小孩很是为她打不平,瞪着背影低声骂道“好生凶悍的狗腿子,也不知是没娘养还是没爹教,当个破官儿眼睛里就装不下人了,鼻子上的那俩窟窿竟似长在头顶一般。”

武芙蓉哭笑不得,心想还挺会骂,正巧要的馄饨和葱油饼都上了桌,便端到小孩眼前,对他说“托那官爷的福,我被气了个半饱,这些咱们一块吃吧,不必跟我客气。”

小孩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低头抓起油饼便往口中塞,脖子都抬不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对了,哥你叫什么名字老家是琅琊哪儿的弄不好咱俩还是本家呢,你这胳膊是怎么断的,你从哪儿来的啊。”

话音落下久久无声,小孩顶着满嘴油一抬头,发现面前的人早不知去向,唯有一颗亮闪闪的银锞子放在桌上。

河里通往太原的客船已开,码头上官差还在大张旗鼓找人。

武芙蓉头顶初生太阳,站在甲板望向盛京的方位,动手将缠在右肘关节上的血布一圈圈解下来,顺手扬进了风中。

她活动着因蜷缩太久而麻木的右胳膊,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痂,经阳光一晒,本是狰狞的疤痕,竟闪闪发光,显得有些可爱。

“裴钰,后会无期。”她在心里说。

一连十日过去,始终没有武芙蓉的下落。

王府书房中,阿吉感到有点难张口,犹豫一二终是道“盛京周遭三千里开外都找遍了,没有武姑娘的消息,各地县衙也都在管辖之内有所搜索,亦是一无所获。”

裴钰批改公文的手一停未停,但眼眸显然比刚才更加深沉,好像压抑着成吨中的阴云,不知何时便会刮起狂风骤雨。

“退下。”他沉声道。

阿吉躬身告退,退到一半没忍住,大着胆子提醒“太子近来对您的行踪大为在意,璇玑府光是秘密处决的暗桩就有三个,还请您务必听小的一言,未来时日非必要莫离京。”

裴钰未言,似对这话视若无睹。

阿吉叹气,俯首退下。

待门开又关,压抑许久的风暴终是忍不住咆哮,裴钰将手中狼毫御笔猛掷于地,满桌卷牍亦被他起身一把推翻,摔了满地狼藉。

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解他心里半分郁结,倘若武芙蓉此时能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一遍遍问她为什么如此心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也或许,这就是她躲着他的理由。

回忆起往日种种,盛怒之后,裴钰无力地瘫仰回椅上,闭上眼眉头依旧皱着,眉梢挂满痛苦与挣扎,脑海里全是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心中热气全无,只剩下空荡荡的疼,似是被谁掏出一个大口,任冷风来回穿梭。

他想她,想见她,想搂她亲她,想给她赔罪,对她说他错了,他不应该对她那般无礼,他知道不该那样的,他只是受不了她对他冷漠的样子。

香炉里燃着寒酥香,是武芙蓉过往批阅时最喜欢闻的。

裴钰那时总嫌寡淡,觉得她一个女子,怎么能爱素香,可现在他也只能深嗅这口素香,想象着她此刻就在自己怀中依偎。也只能靠这种方式,能让煎熬的心静下去那么一些,不至于要他的命。

“蓉儿”半梦半醒中,裴钰叫出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书房的门在这时被悄然推开,走进来一抹素雅窈窕的身影,莲步轻款,停在了他的身旁。

一只素白温软的手伸出,却又犹豫,几经徘徊,终是轻轻落在了那张俊美无双的容颜上。

裴钰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欣喜道“蓉儿,是你吗”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睁眼看清来者的脸,掌中柔荑直接丢出,冷声道“你怎么在这”

王婉被他眼中闪逝而过的满腔柔情所震撼,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温柔的神情,但时间实在太短,都没有给她细细品味的机会,就已经替换成寒冰般的冷漠。

她小心翼翼感受着手上残存的温度,压住心头苦涩,低头小声道“我听阿吉说,殿下近来公务繁忙,夜间迟迟无法入睡,故而亲手做了点安神汤,送来为殿下静气助眠。”

裴钰顺着她的视线一望,果然看到了案上的红木彩绘花鸟纹食盒,揉了揉头皱眉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王婉抿抿唇,看着地上狼藉,柔声道“殿下可否容我为您收拾一二”

“不必。”裴钰口吻果决,“这些活有下人干,轮不到你操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王御史是个看重礼节的人,以后大婚之前你我还是不必见面了。”

王婉的眼圈一下红了,语气发黏,带些委屈的意味“就是父亲让我来找您的。”

裴钰脱口而出“他不明事理你不能不明,我不希望我以后的王妃是个轻浮不懂分寸的女子,太原王氏乃世家大族,莫要辱没你的家风。”

王婉差一点就哭了出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听过这么重的话,偏这话还是从她未来夫君口中所出。

她未再发一言,默默将安神汤从食盒中端出,放到裴钰眼下,自己退到书案正中间,福身哽咽道“安神汤易凉,殿下趁热服用,小女告退。”

裴钰眼睫未抬。

等人出去,他端起那碗汤,顺手洒在了地上。

王婉两眼通红出了书房,任谁都能看出情况不对。

丫鬟海珠自幼同她一起长大,性情最为护主,拉住她便低声问“殿下没有夸您的手艺吗”

王婉噙泪摇头,面上流露懊恼“不仅没夸,还让我以后不要再见他,否则就是轻浮不知礼数。”

海珠瞪大了眼“您还不知礼数您不知还能有谁知那个武芙蓉吗这盛京谁不知道她没名没分与殿下睡了三年。”

王婉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拉住她便往前去,选了个没人经过的僻静处道“说真的,我怀疑就是因为武姑娘失踪,所以殿下心情才这般差,我进去的时候,殿下在睡梦中都还叫着她的名字,可见是相思入骨,已到了无法排解的地步。”

王婉说这话时神情难掩落寞,素日里何其落落大方的女子,偏碰了情之一字,便换了副模样。

海珠安慰她“您可不值当为这么个人伤心伤神,且不说门第上她与您本就是云泥之别,就说现在她与殿下闹成什么样子,随便找个人便能打听的一清二楚,放着富贵日子不过,一天到晚作天作地,她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合该是个没福气的。依奴婢看,找不着也是好事,省得以后您与殿下成婚,她整日在您眼前晃荡,碍您的眼。”

王婉听完这话心情有所纾解,但回想起当初与武芙蓉的曲水池初遇,到底有那么些意难平,叹口气道“实际我是真的挺欣赏她的,总归殿下身旁都要有几个伺候,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她。我只怕她就此不见,以后便彻底成了殿下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消不掉,逼得殿下为她挂念一辈子。”

海珠“您这话可说太早了,咱们自己家里有多少这样的例子,莺莺燕燕再多,再为之要死要活的,转眼便给忘了,能称得上一辈子的,唯有结发之妻,能让殿下挂念一辈子的,只有您自己。”

王婉仔细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张嘴呼出口气,心中彻底畅快,肩膀一挺,便又成了那个明媚活泼的王家嫡女。

她转身看着书房的方向,哼了一声道“你不想见我,我却也不见得就想见你呢,看来这些年你的脾气始终未变过,和我幼时见到的一样坏。也罢,晾你段时日也无妨,正好清明要近,我回太原老家祭祖去,好好玩上一顿不急着回来,等你想起我却找不到我,就轮到你难受了,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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