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劫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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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宜宾是一位擅长官子的棋手,风格有些类似霍九思。他长期负责道场的管理工作,比赛下得很少,但谁都知道他实力不凡,是目前白云道场的首席大弟子。对阵苏揆之,他又有先手之利,苏揆之却已经连战四场,大家都觉得他极有可能终结本次擂台赛。
比赛前,两位棋手各自就座,苏揆之说:“我读了董先生的《手筋妙选》,写得很好,令苏某受益匪浅。”
原来,苏揆之对董宜宾不甚熟悉,也找不到他近期的棋谱,便找来他的着作,细细读了一遍。《手筋妙选》是董宜宾为中级棋友们写的一本手筋教材,内容还算浅显,苏揆之突然提起此书,让他有些意外。
他说:“哪里哪里,不过是给初学者写的小书,让苏先生见笑了。”
“非也,越是给初学者写的书,越是不好下笔。必须对棋理理解得极为透彻,讲起来才能深入浅出,让人领会到其中妙味。董先生能把这本小书写得生动有趣,可见对棋理已经融会贯通,颇得谢先生的真传。”
“苏先生过奖了,还请您在盘上指点一二。”
“好,请!”
两人闲聊着,也就免去了鞠躬的规矩,董宜宾夹起一颗棋子,先下了一手小飞挂。他今天袖口有些宽,为了防止刮到棋子,还得用一只手托住袖子。
双方先在棋盘下面展开了接触战,苏揆之主动夹击,董宜宾单托对方高拆二,手法很细腻,然后单关跳出。苏揆之稳重地单关补棋,董宜宾也在中腹横跳补棋。
场上还有几处大场没占,两人就这样持重地自补,大家都有些意外。吕冠雄说:“苏先生这么下,是他的风格。没想到董宜宾也不急不慢的,这局棋恐怕会下得很漫长。”
双方又在右下角短暂接触,依然没能形成战斗。接着苏揆之压缩对方模样,走出了一块厚势。可这厚势在对方的模样中就显得有些孤零。围棋中,厚与薄都是相对的,即使是一般意义上很厚的棋,当周围的敌军更厚时,就会显得薄。只有两眼瞪圆的棋,才是最厚的,任凭外界山崩地裂,他也是活棋。而像现在这道厚势,连一个明确的眼位都没有,很容易变成对方的攻击目标。
董宜宾毫不手软,马上就飞攻过来。苏揆之整顿棋形,将头走畅,并瞄着对方的缺陷。
大家觉得,这里的进攻恐怕也到此为止了,黑棋虽然还没有眼,但棋形坚实,出头顺畅,攻起来难有成效。况且本局的节奏似乎是点到为止,双方都在回避大规模的激战。
可没想到,董宜宾并未罢手,而是用了一招象步飞攻了过来。这招棋形状很奇怪,一般飞攻都是小飞或者大飞,象步自身连接得不完善,很少有人采用。但这局棋因为黑棋出头广阔,白棋逼近一路,可以让黑棋的出路更加狭窄,因此是特殊场合下的好手。
苏揆之也没想到这手,一时有些茫然。他的第一感觉是要冲断反击,这是气势上的唯一选择,不如此就显得有些软弱。算了多个变化以后,他觉得可行,就不再做别的考虑,直接冲断了。
之后的变化看似激烈,其实双方早已算清,只不过各自实现自己的目的罢了。黑棋在中央走出一只眼,整块棋暂时安定了。而白棋将中腹加厚,之前的缺陷也消弭于无形。
下到这里,白棋十分顺调,加上本来的先手利,局面已经处于领先。姜志远说:“先手棋如此运作,看来师兄是想稳稳拿下啊。苏先生将近百手也没有发力,以这种状态下后手局,未免有些消极。”
此时盘上大格局已定,只有黑棋模样里还有缺陷,尚不知如何定型。大家纷纷感慨苏揆之本局已显出疲态,看来连续作战还是对他有影响,导致今天战意低沉,恐怕这局有些困难了。
翌日再战,董宜宾似乎对局面很满意,先对中腹大龙进行补强,杜绝后患,再来冲击黑棋大空。
按照一般的手法,白棋很容易掏活黑角,如此一来,黑方的模样将直接开口向着白棋刚刚补强的大龙,白棋可直接踏入黑棋模样成活,这是何其理想的构思。
董宜宾也以为这是必然的演进,他还不忘充分展示局部手筋,连续两番碰过以后再夹入角里,对方只能下立,他再顶,只要对手一挡,他便可以做活。
却没想到,苏揆之并没有挡。他宁愿让白棋拐出来,将他的棋形冲破,也一定要拐下吃住一子,不让对方活棋。
这一下让人大为吃惊。被对方拐出来是基本的裂形,连初学者都知道不能这样下。但在此时,老老实实地挡住只会乐败,黑棋只有放手一搏才有机会。如果白棋冲出来,黑棋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二路的空,根本不值一提。可白棋想做活也并不容易,加上中腹大龙还有不安定因素,一旦形成缠绕,黑棋的机会就来了。
吕冠雄大笑道:“逼得苏揆之这么一位棋形专家走出裂形,可见他的形势吃紧得很啊!”
他这么一提醒,大家哄堂大笑。若是别人这样下倒还可以理解,苏揆之这样下,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戏剧性,这手棋完全背离了他的围棋理念。
但不得不说,这也是局部的强手,白棋如何做活真得费一番思量。最理想的情况是,将这块白棋和中腹大龙连通,两块棋将连成一整块活棋,免却后顾之忧。可对方绝不会坐视不管,中腹必将发生激战。
董宜宾对这手棋也很吃惊,第一感是自己作战绝无不利的道理。可认真算下来,又觉得凶险万分。若是被分断,两块白棋都不好活棋,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可此时也别无选择,只有先拐出再说。
激战之中,苏揆之二路托入白棋边空,白棋已不敢再应,这里的实空损失颇多。可为了活棋,只好先放在一边。白棋一路挣扎挤出一个活形,黑棋则刚刚好能将两块白棋切断。现在,打入的棋子掏活了,中腹大龙却受到了威胁。
苏揆之用最严厉地手段破眼,顿时白龙陷入生死不明的状态。这时再来反思白棋在优势时的自补,并未把棋彻底走活,那么这一手棋花得值不值就成了疑问。
就职业棋士的经验来说,这么大一块棋死是不容易的,关键在于怎样活得更体面。苏揆之招招叨着白棋的眼位,让人十分难受,白棋逐渐陷入苦战。无奈之下,白棋只好开劫,通过打劫来做活。
按常识,这么大的一块棋,本身劫很多,基本不会打输。问题是对方利用劫争可以在别处获利,此时双方实地十分接近,白棋不能出现丝毫损失。
白棋之前都是优势,现在却搞得大龙成了打劫活,实在有些凄苦,大家都觉得苏揆之迎来了机会。
如何找劫材也是围棋里的一门大学问。可以说,劫材是棋盘上的一种无形资产,有时候完全用不上,可真到拼劫材的时候,一枚劫材就有可能决定胜负。味道好,不损实利的劫材当然是最好的,现实情况却往往是为了某个要命的劫,即使是损劫也得打。损多少尚可接受?损过以后能不能把劫打赢?这都是围棋里极艰深的问题。而有些劫材隐藏得极深,普通局面下是毫无意义的下法,到了打劫的时候却成了愉快的劫材。
这个劫打得十分胶着。双方都有大量劫材,纠缠了六十多手也未见高下。苏揆之劫材少,只能连找了几个损劫和对方纠缠。本来没有这个劫的话,双方还可以拼官子。现在苏揆之先损了四五目棋,那他势必要在劫争中决一死战。
接下来,董宜宾在中央找了一个冲断的劫材。这里黑棋的断点很多,找劫的次序很不好掌握。而董宜宾下的这一手马上引起了一阵骚动。
看上去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先手,但往下演变会发现,局部的折冲走完后,白棋气被完全收紧,在左上角已经吃掉一个弯四的棋形里,竟会多出一个断的先手。这里并不是寻常意义上气紧的棋形,之前谁都没注意,可一旦成立,会一连多出两个劫材。白棋只要换个次序找劫,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如此紧张的局势里,竟然让对手多出两个劫材,董宜宾的形势急转直下。最后,白棋只好放弃打劫,在中腹做眼。黑棋也乐得让白棋补活,自己将劫解消,这里平白多出来十一目棋,把之前的损失连本带利地捞了回来。
大家一阵哀叹。姜志远说:“这么好的一盘棋,最后输在了一手找劫上,可惜可惜!”
黄广源感慨道:“胜负果然只在一念之间,师兄若是多算一算,一定能看出这里的差别。可在比赛中就是会有鬼使神差的时候。”
后面的官子对职业棋士来讲几无难度,双方还是收完了,一直下到三百零三手才结束。最后黑胜四目。
围棋比赛终局时一般在二百多手,超过三百手就是很漫长的棋局了。等到终局时,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