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贰拾玖回我生本无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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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将时间无限拉长,漫长得仿佛一生就要这样过去。
无名战士如同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独自在黑暗中安静蛰伏。他从不惧怕黑暗,黑暗向来是他的掩护,是让他如鱼得水的最为熟悉的环境。
他闭着眼睛,能敏锐得察觉到任何细微响动,连爬虫经过的声音都被放大无数倍,在他的脑海轰鸣而过。
他觉得自己一定出生于黑夜,幽深暗夜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他走马观花得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好似在每一个可能向善的路口,都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末路。
让他时至今日,心中徒留恨意。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永远都在重复上演同一个单调乏味的暗夜。他独行其间、闯荡其中,真的有点累了。
薛辕不愧是名医,再加上无名战士本就顽强的生命力,他没能如愿死在监牢中,反而痊愈得很快。
牢房中分辨不出黑夜白天,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将他从监牢里带出来。
乍一见到外面的阳光,是那样刺目。
他根本不在乎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他放下戒备和顾虑,收起浑身的刺,带着此生少有的虔诚仰面向天,面对洒在身上的暖阳日光无端产生感恩之情。
监牢前方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无数囚犯被押送上车,他也不例外,被锁链拷住手脚和脖颈,驱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注意到囚犯队伍里,大多是和他一样的新兵,不知犯了什么罪,竟和他这个公然杀了花将军的人一样变成死囚。
无名战士有点想找人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死前很想说几句。谁都可以,说什么都行。可是,其他囚犯都是成群得挤在一个马车上,只有他是单独一辆马车押送。
不得已,他冲着押送他的士兵吹了个口哨。
毫无悬念,只换来一声呵斥。
出了茂密悠长的竹林路径,路上变得越来越繁华,远方已经可以看到千岩河一眼望不到边的宽阔河面。
无名战士扯扯嘴角,心想:好啊,行刑就该选在人流繁忙的地方才有意义,城市越大越好。
进了城,路上看热闹的人变得多起来,他们毫不避讳得对他指指点点、大声议论纷纷。
无名战士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隐约听到个之前从没听过的词。于是,他饶有兴致得耐下心来竖着耳朵好好听,这个词好像只用来形容他一个人。
他们似乎称呼他为“花绪鬼王”。
鬼王?
这个词新鲜,他还挺喜欢。
当然,为了衬得上这个名字,他们还滔滔不绝得讲了很多有趣可怕又匪夷所思的子虚乌有的故事来烘托这个名字。
无名战士听着他们自作主张往自己头上安了这么多曲折有趣的桥段,心道真是不虚此行,不然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做过这么多恶事?怎么好像天下所有坏事都让他一人做尽了似的。连他没有名字的事情,都被说成是出生就遭神明厌弃,不配为人,因此活该一生无名。
我不是有名字么?无名战士好笑道,还是你们挖空心思给我取的。
花绪鬼王。
听起来真响亮。
囚车队伍又向城池中心行了一段,路人已经不满足于说说而已,开始向囚车抛掷各种杂物,追着囚车跑的孩子们也朝他吐口水。
无名战士顷刻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他无声得用舌头抵住下牙根,觉得没有沾血的双手此刻痒得难受。
他犟了下鼻子,眼疾手快抓住向他扔过来的一个腐臭果子,接着重新向那个朝他抛掷过来的小孩子扔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脑门上,爆浆开来整整糊了孩子一脸,又腥又臭。
那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跟着大家起哄扔东西,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即吓懵了,“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哈哈哈!”无名战士却开心得大笑起来。
孩子被爹娘拉进怀里安慰,路人看到这一幕都更加确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老实点!”押解他的士兵拿剑敲了敲笼子,威吓道。
无名战士看着那一张张义愤填膺、扭曲激动的脸,觉得还是死人脸更好看些,这里竟比战场更像地狱。
死了应该比这好过点吧。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这世间一眼。
囚车经过一处垂花门,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和女子的忘情吟唱:
王喜城边古废丘,金波泉涌夹城流。
鼙鼓几遭豺虎急,山川曾入犬羊羞。
石郎可是无长虑,直割岁寒十九州。
……
他重新张开眼,无言得望着天。动听的丝竹管弦乐声,伴着婉转吟唱,将他重新拉回人间。
那个醉生梦死的人间。
那个浑浊无明的人间。
那个大夜弥天的人间。
远处已经清出一片空地,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空地中央是绞架,无名战士望着那里,想着那里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后停留的地方。
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内心竟然生发一丝慰藉。
所有囚犯被依次赶上绞架,一批一批得哆嗦几下,然后面色铁青得被放下来。
无名战士总以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结果所有人都被处死了,真正轮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彻底被磨没了脾气。
士兵将他送上绞架,用绳圈收紧套住他的脖颈,站在一旁的士兵开始念罪状。
他此时神思恍惚,根本听不清罪状写了什么,他只觉得那罪状好长好长,长到他双腿发软,已经害怕得开始想哭了。
他不知道是只有他的罪状这样长得吓人,还是所有将死之人在最后一刻都会如此难捱。
他实在等得太久了,久到最初赴死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心下竟生出逃跑的念头。
他真的害怕了。
无名战士最后一次抬头看天,耳边充斥着指责他罪有应得的谩骂和宣布他死罪的一锤定音,他的意识反而跳脱这一切被拉的很远很远。
罪状终于宣读完毕,无名战士重新垂下头,闭上双眼。
神啊,我愿以死谢罪,求你原谅我,救救我吧。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想象中窒息的疼痛并没有向他袭来。
“好奇怪啊!”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在绞架下面响起来,“真的好奇怪啊!”
是挺奇怪的,无名战士心想,刚刚听谁说话都听不真切,反倒是快死的时候突然听这么清楚。
无名战士忍不住睁开眼,台下人头黑压压一片,他找了老半天才勉强看清人群中站着的小女孩儿。她太矮了,刚刚努力喊出这么几句,几近淹没在人群里。
她身旁还跟着个侍女,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前来。
“你刚刚说他是血洗村庄的主谋?”女孩儿慢条斯理得说道,“这怎么可能?他还只是个孩子。”
士兵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好笑道:“小丫头,你有多大?十岁?”
“七岁。”女孩儿回道。
“看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想你应该理解不了,”士兵轻蔑道,“在兵团里,像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大人了,而且,是可以手持凶器夺人性命的那种大人。”
“即便如此,他也顶多是服从命令,尽一名士兵的本分,怎么能说他是主谋?”女孩儿认真道,“对他来说,既然是命令,杀的就是敌人。”
“什么命令?”士兵敛起笑意,严肃道,“我们花绪兵团受清竹帝君邀约前来协助修筑千岩河道,不想这畜生丧心病狂纠集同期新兵犯下滔天罪行,我们是讲公道的,血债血偿。”
“只有手握兵符才能调动兵团,他是怎么纠集同期新兵的?”女孩儿不慌不忙道,“徒手操控?”
“花绪兵团驻扎清竹期间总共有多少村庄被屠?”女孩儿突然厉声发问,“清竹死去的人恐怕十倍于兵团还不止!他是怎么做到在花将军眼皮底下,越过兵符这条铁律,纠集新兵完成这场大型屠杀的?”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更做不到。”士兵看着她若有所思道,“所以才说他是鬼王啊,这么可怕的人,还是趁早处死得好。”
“不要试图利用人们的愤怒来掩盖真相,”女孩儿微微抽动眉心,“这个替死鬼未免找得太不高明。”
“依姑娘的意思,”士兵瞥了一眼她身后群情激奋的人们,悠悠说道,“我应该放了他?”
“处死他!”有人喊道,“凌迟!”
“花绪人通通该死!管他是不是主谋!”
“绞死他!”
“他死了,你们就满足了?”女孩儿回转身,单薄身躯毫无畏惧,“你们很在乎那些毗邻你们的村庄?你们为那些死去的人做过什么?他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响彻深夜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的死于你们根本不痛不痒!”
“你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不过是借着热闹躲在人群中发泄自己平日的积怨罢了!你们与那些终日躺在音坊里听着亡国之音嬉笑怒骂混吃等死的看客有何区别?”
“你……”人群中传来不满,“是哪儿来的毛丫头?”
“清竹人?”
“清竹人为什么维护花绪的死囚犯?”
“难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专程来为他辩护的?”
“莫非你是花绪人?”
“是花绪人,就和他一起去死!”
“这里不欢迎花绪人!”
“滚出清竹!”
“这位是……”女孩儿身旁的侍女亮出一枚刻有花团锦簇纹章的玉令说道,“端素西北三城苏氏本家二小姐,苏歆悦。”
此话一出,不只人群立马噤了声,连台上的行刑士兵都是神情一愣。
“把他交给我,”女孩儿重新转过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会带他回端素。”
“倘若他当真本性低劣、作恶多端,他的灵魂将永世不入轮回。”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吓到了。
这句话,若是换做普通人说出来,根本没人在意。但这是端素苏氏本家说出来的话,那便是货真价实的诅咒。
端素苏氏,整个大陆都没人敢惹。
士兵与另一个士兵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即他走上前去,粗鲁得解开套在无名战士脖颈上的绳圈,一脚将他从行刑高台上踹了下去。
无名战士就这样被放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疼痛不敌满心的恨意,他一把掐住小女孩儿纤细的脖颈,几近将她提离地面。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掐住苏歆悦,她身后的侍女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瞠目结舌。
“住手!”侍女尖叫道,“我家小姐可是刚才救了你!”
“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谁让她多事!”无名战士捏着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一脸凶神恶煞得说道:“我一心求死,没想到阎王不要我,那我就再痛快杀一次!”
“你做第一个。”
苏歆悦面色镇定,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松开。”
少年发现这两个字如同咒语,他的双手已经不属于他,在苏歆悦蠕动嘴唇的同时竟十分听话得放开了她。
“跪下。”
他惊诧得察觉自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那黄毛丫头面前。
“名字?”
察觉到异样的毛头小子恶狠狠盯着她,明明不想回答,却像是有人千方百计撬开他的嘴,拽着他的声带让他发声。
于是,他迫不得已咬牙切齿得说道:“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不知来处,不问归路。”
与此同时,花绪兵团驻扎清竹千岩河畔营地迎来了准备交出岁寒十九州的清竹使者。
“清竹长生有事耽搁了,在下代表清竹帝国第一兵团长前来接洽。”使者躬身礼道,“贵兵团对手下参与恶行之人的处罚实在深明大义,此番我方带着同样的诚意,前来协商岁寒十九州交接的具体事宜。”
迎接使者的是花将军的原副将,他客气得将两位使者请进了军帐。
而薛辕此刻正在按部就班准备撤离的事情,看见远处清竹帝国派来的使者正在由花将军副将陪同入营帐。薛辕总觉得那两个使者有些面熟,正巧,为首的使者也别过脸有意无意得望了一眼薛辕这边。
两个人都是一怔,在电光火石间认出了彼此。
进了营帐,花将军副将问道:“清竹长生已死?”
使者点点头,命随从拿出卷轴交给他。
“这上面盖着清竹帝君大印,”使者不紧不慢得说道,“岁寒十九州,是你们的了。”
花将军副将打开卷轴,仔细读着里面的内容,与之前和清竹第一兵团长通过气的那版完全一致,最后还盖着清竹帝国的玺印。
这卷轴应该是由第一皇子清竹长生带着从牵星王城出发的,如今卷轴既然在清竹使者手里,说明那皇子确实已死。
花将军副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接着说道:“我方派出去的兵力在公开处刑结束后会直接和贵方兵团汇合,以期合力绞杀叛军……”
“将军!”营帐外传令兵禀报,“兵团六部有紧急要务,请将军移步前往!”
“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禀报?”花将军副将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不等传令兵回答,随即起身对清竹使者说道,“失陪一下。”
就在他快出营帐的时候,清竹使者状似不经意得闲问道:“兵团六部,主医药?”
他迅速否决:“刑罚。”
将军副将离开之后,营帐内假扮清竹使者的洛衡扉低声问道:“殿下,兵团六部有何蹊跷?”
清竹长生沉着眸光,说道:“我刚刚看见薛辕了。”
“那岂不是不妙!万一他拆穿我们的身份……”
“你有没有注意到,”长生道,“这一路进来,花绪营地内部的兵力远比我们预想得要少。”
难道……大头在公开处刑的松州?
另一边,果然是薛辕命人通传的花将军副将。
“一切顺利?”薛辕看着长官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花将军副将点点头,径直走过去在他帐子里坐定,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
他了解薛辕,虽然这个年轻人之前处处与花将军做对,但确是个有脑子的。他明知自己正在会见清竹使者,还专门挑这个节骨眼把自己喊出来,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他盯着薛辕,极有耐心得问道:“你要说什么?”
“您营帐里的是清竹帝国第一皇子清竹长生和他的随行侍卫洛衡扉。”薛辕笃定道。
“不可能。”花将军副将盯着手中的卷轴说道,“与我们接头谈判的是清竹帝国第一兵团长的人,清竹长生这会恐怕已经……”
“况且,清竹第一皇子自小患有腿疾,这位使者……可是自己好好走进来的。”
“我绝对没有看错,他就是清竹长生!他们二人曾到枫溪薛府医过腿,我见过他!决不会看错!”
花将军副将略微迟疑片刻,回想起他离开营帐时候清竹使者那句闲聊式的发问。
兵团六部,主医药?
兵团六部,的确主医药,而且正是薛辕所在!
因为清竹使者猜得太准了,所以他当时下意识否认掉。现在看来,那果然是试探。
那么,不只薛辕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薛辕?
花将军副将开始认真考虑来使是清竹长生的可能性。
接下来,薛辕问了一个十分要害的问题。
“清竹叛军现在哪里?”
薛辕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的人都去押送囚犯行刑,营地里目前能派上用场的实有兵力有多少?”
花将军副将打了个寒战,突然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命令道:“即刻发传书!向牵星王城核实来使的体貌特征,让他们第一时间调兵!”
薛辕见状,直言道:“将军应该马上下令,扣押使者!当务之急,要在固防营地的同时让押解行刑的队伍回防!”
“不必,行刑的人不能撤回来,他们从出发那一刻起,就已经比这个大本营重要得多。”花将军副将说道,“你走吧,不必再等了,以战备状态,撤退清竹。”
“若真像你说的,来使当真是清竹长生,恐怕营地已经被团团围住,你带人试着突围出去。”
“将军?”薛辕疑惑道,“只要好好谋划,我们不见得守不住。”
花将军副将笑了,说道:“这里已经是弃子,守住也无用。”
“快走!”他站起身,神情严肃道,“现在就走!”
“那将军你?”
“这里的事,总要有人收尾。”花将军副将紧紧捏着清竹白纸黑字对花绪上贡岁寒十九州的卷轴,“我还没完成花将军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将军,松州那些被处刑的士兵……”薛辕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们身上可能携带瘟疫。”
花将军副将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看着薛辕,最后叮嘱道:“走水路,蓝白驻扎兵团会在海上接应你们。”
而此刻,身处营帐内的清竹长生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这里能遇上薛辕。他是这兵团里唯一认得他的人,他之所以能假扮使者成功,就是因为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长相,况且他还能站起来,这就直接打消大多数人的疑虑,本来是个近乎无懈可击的伪装。他坐在营帐内,本就有些担心,虽然刚刚叫花将军副将出去的不是薛辕本人,但他直觉,这件事一定和薛辕脱不了干系。
“不等了!”清竹长生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当机立断道,“发信号!让所有人从外围展开猛攻!”
两人一起冲到营帐外,洛衡扉利落得干掉门口卫兵,长生单手指向天空,一颗星星从他指尖升腾,飞向天空。
“集结松州附近五州兵力,拿下花绪兵□□出去监督行刑的所有人,万不可让他们与三大兵团汇合!”
“通知外围将士!一旦见到花绪传令兵,格杀勿论!不准任何消息传递出去!”
“是,殿下!”洛衡扉已经飞身上马,调转马头的时候,看到长生只身旋在烂漫星光之中,鸿衣羽裳、步罡踏斗。
这一刻,万丈红尘、黄泉碧落,只此一人。
“走!”闻英掀开梅楠和关桃帐子的门帘,大声道,“薛将军下令,即刻撤退!”
“不是应该再等几天?”
“什么都不要带,马上走!”
就在他们说话间,薛辕迈着大步走进来,他看了关桃一眼,随即在她面前摊开一张清竹帝国的地形图。
“我们要在榆州乘船离开清竹,”薛辕指着清竹东海岸的港口城市,“从这里过去,怎么走最快最隐蔽?”
关桃迟疑了一下,看着全副武装的薛辕,突然有些后悔。
万一……这个人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士兵一样,自己如今给他指这条路会产生什么后果?
会不会夺去清竹人的生命?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了面饼和一厢情愿的好感做了一个叛徒。
她后退几步,摸着自己胳膊上纹着桃花的地方,坚决地摇摇头。
即使死在花绪人刀下,都不应该做叛徒。
“不是你自己说要去花绪?”薛辕一步跨过来,抓住关桃强硬得把她拽回来,“看清楚!没时间了!”
“进了竹林,你来带路!顺利的话,榆州汇合!”
“我们不一起?”关桃问道。
“就你、梅楠和闻英。”他说着已经急匆匆往营帐外走去,“我带着其他人走大路,万一出事,顾不得照看你们。”
“薛将军!”
“到了榆州,上不上船,在你。”
说完,营帐外面一束刺目亮光一飞冲天,霎时擂鼓震天、杀声四起。
花绪与清竹交界,公海。
薛辕徒手握住刀刃,划破掌心,外面正巧有人推门进来。
“薛将军。”
是闻英和梅楠。
薛辕将流血的手迅速放在一侧遮挡起来,问道:“什么事?”
梅楠:“桃子姐姐她晕船,吐得厉害……”
“嗯。”薛辕道,“我走得急,没带什么用得上的,待会我去问问船上的药师。”
梅楠听了,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他手上刚刚划破的伤口。
薛辕用布条勉强缠了几道,并不打算解释:“回花绪之后,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之前住哪儿?”
“爹娘带着我四处行医,没有固定住的地方。”
“亲戚呢?”
“……不知道。虽然听爹娘偶尔说两句,但是许久不联系了,我……说不上来,也不认识。”
“不要担心,到了蓝白,我帮你一起想办法。”薛辕安慰道,“先回去吧,待会儿我拿了药就去找你们。”
梅楠离开之后,闻英仍靠在门口,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以前觉得薛将军您总是冷着一张脸,很难接近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大好人。”
“她父母是我部队里的兵,梅鹤夫妇的死……我也有责任。”
闻英看到他重新解开布条,对他要做什么心领神会,手脚麻利得拿起一旁的水杯送过去。
薛辕警惕得看了他一眼,接过水杯放在桌上,然后单手用力握拳,伤口处汨汨流出的血液源源不断流进水杯中。
他屏住呼吸,拿起水杯晃了晃,又闻了闻气味,松了口气。
不是腐臭黑血。
是正常人的血液。
没有染上瘟疫。
薛辕一边轻车熟路得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盯着闻英问道:“哪里人?”
“揽月。”
“不在帝都待着,跑到兵团做什么?”
“家里穷,养不起我。”
“想不想跟我回枫溪?”
闻英开始还不解其意,但是立马又惊又喜得望着薛辕。
“只要你学得足够好,探梅书院不只不要学费,还给你倒发银子。”薛辕神经不再那么紧绷,连日来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弛,“在那里,成为一名真正的药师吧。”
薛辕走到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好像地平线上已经隐约能看到蓝白港灯塔的塔尖。
清竹被远远抛在身后,他吹着海风,看着水里追逐在船侧的大鱼用力跃出水面,竟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而另一边,清竹长生正歇在千岩河一条支流旁的竹林里。
“桐、樟、槐、榆,四州什么情况?”长生问道。
“桐、樟两州,守将已悉数归顺。”
“槐州守将满嘴正统大义,攻下来之后扔牢里了,等候殿下发落。”
“至于榆州守将,我们根本没见到,”将士好笑道,“他们跟着花绪的船一起走了。”
这时,洛衡扉清点完毕花绪营地俘虏,赶过来集合。
“这营地就是个空壳,基本都是之前动作慢,没走成的。”
“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一名参与围攻花绪营地的将士跪地道,“才让他们突围出去。”
“是啊,你真该好好学学他们这招声东击西,”长生道,“竟把你耍的团团转。”
“也不知是什么人带兵,在我们的地盘上,面对压倒性的兵力悬殊,还能如此巧妙得以少胜多。”
“是薛辕。”洛衡扉道,“据他们交代,主医药后勤的兵团六部是殿后撤离的最后一支部队。”
“薛辕是主将。”
“有意思。”长生不得不佩服道,“真是小看这位薛药师了。”
“松州那边压制下来了么。”
“都在掌控之中。”将士禀报道,“只是有一点奇怪。”
“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将所有处死之人的尸体……抛进千岩河。”
清竹长生闻言,回过头看着竹林外潺潺流淌的溪水,溪边有女人在浣洗,还有男人双肩挑着两只水桶,清澈甘甜的溪水从水桶里面溢出来抛洒在地上,濡湿了一片。
清竹帝国,牵星天上王城。
“清竹长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毛孩子!!!”第一兵团长大发雷霆,“你们竟然拿不住一个孩子?”
“下王城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第二兵团长颇为棘手得说道,“但是现在……”
“现在他手下有叛军,还有北方全部驻扎兵团,现如今又拿下了花绪兵团的物资和钱粮。”
“关键是,举国上下都因为他拒绝交出岁寒十九州而一片沸腾。”
“军中人心不稳啊!”
“当年没能治死这位小皇子,”第三兵团长说道,“不想还有这么一天,竟让他占据清竹帝国一隅,形成割据势力。”
“好一个清竹长生!坏了我们的大计!”
“这下花绪更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直接发兵讨伐都有可能!”
“至少我们手里还有帝君和太子,正统还在我们这边。只要和花绪同时展开南北夹攻,料想他也撑不了太久。”
“他的腿怎么回事,查清楚了么?”第一兵团长问道。
“药师回禀,之前确实处于坏死状态,直到他站起来那天,也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他不应该站起来的。”
“会不会是……”第二兵团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紧锁道,“虽说已经几代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这种事情大量记载于史书籍册……如果之前清竹长生的腿疾不是装的,那么现如今他能够站起来会不会是……?”
他抿着嘴唇,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道:“有没有可能……?”
“你是说……”第一兵团长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惊恐的别过脸,声音都在颤抖,“星辰折扇?”
话音刚落,他手中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
“是……神明入主,星辰傀儡师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