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贰拾陆回繁霜杀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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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战士对于战场有天生的敏锐和直觉,仅凭这段时间清竹兵团的蛛丝马迹,他对于目前的形势状况已经不需要依靠地形图来做判断。清竹兵团的战术和实力,他心中大体有数。昨晚,他兴奋得一晚没有睡着觉,心里琢磨出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情形以及应对方法。
他并不了解他身后的人,他身后跟随他的人也并不了解他。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群人都怕他,却又因为这份畏惧而信任他,愿意跟随他。他们相信他纵使冷血无情,却能够带给他们一场胜利和荣耀。
然而,目送他们绝尘而去的花将军座下副将可就没这么乐观了。
“花将军……”副将回身问道,“那可是个重要关隘,就交给这么个孩子?”
营帐内,花将军已披盔戴甲。
“那孩子有点本事,不妨就让他试试。若他能活着回来,我就将他收入第一兵团,带在身边。”
花将军戴上手套,看着副将依旧紧绷着神经,安慰道:“放松点。收拾完最后几个村庄,我们就班师。”
花将军率部离开营地,奔向和无名战士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只是诱饵。
昨夜,花绪兵团已经将无名战士的动向作为烟雾弹放出去。不出所料,此刻清竹上万的叛军应该已经埋伏在关隘咬牙切齿得等着他们出现了。得了消息的除了清竹叛军,还有清竹帝国三大兵团。如此以来,等清竹叛军灭了无名战士这群诱饵,再让清竹三大兵团灭掉叛军,花将军的路上却是畅通无阻。
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花绪到最后不过是牺牲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战士罢了。
怎么可能回得来呢。副将跟着花将军御马疾驰,心道:他们正在全力冲进敌人的圈套。
不是。
副将摇摇头。
不是敌人的圈套,是自己人设下的圈套。
薛辕这次也随花将军出任务。大部队赶到村庄,兵团将士受命猫在竹林中,静静观察着村庄里人们的一举一动。他们衣着朴素,看似平凡而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友善得互相打着招呼,一日三餐规律简单。
兵团已将整个村庄团团包围住,不吃不喝,静静等着。
等着夜幕降临。
村庄里所有人都进入睡梦中。
最后一缕阳光也消散在竹林间的时候,花将军用手势无声下达了前进的命令。
薛辕实在倍感疑惑,他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跟着所有人进入村庄以后,看到第一波进去村庄的士兵已经开始从茅草屋里向外拖人。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茅草屋里被拖出来的男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挣扎一边嘴里胡乱得念着什么。
薛辕听不懂他的语言。
抓着男人的士兵毫不手软,用膝盖直捣他腹部,男人瞬间痛得失了声。紧随其后,另外的士兵又从屋里拖出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女人见状疯了一样要向男人扑过来,孩子也开始大哭。
但是,士兵全部冷着脸,无动于衷。一个士兵从后面打横将孩子扛在肩上,然后一棍子打在女人后头,将她打晕过去。
阳光里宁静祥和的村庄,在夜幕降临之后完全变了样。
薛辕看着眼前单方面施加的暴行,听着那些原著子民叫喊着说些他听不懂的句子,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在干什么?我们在干什么?
薛辕径直走上去,正当他准备出手阻止,男人对着那个抓住他的士兵开始了一种呜咽嘶吼。
声嘶力竭的声音,既像是求救,又像是诅咒,奇怪的发音活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哑巴。
可是,他没喊几句,就被士兵一剑封喉。
薛辕目瞪口呆得哑然停在原地,旋即上前一把推开那士兵,马上去探查男人脉象。
没救了,已经死了。
薛辕抬起头,对拔剑的士兵愤怒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杀人!”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声凌厉尖锐的叫喊声刺破厚重苍穹。
那个被扛在肩上的孩子看到男人倒地,惊恐得尖叫起来。
薛辕回过头,生平第一次看到那双熊熊燃烧的深蓝色眼睛。
孩子是短发,辨别不出男女,薛辕猜想原本应是个素净的孩子。可是此刻,他的面容已经极度扭曲。
黑夜中,他的双眼仿佛鬼火,冰蓝色的眼眸有灼人的热度。那孩子狠狠咬住士兵后颈,撕扯下来一片皮肉。
恶灵!
薛辕纵使勇敢无畏,在神话转为现实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薛辕本能得后退了一步。
那孩子被士兵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奔向已经没有呼吸的男人,那双冰蓝色眼睛似乎没有刚开始那么热烈。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冰蓝色似乎黯淡一些,变为墨蓝色。他又踱到被打晕在地的女人身边,伸手推了推她的身体。
女人也没有反应。
那孩子似乎以为她也死了,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重新燃烧起来。
可是,被他咬了后颈的士兵已经重新上前恶狠狠地扼住他的喉咙,单手将他提离地面,向村庄里人群集中的地方走去了。
薛辕眼前全是差不多的情况,人们接连从茅草屋中不明所以得被拖出来,反抗只会换来暴力压制,甚至像刚刚那样轻易被杀。面对混乱失控的场面,薛辕本能地想要上去阻止,可是他不知道该阻止哪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脚底发麻,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那个被扛在肩上的孩子嘴里流着黑血,在半空中胡乱得拳打脚踢,凌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从中透出两团蓝色微光。
薛辕强烈得意识到,村庄里居住的真的是恶灵。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异类。
那一刻,薛辕能感受到自己打从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再三尝试,终于迫使自己动了脚步。
“活的在这边,死的堆那边去。”
“小的单独圈在一起。”
薛辕走到村庄里面,看到兵团行动力迅速,已经差不多将整个村庄的恶灵都集中在一处。
而这里的恶灵,跟他刚看到的有所不同。
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没有过激的行为和情绪,全然是另一种状态。
沉默。
令人发指的沉默。
他们似乎已经认命,全部跪坐在原地,逆来顺受、任人摆布。
他们中间有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薛辕听见了吟唱声。
那是他熟知的唱腔,花绪帝国古老的唱腔,曲折蜿蜒。他自少时便醉心其中难以自拔,到现在也只能简单唱上几句,而恶灵中却传来十分老练成熟的吟唱。
薛辕错愕得在他们中寻找,想知道是谁在唱。
是位瘦骨嶙峋的老者。
他已经白发苍苍,坐在最前面,唱起来语句铿锵,毫无屈服之意。随着他的吟唱,其余恶灵也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吟唱。老者的沧桑主音在所有人的唱和声中显得尤为壮烈高昂、荡气回肠,他们眼中原本明烈的火蓝色随着吟唱声逐渐淡去,像风中的火苗,将灭不灭。
竹林的叶片从远方泛着波浪一路汹涌翻滚而来,天上凭空炸出一个惊雷,闪电带着顷刻的白光正正击在他们身旁。瞬间的刺目光亮过后,夜幕里只留下那一双双鬼火般幽蓝的眼睛和空气中烧焦的味道。
“停下。”花将军垂眸站在老者面前,缓缓从剑鞘中拔出利刃,以胜者之姿态居高临下得将冰冷剑刃轻搭在他肩上,“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清竹帝君。他有心拿你们献祭,却没胆自己做这件事。”
“你是怎么躲开刚刚那个雷的?”老者开口,用了薛辕他们的语言口齿清晰得表达道,“你不该好好站在这里。”
花将军没有将剑移开,只是摊开另一只手掌,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晶莹蓝钻。
老者看到那枚蓝钻正向四周散发出浓烈的蓝色光芒,似是要从内而外冲破束缚桎梏,他绝望地合上双眼,再睁开眼睛时,他眼中的蓝色光芒已然全部褪去。
“我们注定死于今日,但你……”老者抬起头望着花将军,深邃的眼睛里流转着幽深意味,“你躲开了天谴,也活不过明日。”
“我还能活到明日?”花将军将手中蓝钻扔在地上,无所畏惧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还有其他遗言么?”花将军已将剑刃抵住老者脖颈。
老者喉结滚动,低低吟唱着。
愿神明熄灭尔等来路业火,拔除无明,护佑前路一片坦途,枝繁叶茂,清竹长生。
随着吟唱声散去,老者已经人头落地。
花将军收剑入鞘,命令道:“淬灵。”
薛辕就是在这时候冲了过去,他想跟上去看看什么是淬灵。
“我劝薛公子最好不要去,”花将军在薛辕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说道,“那场面不适合你。”
或许是错觉,薛辕竟觉得花将军在说这话的时候充满悲伤。
薛辕回到大本营之后,还是觉得鼻子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粗略洗了把脸,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却一滴也喝不进去。他发现自己握住茶杯的手正在隐隐颤抖,他控制着缓慢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茶具与案几相触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薛辕猛地用另一只手按住这只手,试图让颤抖停下来。可是没有用,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在害怕。
营帐外由远至近传来脚步声,薛辕警觉地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面前飘来荡去的幔帐。
“请问薛将军在么?”帐外的人问道。
“什么事?”薛辕道。
“是梅药师……”那人压低声音说道,“他托我来给将军送东西。”
“进来。”
来人十分年轻,头发染着异色,给人感觉活脱脱一个叛逆期小鬼。薛辕对他有印象,他虽然归于自己手下,但只是在军中打杂,算不上药师。
“梅药师交代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交给将军。”他说着将一个细小瓷瓶放在案几上。
“他还在研究那些病症?”薛辕盯着那个精心封好口的瓷瓶问道。
虽然他专门安排梅鹤一家住在后面宽敞一些的大营帐内,但他们的营帐距离并不远,何必深夜托人送来。
“谁?”送瓷瓶的人问道。
薛辕抬头看了看他,觉得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整个军中只有一个梅药师,还能有谁?
薛辕道:“梅鹤。”
“梅药师随军出任务去了,一家三口都去了。”
薛辕愣了一下,道:“我怎么不知道?”
凡是调配药师,都需要经他批准。没有他的许可,梅鹤不可能出任务。
“花将军直接下的命令。”那人回道,“昨个早晨摸黑出发的,走得比大部队还要早。”
我们不是唯一出任务的?
薛辕有些混乱,他问道:“带队的是哪位将军?”
“几位我叫得出名字的将军都和薛将军您一样跟着花将军走了。”那人不确定道,“梅药师那边带队的好像是个没名字的?反正我没听说过。”
没名字的?
薛辕眼前突然闪过那天被他撞见的跟在花将军副将身后的小战士。
你不该劝那孩子入兵团。
入兵团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这双手,拿起药草是救命,若用来握剑,就可能夺命。
这与我们药师的初衷背道而驰啊!
一沙一土,一朝一夕,寸心不改,矢志不渝。
所有人曾经说过的话,自己握拳抵在心脏处发过的誓,全部全部在顷刻间交织在一起。等薛辕回过神,他已经站在花将军营帐外。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薛辕犹豫不决时,里面传来花将军的声音:“进来吧。”
薛辕进到营帐内,发现花将军仍然披盔戴甲,连手套都没有摘掉,一脸疲惫的样子,似乎是回到营帐后就一动未动。
如同自己一样。
薛辕突然觉得这位花将军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花将军,”薛辕道,“军中指派药师,应当经过我。”
“事出紧急。”花将军随口应着。
“他们也是去……淬灵?”薛辕道,“大部队都回营了,为何他们迟迟没有消息?”
“花将军!”副将掀开帘子走进来着急道,“清竹叛军已经集结!往大本营这边来了!”
“召集所有将士!布防!”花将军霍然起身,“清竹三大兵团在干什么?!”
“我们派出去那小子没有按照命令去关隘,”副将道,“他们根本没遇上叛军,反而带着三大兵团整整溜了一天一夜。”
花将军顿住脚步,意外道:“他们还活着?”
“全灭。”副将表情凝重,“清竹叛军在关隘侥幸躲过一劫,我们的人数一经暴露,他们就直奔我们来了。”
“我们派出去多少人?竟在短短两日之内全灭?”账内的薛辕听着他们的对话,冷静而迅速得分析着,除去花将军率部和留守营地的最低限度,“五千?”
副将皱着眉头,答道:“不到八百。”
薛辕在听到这个数字之后,瞬间都想通了。
为何花将军要速战速决,为何之前出任务屡次遭到清竹叛军突袭,这次却安然无恙。
“清竹叛军有多少?”薛辕转向花将军,质问道,“你让几百人去打上万人?”
“这摆明了是去送死,何必还要派药师!再厉害的药师也救不活死人!”
“那些战士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是不是?可是药师那么多,派我去也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梅家!!他们还带着孩子!”
梅家是唯一带着孩子的,薛辕本打算让梅家一直待在大本营,尽力保全他们。他明白花将军的诱饵计划,那个无名小战士带着这么点人,还都是未经沙场磨砺的杂牌新兵,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完全不必把梅家三口的性命搭进去。
“有药师在,战士们才会安心。”花将军面不改色,“一家三口可以死在一起,不用遭受阴阳两隔的痛苦,就当做是一种慈悲吧。”
薛辕惊呆了,整个人说不出一句话,他对于花将军冠冕堂皇的理由简直瞠目结舌。
他转过身就往营帐外走去,觉得跟这位花将军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
不料,没走两步,就被门口士兵挡下。
“薛公子去哪里?”花将军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抢人。”薛辕道,“和死神赛跑,救一个是一个。”
“大本营全员备战,你作为药师统领,应当坐镇营地。”花将军道。
“清竹叛军是看不惯我们在他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才打过来吧,他们‘叛’了谁?”薛辕一鼓作气道,“这么看来清竹三大兵团反而不像正规军。”
“注意你的措辞和立场,薛辕!”花将军冷道,“入了兵团就要服从命令,你只是帝国的尖刀,刺向哪里轮不到你我做主。”
“我受命前来只为协助修建河道,除此之外与我一概无关!”
“薛公子,”花将军语气不善,“不要以为你是帝君钦点的药师,我就不敢动你。”
“战场无情,”他凝望着案上展开的地图,□□裸威胁道,“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说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虽然以药师身份入兵团,但我首先是一名武将。”薛辕毫无畏缩之意,“花将军既想阻我,也要看做得到做不到。”
“仁不带兵,义不行贾。薛公子虽然入了兵团,却依旧只是个药师。”
薛辕将一切抛诸脑后,带着一队人马离开营地,赶去无名战士带领的八百余人全灭之地。到现场的时候,遍野的伏尸早已彻底凉透。
“还找么,薛将军?”随行将士翻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道,“就算梅药师的女儿真在这儿,恐怕咱们也看不出来。”
薛辕俯身扒拉着,沉声道:“找。”
就在这时,他听到竹林深处一阵窸窣声。
“谁在那!”他高声喊道,“梅楠?”
他确定竹林闪过人影,便径直起身向里面走去。
“我认识你父亲梅鹤,他和我父亲是挚友,我是花绪赤城的薛辕,来带你回去。”
薛辕的内心是绝望的。
淬灵?
什么淬灵,根本就是屠杀!我起誓效忠的帝国,派兵团到异国干的就是民族清理之事?
什么深明大义!什么人间正道!
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非要入兵团?
他的精神几近崩塌,内心布满密密麻麻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悲哀,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像是追着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一样走在竹林中。
“不要怕。”他低声喃喃道。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个看不清的幻影。
谁知,还真让他找到了。
躲在竹林后的姑娘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低着头翻着眼看他。
“你是梅楠?”薛辕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在军营中只远远见过梅药师的女儿,觉得与眼前这个姑娘并不相像。
她见薛辕走近,瑟缩着后退,脚下吃痛,接着就摔倒在地上。
薛辕出手抓住她的脚腕抬起来查看,果然,她的双脚已经不能看了。
“滚开!”姑娘挣扎着离开他,双手紧紧抓住一旁的笔挺竹身忍痛站起来。
“你的鞋子呢?”
女孩不说话。
“被竹笋扎得这么严重,若不尽快处理,你的双脚就废了。”
薛辕此行在竹林里除了捞回来这个姑娘,其他一无所获。他身心俱疲得回到大本营,看到营地里已经筑起铜墙铁壁的工事。花将军对他的一意孤行并没有下达处罚命令,他回到营帐后,便开始一心一意给那姑娘处理全身的伤口。
包扎好她脚底伤口之后,薛辕蘸着清水清理她胳膊上的血迹。那里似乎也有伤口,擦的时候,姑娘微微缩了一下。
“我知道你疼……”
薛辕话还没说完,那姑娘仰起脸,示威一样逞强道:“不!疼!”
薛辕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枫溪音坊的荷塘前,小乔也是这样大声对自己说“不!疼!”。
他打量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有些留恋那个与小乔相像的瞬间。他继而想起枫溪,想起那里的和煦日光和连绵雨水。当他想到枫溪,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让人愈加难以忍受,真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
“看什么看!”姑娘泼辣得吼道。
薛辕知趣得低下头认真为她擦拭伤口。
“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薛辕问道。
“一群穿你这种衣服的家伙……”姑娘盯着薛辕身上的花绪兵团制服,“突然从路上冲出来,然后……”
她哽咽了片刻,继续道:“爹爹阿娘哥哥妹妹就都没了。”
“那些人也没了。”
“我贪玩,走得慢了些。阿娘……还催我来着。”
“我跑掉了鞋,也没能追上阿娘。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趴在竹林里好久,醒过来就听到你的声音。”
她胳膊上有割伤,薛辕擦干净血污才看清楚,伤口处原本纹着一朵花。
一朵桃花。
“会有些疼,忍着点。”
“嗯?”姑娘看到薛辕手里拿着用来缝合伤口的工具,立马咬紧牙关,“嗯。”
那姑娘胳膊上的伤口其实并不严重,可是薛辕处理了好久。等他终于收尾开始缠绷带的时候,姑娘觉得自己腿脚酸痛,都快要睡着了。
“这里可能也要打仗,待在营帐里面不要乱跑。”薛辕道,“等过去这一阵,我想办法送你回家。”
薛辕出去后,姑娘立马踮脚蹦跳着从凳子上站起来,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吃的。走到刚刚用来给她清理伤口的水盆前,姑娘侧身映着水面刚好照见胳膊上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她毫不留情得问候了一下薛辕的八辈祖宗。接着,她拆掉胳膊上的绷带,想看看薛辕处理了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
“嘶……”姑娘看着胳膊上本来不严重的伤口在薛辕的精心料理下竟然变得乱七八糟、血肉模糊,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比不处理还要糟糕。
“呸!”她啐了一口,骂道,“庸医!”
薛辕出来营帐,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个眼神阴鸷的孩子。
是枫溪的那个孩子!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就意味着梅鹤一家也可能还活着!
薛辕急切得想要赶过去,可是那孩子满身是伤,却走得极快,风风火火的,一路往花将军营帐那边走去。
连卫兵都没能拦住他,直接就闯进去了。
他进去的时候,花将军帐子里许多将士聚在一起正在议事。他们对于这个小战士的突然出现,都有些意外。
花将军也不例外,他一时间甚至没想起来他是谁。
花将军身旁的副将率先认出他,一脸惊愕道:“你还活着?”
无名战士张开了嘴,却没有说话。他眼神迅速在账内扫视一圈,随即闭上嘴低下头,像是马上要晕过去一样,状似不经意得往一旁跌跌撞撞得挪了几步,踱步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将士身边。
当所有人都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的时候,他突然精神百倍,猛然抽出那个离他最近的将士腰间佩剑,爬上案几直冲花将军而去。
这一举动实在太过惊人和迅猛,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将利刃从花将军嘴里捅进去,从脑后捅出来。
他成功刺入这一剑,嘴角似乎笑了一下,旋即削掉了花将军半个脑袋。
时间仿佛冻结,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看着花将军剩下半个脑袋的脑浆霎时迸溅开来。
“抓住他!!!”
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才一起冲上去七手八脚得将无名战士结结实实按在地上。
无名战士松手扔了剑,顺从得任凭所有人将他死死摁住。
他的侧脸紧贴着地面,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还立在原地的花将军的身体。
按住他的人要不是仗着人多壮胆,看到他的眼神真是下意识想要松手,离这个仿佛地狱逃出生天的疯狂恶鬼远远的。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花将军的身体在保持直立的顷刻后,终于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名战士放肆笑了出来,声音惊悚狂妄,紧接着他用尽全身气力大喊道,“啊!!!!!!”
薛辕赶到花将军营帐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