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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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安土城一片寂静,远处的天守阁也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样子。德川家康倚着护栏,用夜晚的寒风醒酒,几个家臣也不敢各自去睡,侍立在左右。就这么呆呆站了一阵,本多忠胜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公,您之前一直和我们说要忍耐,为何在宴会上却突然对织田信长发难呢?”一旁的榊原康政干咳一声,附和道:“主公,您在宴会上突然发难,让织田信长丢了这么大的脸,我们的同盟很可能会就此破裂,就算织田信长不因此而破坏我们的联盟,骏河国的归属问题上,他恐怕也会给我们制造不少麻烦。”..“我怎会不知?”德川家康微微一笑,问道:“但你们说,一个骏河国和整个日本比起来,谁大?谁小?”众家臣都是一惊,本多忠胜急忙问道:“主公,您是要起兵攻伐织田家了吗?但是您也说过,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织田家对抗。”德川家康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想起兵和织田信长对抗,我在晚宴上当众落了织田信长的面子,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而已。”折扇在护栏上轻轻敲着,德川家康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越是接近终点的时候,人越会被荣耀和不断的胜利蒙蔽双眼,看不见身后那些奋力追赶的对手和场边心怀鬼胎的友人,哪怕是织田信长这样的英雄也不能免俗,织田信长,命不久矣了!”一众家臣再一次面面相觑,榊原康政皱眉问道:“主公,您是说有人要背叛织田信长?”德川家康微微点了点头:“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织田信长的势力有很大的隐患,如今这个隐患已经被人利用起来了。”“那个来自唐国的豪商,说是因通商之事来与织田信长谈判,但锁国令和朱印船制关系到日本未来的稳定,织田信长耗费一生心力打下江山,自然想着千秋万代的,怎会眼看着它深埋隐患、日后大乱?所以他们是谈不出结果来的。”“既然如此,那唐国的豪商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织田信长谈不了,那就去和孤儿寡母谈、去和他的家臣仆役谈,总有一个能够谈得通的。”井伊直政紧皱着眉头,问道:“主公,即便如此,让他们自家去争斗,我们坐观其变即可,您又何必在晚宴上惹怒织田信长呢?”“因为我要让那些唐国人确定,我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德川家康冷冷笑着,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织田信长威望太高、势力太强,背叛他的人会遭到天下围攻,而那个为织田信长复仇的人,将接管他的势力成为日本最强大的大名,但他靠着为织田信长复仇而登位,统治的基础是织田家的底子,又怎能不遵奉织田信长的政策?即便稍有改动和放松,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这又如何能让唐国满意?”“杀掉织田信长,他们才有机会扶
持其他大名崛起,这个大名得有压制一切反对力量的实力,但又不能出自织田家或者和织田家走得太近.....”德川家康微微一笑,折扇指向自己:“所以我遵从了那名唐国豪商的暗示,在晚宴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向织田信长发难,织田信长让明智光秀顶了锅,但他心里清楚是我在故意落他的面子,我们两个的联盟恐怕会就此破裂,但还是那句话,和整个日本比起来,这算什么?”家臣们一阵沉默,本多忠胜咬了咬牙,问道:“主公,按您的说法,就算您成为幕府将军,恐怕也会沦为唐国的傀儡啊!”“忠胜,时代已经变了,如今已经不是日本能够关起门来处理自家事的时代了!”折扇轻轻摇了摇,德川家康叹了口气:“唐国太过强大了,而且和以前不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兴趣,他们露点指缝里的东西,就能让日本地动山摇。”“一个唐国叛臣靠着走私就能武装起织田信长手下最强大的军队,拥有唐国全力支持的大名会强大到何种程度?若是和织田信长那样得罪唐国,就算我们登上了大将军之位,难道唐国不能扶持其他大名与我们对抗?实在不行如当年元寇那般渡海来侵,我们难道还能再奢望于一场‘神风’吗?”“我不像织田信长,被胜利和骄傲蒙蔽了双眼,唐国是大象而我们是蚂蚁,日本根本无法和唐国对抗,能当上傀儡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德川家康幽幽一叹,看向远处的天守阁,脸上又变幻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织田信长将死之时,能不能想通这些事!”“此事摆明了是德川家康在蓄意诬陷!”天守阁中,面容清正的丹羽长秀笃定的分析道:“德川家康当是为了骏河国归属的问题,故意在宴会上抹黑主公的名声,希望主公在宾客们的压力下让步。”“长秀说得不错!主公,那条鱼臣反复检查过了,根本没有问题,德川那老乌龟就是为了骏河国而刻意诬陷!”明智光秀咬牙切齿的骂着,他脸上的手印还清晰可见:“主公!那老乌龟心思叵测、迟早造乱,请主公允臣领兵去除了他!”“光秀,冷静些,我们现在还需要德川家的帮助!”织田信长叹了口气,眉间紧皱:“我只是觉得奇怪,德川家康是个识大体的人,私底下明争暗斗不奇怪,但从来不会在这种场面上和人闹翻,今天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那是因为形势不同了!”丹羽长秀回答道:“主公上洛后成为大将军、毛利氏兵败、日本一统、人心思定,德川家康还有什么资本和主公讨价还价?所以他才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创造筹码,因为他清楚主公是不会在上洛和击败毛利氏之前和德川家闹翻导致联盟破裂,待客不周这颗苦果主公只能咽下去,而他也能借此威胁主公承认骏河国归属德川家。”织
田信长轻轻点了点头:“有道理,呵!这个老狐狸,就会玩这些小把戏!但这世界终究还是实力说话的,阴谋诡计再多也改变不了大局!”织田信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向远处藏在黑暗中的别馆,冷冷一笑:“现在一切以上洛和平定毛利氏为首要,德川那个老狐狸想要骏河国,那就先放在他手里吧。”织田信长转过身来,冲着两名心腹家臣令道:“长秀,安土城交给你了,你辅佐信忠好好守御我们的后方。光秀,去集结你的兵马和我一起上洛,拜见天皇之后和我一起去支援秀吉,击败了毛利氏,再去找德川家康报你今日受辱之仇!”夜深,安土城大街小巷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妓寨还是灯火通明、彻夜喧闹不休。江东之哈哈笑着拍了拍妓子的屁股,将一群花花绿绿的妓子赶出房门,提着一壶美酒斜躺在胡床上,看着高空的月亮叹了一声:“幼时家教森严,成年后整日苦读诗书经义,中了进士当了官又要遵守朝廷的八条规定,何时有过这般逍遥的日子?”一身富商打扮的羽柴秀吉皱了皱眉,问道:“既然如此,江君为何又要对大明那般怨恨呢?大明将你罢官驱逐,不是正好让你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吗?”两人都是用汉话交流,声音压得极低,以免隔墙有耳。江东之摇了摇头,苦笑道:“饱暖思淫欲,人嘛,总是有些理想的,我半生苦读、宁愿承受那么多规矩和纪律的束缚和约束,不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朝廷却断了我实现理想的希望,半生心血付之东流,我又如何能不恨?这点逍遥自在,又哪里能弥补我的损失?”江东之仰头灌了一大口,将酒壶推到羽柴秀吉身前,睁着半眯半醒的醉眼盯着他,嘿嘿一笑:“羽柴君,你我是同类人,所以才能走到一起,你努力半生、沙场流血,忍着那些贵胄的白眼,是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实现你心中的理想......或者叫野心?”“如今你家主公即将上洛,毛利氏扛不住你的火炮和火器准备和谈,日本即将一统,羽柴君,以你的出身,没有战场上的功劳给你搭起晋身的阶梯,你又如何能实现你的理想呢?”“大明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战国乱世结束,织田信长的施政必然是要冲着千秋万代、国家稳定去的,日本有多么看重出身门第你比我更清楚,你屡立战功,但织田家有多少人依旧对你冷嘲热讽、极为不满?日本一统之后,那么多贵族豪门都没地方安排,你一个贫农出身的家伙占着高位,他们会如何闹腾?”“织田信长是个雄主,所以他不会被感情左右,会考量利益的得失,就像那锁国令,海贸为织田信长带来巨量的财富,但他说断便要断了,因为相比统治的稳定和织田家的千秋万代,海贸不过是
蝇头小利而已。”江东之忽然一拍桌子,指了指远处的天守阁:“羽柴君,没了战事,你们这些出身低下的家伙还能给织田信长带来什么利益?既然如此,织田信长为什么不把你抛出来安抚那些贵族豪门?相比于日本的稳定,你们这么多年的主臣情谊、你为他立下的那些功劳算得了什么?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日后刀斧加身时就不要后悔!”羽柴秀吉沉默不语,低着头犹豫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江君,明智光秀对主公忠心耿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一个巴掌而已,他不会背叛主公的。”江东之微笑了起来,羽柴秀吉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他心中已经站在了背叛的这一边,只是织田信长积威仍在,又有君臣大义在,让他还有一丝疑虑。所以江东之就得为羽柴秀吉排除疑虑、压上砝码:“羽柴君,你说的不错,明智光秀不会为一个巴掌而背叛织田信长,他不是一个傻子,不会做出这种引发众怒的事情的。”羽柴秀吉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愠怒:“江君,你是在消遣我吗?若是无法让明智光秀背叛,主公一切安好,我又哪里有机会?”江东之灌了口酒,拉过羽柴秀吉的手:“羽柴君,你急什么?听我说完,明智光秀确实不会因为一个巴掌而背叛织田信长,但是背主这事和他有没有做没什么关系,最主要的,还是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事。”羽柴秀吉双眼微微一亮,急忙问道:“江君,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人们相信明智光秀背叛主公,不管他做没做,他就是背主的叛徒?”江东之哈哈一笑,拍了一掌:“羽柴君聪睿,一点就通,正是,只要我们能让天下人相信明智光秀背叛了织田信长,他不是也是了!”用手指沾了点酒水,江东之在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明智光秀平日里常和你发生冲突,时常被织田信长教训,在甲斐城下更是因为胡言乱语被织田信长打了屁股,如今又因为宴会招待不利,被织田信长当众掌掴辱骂,可谓丢尽了脸面......”“贵为日向守却形同家奴、被织田信长屡次当众羞辱,心中有怨,这便是反叛的动机,他领大军随织田信长上洛,这便是反叛的底气,如今只缺了一个反叛的地点......”江东之微微一笑,用手抹去桌上写画的东西,又沾了点酒水,在桌上工工整整写下三个字——本能寺。羽柴秀吉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会儿,微微点头:“本能寺的日海和尚乃当今国手,与主公交好,主公每次驾临京都都要入住本能寺与之手谈,那里确实是刺杀主公的好地方。”羽柴秀吉站起身来,眼中寒光闪烁:“我现在就赶回前线和毛利和谈,整顿兵马准备平叛,江君,我若能登上大位,定然不忘您今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