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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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沈书允身上有零星血迹，顾溪和拍了拍脑门，他怎么忘了，自己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的污秽，夫人的衣裙都被他弄脏了。
一拍脸，脸上的黑灰蹭蹭地往下掉，顾溪和背过身去跑到门口，捂着鼻子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
手掌心黏糊糊的，他竟然咳血了。听到沈书允过来，他连忙握紧拳头将手放在身后，笑道：“我没事，可能被烟灰呛到了。你站远一些，我身上脏，沐浴过后再来找你。”
顾溪和全身都落了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挖煤了，沈书允关切道：“京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情，晚些再告诉你。”
沈书允吩咐后厨送来热水，帮顾溪和兑好洗澡水后拉上帘子：“你先洗着，我回去拿换洗的衣物。”
顾溪和一头扎进暖水里，一本满足道：“成家真好，有夫人宠着真好。”
“贫嘴。”沈书允笑着离开了。
顾溪和闭着眼睛泡在水里，洗澡水在他入水的瞬间被染成红色，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感到恶心，他是真的倦了。
放松下来，他想起了周演，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换了三次水，倒出来的水还是红的，沈书允看得心里一痛，她拎着绷带和药膏走进耳房，掀开帘子时，看到顾溪和在慌乱地抹眼泪。
“你……你怎么进来了？”顾溪和佯装无事地朝她笑。
“我怀疑你身上有伤，不放心过来看看。”
孰料撞见了他脆弱的一面，沈书允满眼疼惜，吻了吻他的额头：“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再怎么洗水也是浑的，你先出来，我给你处理伤口。”
顾溪和有些害羞，背对着她站起来，耳根泛红。
他的肩上、背上均有伤口，触目惊心，洗澡水就是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的。沈书允往他身上披了条毯子，给他擦身子道：“没什么好害羞的，我又不是没看过。”
顾溪和瞬间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轻咳一声道：“夫人威武。”
沈书允笑了一声，等他擦干身子，扶他到榻上坐着，像裹粽子那样给他缠伤口。顾溪和害羞的时候像个小孩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直到沈书允帮他披上衣服，他的表情才放松些。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身后，沈书允换了条新的毯子帮他擦头发，顾溪和捉住她的手道：“我有手有脚的，怎可劳烦夫人？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书允固执地抽出手来：“你是伤员，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就这一次，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
“那……好吧。”
顾溪和拗不过她，忸怩地低下头去，他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阳光下一颤一颤的，像蝴蝶的翅膀。
头发被揉得很舒服，他快要睡着了，脑袋一晃一晃的，缓缓靠在沈书允的腰上，抱着她渐入梦乡。
他是真的累坏了，沈书允扔下毯子顺势坐下，将他揽在怀里。他瘦了许多，骨头硌人，脸颊因消瘦微微凹陷，沉睡的模样像一尊易碎的大理石雕像。
他鲜少有脆弱的时候，故而今日撞见，沈书允格外心疼，她尽可能地护着他给他温暖，祈祷阳光照在他身上，驱散战争带来的阴霾。
她想尽她所能，多照顾他一些，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他。
顾溪和似有所感，在梦里红了眼眶，喃喃道：“我很害怕……”
“溪和在害怕什么？”
“害怕我在乎的人，会离我而去。”
沈书允拍着他的背许诺道：“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溪和在的地方，才是家。”
顾溪和睁开眼睛，靠在她肩上道：“周演死了，他是为救我而死。”
周将军……死了？
沈书允为之一怔，眼泪也随之落下，打仗总是会死人的，但刀子落在亲友身上，她很难保持冷静。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过年节，包饺子……
她顿了顿道：“我生活的世界存在一种说法，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点，遗忘才是。只要你我心里记挂着周将军，他会在另一个世界活下去。就像零一所说的，源世界的意识，会投射到另一个世界，化作真实的存在。周将军，他还活着。”
生死是永恒的论题，这些话是她可以用来说服顾溪和，却说服不了她自己，但总不能让两个人都伤心。
“遗忘才是终点……”顾溪和复述着她的话，良久，坐直身子道：“这就是你坚持记录的原因吗？”
沈书允点点头道：“嗯，人总倾向于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而对看不到的东西持有怀疑。如果没有记录，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也会被当成不存在。没有人相信它存在过，它就真的死了。历史如此，文化如此，人亦如此。”
顾溪和听得认真：“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记录的意义，我相信大周的生命，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延续千古。”
“我只是记录者，你和周将军才是创造历史的人，云谦公子将你们的事迹都收录册中，他前些日子还同我说起，要编一部纪传体通史，周将军也在其中。你是最了解周将军的人，他的生平还需要你来补充，就让我们一起写完这本史书，如何？”
顾溪和眼眶酸胀，哽咽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我当然愿意。”
沈书允为他擦去眼泪，很庆幸她的劝说起了作用，更庆幸顾溪和能活着回来。
可生离死别的恐惧笼罩着她，百年之后，她会在哪里，是否还能记得顾溪和。一世的相遇还不够，她变得贪婪起来，妄图永生永世。
顾溪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叹口气道：“如你所言，忘却是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人死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可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他们原就是两个时空的人，百年之后，这段交错的时空还会延续吗？
沈书允想了想道：“乾山皇陵，那里是历代皇室长眠的地方，你我也不会例外。我想把大周的史书与文化，带到我们的陵墓中，当它重见天日的时候，就是你我重逢的时候。我相信，无论我们是否还记得彼此，我们的故事都会继续。”
“那就约好了。”
沈书允勾住他的小指道：“嗯，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