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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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一卸下伪装，轻松挣脱士兵的桎梏，速度之快连顾溪和都为之惊叹，她拍着袖子道：“带路吧。”
顾溪风狐疑地看向顾溪和：“你们认识？”
零一替他答道：“不认识，但我对贵夫人感兴趣。”
顾溪和戒备地退至顾溪风身边，回道：“夫人她不在此处。”
“无妨，再远的地方我也去得，”零一抛给他一个奇特小巧的装置，是圆筒形的，像一段竹节，顶端有一块红色凸起，她示意道：“按下红色按钮，闭上眼睛想她，我就能找到她。”
她看起来很危险，顾溪和迟迟不肯动手，询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很在意她，怕我害她？如果我真的想动手，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她浑身带刺，就算是地狱的烈火也不能将其烧毁，她的狂妄让顾溪风心里很不舒坦，那是对未知的恐惧，他皱眉道：“这个女人留不得，杀了她。”
任何有可能威胁大周的存在，都必须被铲除。
“四哥，不可！”顾溪和出声阻止，但附近的士兵已经动手了，他听到了鲜血四溅的声音。
零一冷笑着站在原地，任凭兵器贯穿她的身体，她痛苦地蹙起眉头，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但她没有倒下。
当士兵收回兵器之后，她只是剧烈咳嗽着，伤口却在一瞬间复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妖孽，她是妖孽！”两旁的士兵张皇地退后三尺，顾溪和与顾溪风也愣在原地，震惊地望着她。
零一擦掉了嘴边的血，歪头看着他们：“这片时空因我而生，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我，而我是杀不死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一切归零。”
她指着顾溪和道：“带我去见她，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等你回应。”
她竟然说这片时空因她而生，那其他人的存在，其他人的生死悲欢又算什么，莫非这世上真有看不到的意志在掌控一切，他们的一生都是被编排好的？顾溪和想寻找一个答案，缓缓按下红色按钮。
他手里握着的是心电感应装置，在他想起沈书允的瞬间，零一就感知到了她的位置。
一扇浅蓝色的怪异门凭空立于院中，看上去很是眼熟，顾溪和花了一点心思才想起来，那是画在《山海录》里的门。
沈书允受伤的那段时间，曾被《山海录》搅得心神不宁，他好奇就翻了几页，在书中看到了有关创世神明的记载。
画上有两名女子，其中一位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其穿着打扮与眼前的零一如出一辙。
零一走进那扇光门后消失不见，顾溪和心一横也跟了过去，他们瞬间被光门吞噬，消失不见。
“五弟！”
顾溪风追到门前顿住脚步，焉知这扇门后藏着什么鬼怪，大周内乱方平，容不得他任性冒险。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扇门消失了，他的手凝在空中，半晌才缓缓收回。
但愿五弟平安无事。
他侧身看向被吓懵的士兵，沉声命令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对外提起，违者，杀无赦。”
快入夏了，暖风习习，屋子里的暖炉都被移走了，沈书允捧着一幅新开的画卷细细观赏。这是一幅人物山水画，山高水阔，月隐云间，画中人登高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叶孤舟。
但风声、水声、落叶声犹在画中，隔着薄薄的一张纸，沈书允好似能听到画中人的吟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天地间，只有画中人的心声回荡，他应是孤独的，孤独地立于天地，叹月有千古，人无百年。叹岁月悠悠，不见归期。
画能传情，沈书允那种异乡人的孤独感被画中人的情绪勾起，她提笔犹豫再三，还是在鉴语里引用了陈子昂的诗句。
唯有此诗，能概括画意，也暗合她穿越之后的心境。
落笔的那一瞬间，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道门，零一与顾溪和相继从门中走出，她诧异地站起身来，因震惊而失语片刻。
顾溪和疾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住，他仅仅是跨越了一扇门，竟然从京城跨到凉州。重逢的喜悦被未知的神秘削弱几分，他神情恍惚，抱着沈书允说不出话来。
他的盔甲未卸，上面还沾着血，足以见得他的出现是场意外，大概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沈书允缓过神来，手抚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零一轻咳一声，朝沈书允伸出手来：“你好，我叫零一。”
握手礼真是许久未见了，沈书允转过身来，上前一步握着零一的手道：“你好，我是沈书允。”
她笑道：“原来《山海录》是纪实文学，你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
零一走到桌边坐下，望了眼桌上的画和诗词，点头道：“对你，哦不，对他来说，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一千年！
顾溪和勉强稳住心神，坐在一旁安静听着。这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听了会折寿吧，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如果能知道关于命运的真相，折寿又何妨？
零一显然不是寻常的穿越者，如果《山海录》写得是真的，她就是创世神，她所掌握的真相更为宏大。
沈书允激动不已，告诉她自己穿越的经历，笑问道：“我来自21世纪，你呢？”
“21世纪？”零一轻笑一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羡慕，“你很幸运，避开了黑暗时代，我来自更遥远的未来，你于我而言，也算是古人了。”
未来人遇上未来人？沈书允暗道有趣。
“听你这么说，人类的未来似乎并不如意，你所说的黑暗时代，就是人类的结局吗？”
零一漆黑的瞳孔里有转瞬即逝的伤感，讽刺道：“是，结局已定，无可挽回。”
沈书允不解道：“像你这样能掌控时空的强者，也无法改变结局吗？”
零一摇摇头道：“人可以有无数过去，却只有一个未来，未来决定过去，因果可以颠倒。你因为时空裂隙出现在这里，是偶然也是必然。”
沈书允听不懂她的话，在她的认知里，过去决定未来，因成才能有果。
“听不懂也好，能省去不少烦恼。属于你的时空已然凋落，现在的世界对你我来说，是虚假的谎言，它因念而生，也会因念而亡。”
“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沈书允无奈摇头，虽听不懂，她却能听出话里的寒凉，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她和瑞王爷经历的种种，也是假的吗？
如果人只会有一个未来，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属于她的未来就注定了。所以她现在的所知所感，也是假的吗？
沈书允陷入沉思，她觉得脑袋快要炸掉了。
零一叹口气道：“和唯物史观的人谈时空逸散，其难度不亚于科普日心说。你想不明白也很正常，时间可以回溯，但不能改变，当你想改变它时，时空就会发生逸散，虚假的子世界因念而生。
但虚假与真实也是相对而言，子世界就像是源世界的复制品，诞生之后化作真实存在，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真的。”
她的描述让沈书允想起了游戏存档，不同的选择会进入不同的故事线，那就是她所说的子世界吗？
可每个故事线都有不同的结局，这与零一所描述的人只有一个未来自相矛盾，沈书允还是想不通。
零一顿了顿道：“你和我不一样，你的灵魂寄居在这个时代的躯壳上，所以你可以选择留下，你比我多一个未来。”
“可人不是只有一个未来吗？”沈书允讷讷道。
“那要看你是以谁的身份而活了，是以你从前的身份，还是相府沈书允的身份？这是我的子世界，而非你的，如果你愿意相信它是真实的，它就是真实的。
你我来自同一条时间线，子世界也在因你而变，你的经历你的认知，会投射到子世界的方方面面，你比其他人，更能主导这个世界。”
“我的认知，会产生投射？”
零一点点头道：“意识的能动性远超乎你的想象，那些藏在你潜意识里的执念，会在不经意间释放出来，成为真实的存在。我穿梭时空的异能，源于我的精神力，但你的精神力有限，无法对子世界产生更强烈的影响。”
沈书允问道：“如果说子世界是复制品，那大周又是谁的复制品呢？我所了解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奇异的王朝。”
“这是第一百零一号子世界，源于我和沈初的一场社会实验，它复制的是尧舜时代，我们对它进行了干预，留下了很多不属于尧舜时代的文化，我们希望先进的文明能抑制人性的恶，可如今看来，历史总是重演。
这个子世界在设计之初并不稳定，我给它留了一条缝隙，源世界的意识通过缝隙投射进来，形成了复杂的大周文化。
你应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闯入了缝隙，才会来到这里。源世界的意识有其阴暗的部分，我倒是后悔留下那条缝隙了。”
“原来如此，所以李道长、袁道长，还有洛师父，他们都是源世界意识体的投射……”
她怔怔地看向顾溪和，那瑞王爷也是某种意识的投射吗？就连相府沈书允，也是源世界的投射吗？
她似乎明白了零一所说的——虚假的谎言。
“这是一场失败的实验，我在京城逛了一圈，那里遍地都是尸首，相信千百年后，第一百零一号子世界也不能幸免于难，重蹈源世界的覆辙。实不相瞒，看到那群没长进的东西，我真想毁掉这里。”
她说得毫不在意，仿佛这个世界里的生命是一串串冰冷的代码，可由她任意删除。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人类世界失去希望，对生命失去敬畏呢？
子世界对零一来说固然是虚假的，可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真相，哪怕命运早已注定，他们仍勤勤恳恳地活着，未来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未知的，是值得期待的。
顾溪和站起身怒道：“诚然，这个世界因你而生，但你也不能肆意地毁了它，你只看到了京城横陈的尸首，却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死！他们用命换来的明天，你说毁便毁了？”
零一笑得风轻云淡：“毁又如何，我们都是虚妄的影子，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不过，我改变主意了，这处世界留给你们折腾，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交出什么答卷。”
她朝顾溪和伸出手道：“感应装置还给我。”
顾溪和把那支怪异的笔还给了她，零一将装置揣进大衣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再见了，各位。”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散作无数光影碎片，好似随风而散的泡影。
沈书允走到顾溪和身旁，叹口气道：“你我又是谁的影子呢？”
顾溪和安慰她道：“不重要了，她不也说了，子世界一旦诞生就会变成真的。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所经历的苦难与甜蜜，都是实实在在的，那些烙印早已刻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