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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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珠帘之外素月和霜儿神色恭谨。珠帘之内是一间阔室，室内一张绣榻之上薄烟笼罩，看不见榻上有甚么。榻前二尺，两名身穿绿色衣裙的侍女俏立两侧。
绣榻内幽幽的传来一个慵懒女声：“月儿，本宫交代与你的任务办得怎样了？”
素月柳眉微蹙的道：“禀师父，徒儿还只办得八分。”
“哦…？”
绣榻内的人故意将“哦”字拉得老长，以示不满之意。
“本宫的命令向来要十分，就是九分半也是不行的，即使你是我的爱徒也是亦然，你可知道？”
她敛眉低首道：“徒儿明白。”
那人忽然一阵嘻嘻嘻的笑声，然后说道：“为师这样锻炼你，你可会怪我？我也是为你好啊！如今严厉要求你，待我百年身后你才好继承宫主之位啊！嘻嘻…”
她不置可否的道：“徒儿不敢，徒儿这就去完成剩余的二分！”
榻上的人道：“乖徒儿，去吧，早去早回。”
叶萧风神色木然，仿佛已与这个世界完全无关，将自己隔绝在万物之外。不错，他是自九幽地狱爬出来复仇的魔，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没有日与月，没有雨与风，没有善与恶，有的只是对这个世界满腔的恨与怒。
踩碎仇人脑袋之后，凭着身为人身时最后一丝意识与本能，背起叶尚书夫妇，神色茫然的朝叶府方向走去。
一路上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魔也听不出他们在说道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吵，刚想要将这些吵嚷嚷的声音统统撕碎，心中的一丝意识又恍惚告诉他绝不能这般做。
魔来到叶府放下背上的尸体，与族人安放在一起，点起一只火把扔进院子里。叶府上空黑烟滚滚，火光冲天，昨日还高朋满座的尚书府，今时却在熊熊大火中全化做了灰烬。昔日繁华兴旺的叶家，今朝家破人亡。
无情大火也将魔昔日在这个家生活的点滴回忆，燃烧得涓滴不剩。魔望着大火浓烟，血红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不远处有两道一白一绿的身影，早已一路跟随在魔的身后暗中观察。
叶府遗址外两支先锋小队巡逻到此，看见魏千岁要捉拿的犯人在此，领头的双眼放光，就像见着了金元宝，发一声吼道；“兄弟们，抓人领赏呐！”
众官兵纷纷扶掌拔剑挽袖抽刀，争先恐后杀向叶家遗孤，生怕自己是最落后的一个。但下一刻他们将恨父母给自己生的一双腿，为什么要用来争先送死？
魔不言语，只将手中破神枪扬起贯出。玄黑色的破神枪瞬间消失无踪，又在下一秒凭空出现在送死的人胸前。像是从虚空中突然冒出，不见丝毫轨迹，先是扎进跑在最前第一人的身体，然后依次第二，三……哗啦啦…众官兵直接让神枪串了个长长的活人肉串，空中飘起一条血花抛物线甚是壮观。
而魔连让其惨叫的仁慈也不给，踏步转身挥出一拳瞬间狂暴的气劲触体而炸，这些官兵甚至连惨叫也还未发出便给轰成齑粉。
“这小子有些不对啊！是走火入魔了吗？”不远处绿色身影对着白色身影说道。
原来这白绿两道身影分别便是素月与霜儿。
素月望着不远处叶萧风的身影，似是没听到同伴的话语，样子有些担忧焦急。
“可这力量有点夸张啊！走火入魔就有如此的威力吗？”霜儿接着问道。
素月摇摇头道：“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一时半会儿说不分明，当务之急是得让他尽快清醒过来，否则时间一长他便会血肉精气耗尽，生命力枯竭而亡。”
霜儿掩嘴惊呼：“这么严重！”
随即心中又想到，“让他这样死掉岂不甚好？也不用咱们动手就能完成宫主交代的任务。”
素月飞身而起，落在叶萧风面前抬手招呼道：“叶兄，咱们又相见啦。”
魔哪里容得下一个人类在面前谈笑？魔的前路注定生灵不存，对于敢挡在前路的傻瓜，唯有使其灰飞烟灭的结局。
魔抬起那毁天灭地的右拳，打算将面前无知的人类一拳轰碎。惊爆的力量乍起狠狠朝前方拥去，一阵空间扭曲，满天烟尘飞散。意料中血肉破碎的画面并未出现，那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叶兄，我是素月啊！昨晚才见过，你不记得啦？”
魔有些恼怒，鼻中喷气，左手又接着一拳朝身后轰出，那白色身影又闪到他侧面，刚将拳劲轰向侧面堪堪击中之际，那人又闪到他背后，如此这般那白色身影总能在拳劲及身之际避开。场中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纵横疾驰，时而窜高俯低，时而进退如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能看见两道残影追逐往复。
素月一边躲避一边心想道：“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他的血肉精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要被消耗殆尽，彼时将再也无法挽救。”
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一法。
于是传音给仍在不远处期待着叶萧风自己耗死自己，以免她们动手的霜儿。
“霜儿快去拿我的青玉箫来！我要试试用箫音唤醒他的神智。”
霜儿一时犹豫站在原地。
“霜儿，霜儿快去啊！”
素月有些焦急的催促道，稍一分神间险象环生，被扑身而来的拳劲带起的余波擦破一只袖口。
霜儿见此一跺脚道：“姐姐我这就去！”
不多时，霜儿手拿一只青绿色的玉箫，将之抛向素月，口中同时喊道：“姐姐青玉箫来了。”
素月一个空中翻身身形后退接住抛来的玉箫，接着身形冉冉升起。清啸一声：“叶兄，我要用这首勿相忘来唤醒你。”
话语甫落，空中箫声幽幽传来，一圈圈音波混合着浑厚精纯的异力，自上而下笼罩住地面狂暴狰狞的魔。
叶萧风突闻箫声，狂暴的戾气开始慢慢消散，狰狞的面孔开始放松下来，随着奇异音波传入体内，感觉一股安详神圣的气息围绕周身，犹如身体沐浴在清凉的水波中，整个人渐渐安静下来。
魔闭上了血红的双眼，静静体会这安详清爽的时刻，原来在这世间自己还存有一丝留恋。再睁开双眼时血红色已消失不见，出现一双黑白相间的清亮星目。
素月大喜，知道这勿相忘之曲果然奏效，挽一个剑花收起玉箫，自空中徐徐飘向地面。
他刚醒来便见一个白衣绝色美女从天而降，衣裙飘飘袖带翻飞，身形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定睛一看那不是昨天晚上相识的素月姑娘吗？
刚抬手欲语，突感全身一阵虚脱竟然站立不住向地上倒去，这时一只纤纤素手恰好伸过来扶住了将要摔倒的人。他全身无力，只得靠在来人身上，鼻中传来一阵极为好闻的幽香，侧目去看素月扶着他，面露担忧，想要自己站起来，无奈挣扎了一番终是无果。
“素月姑娘，实在抱歉！是在下得罪了。”
“叶兄，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素月环视了一周又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以便叶兄疗伤。”
叶萧风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一处风景秀丽环境清幽的湖边座落着一栋小楼，背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顶上蔚蓝天空飘着朵朵悠闲的云儿，四周围绕着一片偌大梅花林，梅开正盛暗香浮动。
小楼里叶萧风正自打坐调息，门外霜儿撅着小嘴抱怨道：“姐姐你怎么将他带来这梅影幽梦楼了？这是咱们两人的秘密花园，从不为外人所知，就连宫主也不曾知晓。”
素月无奈道：“好霜儿，我这不也是事急从权嘛！外面到处都是在通缉他的官兵，我们皓月宫的人也要杀他。这处隐秘所在他们全找不着，正适合他疗伤修养。”
眼看霜儿依然哼哼一副不买账的样子，素月接着道：“等他伤一有好转便赶他走，这样好了吧？”
这时霜儿才放下不满的神色展颜一笑：“姐姐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素月无奈的摇摇头。
她走进屋内看着打坐调息的人道：“叶兄，感觉如何？”
叶萧风听到声音睁开星眸颓然一笑，虚弱的道：“我体内挤不出一丝内力，身体虚弱无力，感觉整个人废然若死，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如何弄成这般模样？”
他就把昨晚从**楼回家见到全家惨死，第二天自己又去夺回双亲遗体的经过向素月说了个大概。
这些素月都是知道的，却不能告诉他我都知道，还是我亲手送你爹上路的。那还不马上反目成仇！虽然此时他的状况对自己毫无威胁，但此地他必不会再待下去，以现在的情形他若离开这个地方，无疑是必死的结局，这不是自己想见到的结果。”
她暗暗将这些念头压下疑问道：“我刚才见你双眼血红，全身煞气冲天，举手间就灭了两队官兵。与平时判若两人，这是何故？”
他有些茫然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只记得在东城门口我眼见双亲惨状，又见仇人在我面前宣扬那晚在我家怎样逞凶施恶，我一时悲愤交加生出一股死志，顿时气贯天庭爆元冲宵，之后大脑一片寂静，一个飘渺的声音响起，“杀吧！杀吧！只要你将生命与灵魂献于我，我便赐予你毁灭这世间一切的力量。”之后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中间发生了甚么全无所知。”
她轻咬下唇喃喃道：“照此推测你应是极端之时以一股死志触动天魔，以血肉精气为供养与之签订契约。但照触发的时间来看这段时间你应早该因生命耗尽而亡，怎么这天魔状态一直持续了如此之久？”
虚弱无力的人颓然的摇摇头：“你说的什么天魔的我已不能理解，更加不知为何那种状态持续已久。”
素月埋头搜索着头脑中闪烁的灵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叶兄，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因修炼内功时走火入魔，不慎掉落悬崖。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发现了破神枪和勿相忘曲谱，当时在洞中还食用过一种红色小果是也不是？”
“姑娘好记性，确实如此。那鲜红小果通体红艳欲滴，味道酸甜带有一股浓郁的酒香，我甚爱至今思之仍感齿留余香。”
素月微笑道：“这就对了，这种果实名为天魔果，传说若人食得后在生死存亡之际，便能召唤天魔并且不消耗人原本的血肉精气。想不到传说中的天魔果真的存在，照此看来叶兄现在不过是因力量强弱之间剧烈波动带来的不适罢了！调养一段时间便可复原。”
他大是欣喜道：“真如素月姑娘之言便是侥天之幸呐！想我今日由死到生已在鬼门关打过一转，还能保住性命，实乃上天垂怜。免使我叶家灭门绝种。”
一旁的霜儿小声嘀咕：“你不是上天垂怜，你是祖上积了八辈子德才被我家姐姐眷顾。”
素月修为精深细查甚微，哪里会听不见她说什么？当下不露声色只是提声道：“霜儿你这丫头在嘀咕些什么？来说出来与我们也听听。”
霜儿见被揪住小辫子赶忙摇手道：“没，没有什么，我打瞌睡说梦话呢。”
“打瞌睡？这才什么时辰啊你就打瞌睡，真是不像话。”
霜儿娇嗔道：“我昨夜失眠今日补不行吗？”
素月笑笑道：“那你还不去房里睡，在这儿让叶兄笑话。”
霜儿眼睛轱辘一转道：“好吧！”
一溜烟的出去了。
这边打坐的叶萧风看着素月脸上的笑容，宛如冰花绽放，玉雪消融，清逸中带着一抹明艳，犹如一株寒梅孤寂自足，傲雪凌霜独自开。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一时看得出神了。
素月回过头来见面前的人怔怔的看着她，目若朗星，眼神清澈明亮。
“叶兄，叶兄？”
素月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本想用些语言来赞美她，又怕唐突佳人，随即生生忍住了。况且她的美也毋须用语言来赞美，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所有的语言于她无增亦无减。
他突然想起一些疑问于是问道：“观姑娘见识非凡，我自是自愧弗如，在下万分佩服。想必姑娘武学修为也是远超在下了。”
叶萧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似姑娘这般神采就是天宫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又怎会流落风尘之中？那晚我便觉得奇怪，姑娘方便解我心中之惑吗？”
“这…”素月一时语塞。心中一叹：“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是想不到来得如此之快！”
刚要思索如何回答，突然从外屋冲进来一个绿色身影，拿着把扫帚劈头盖脸的朝叶萧风打去。口中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姐妹二人好不容易救了你，容你栖身，调养伤势，你却来揭人短处。人生在世谁个没有困难的时候？要我说最好现在就将你赶出去，让那些官兵抓你去蹲大牢。”
素月赶紧闪到叶萧风身前拦住了霜儿，他气力未复无力闪挡，不是素月拦着，今日定要被扫帚打得鼻青脸肿。虽然心里仍是疑惑，但转念一想人家也许真是因为一时困难，而暂且从权也未可知，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于是拱手道：“是在下冒犯了，乞望姑娘恕罪，今日之恩来日定当图报。-”
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刚站起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站立不稳往后便倒，素月上前一步将他扶住，急道：“叶兄，霜儿说的全是气话，你又何必当真呢？依你此时的状况别说应付追杀你的人马，就是行路也不能够。”
“我全家尽遭屠戮，如今只余我一人在这世上，人生苦涩至此也是没多大意义了，便是立刻死去也没甚么大不了。”
素月见他说得悲苦消极，心中颇为难过，泪水也不禁流了下来，颗颗晶莹如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手背微凉，身边的玉人竟为自己伤心流泪。叶萧风忽感心疼莫名，只想拥她入怀，替她拭去脸庞泪水。
“素月姑娘…我不走了，请你别流泪了，在下平生最看不得人流泪。”
她表面平淡，只是拭去泪水，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我这是怎么了？修心养性近二十载不曾为任何人事动情起念，今日竟然因他掉泪，这清心寡欲的心法至今朝算是白修了。或许是出于自己杀死他父亲的愧疚！嗯，一定是如此。”
她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开，重新将叶萧风扶回蒲团上坐下，道：“叶兄尽管在此调养不必担心其他。”
她转身欲去，此时一阵清风吹起满天花瓣，飞进室内，将两人围在一场花雨之中，梅花随风飘来，冷香沁人心肺。
白梅花落在两人头顶、衣肩，就像皑皑白雪覆盖。两人同时伸手接住一些坠落中的白梅，她缓缓转过脸庞，二人目光一时交汇，恍惚中是谁断了时间的流速，只剩眼对眼交识中的淡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