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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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从没见黎南洲那么生气过。
尤其是对他生气下了那处险崖,黎南洲直接挟着他跃上一匹极高大的黑马,在山路崎岖狭窄的西脉飞速驰骋起来。
这匹神骏的黑马几乎将连片纵横的矮灌木直接跳过,高高跃起时,马背上的两人都随着马身起伏剧烈摇晃颠簸。小猫大人忍不住小声惊呼起来
可黎南洲就是全程没对他说一句话。
于是云棠先是揪着皇帝衣领跟人说害怕。虽然其实他根本不觉得害怕然而黎南洲只低头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
第二回的小猫大人改口说冷。
这一次黎南洲倒是立刻有反应了。
皇帝单手掌着马缰绳,另只手几乎有些粗暴地拽了一下身前这小东西,把人胡乱塞到怀里、用披风更紧地裹住云棠。
一片幽暗落下来,被罩在人怀里的云棠什么也看不到了。
然奇怪的是,黎南洲这样粗暴蛮横不讲理,小猫大人反倒怂了很多。
云棠不但没有闹脾气,竟还有些不敢再变回毛球的形态,就这么被裹住脑袋一路糊里糊涂给带回行宫,叫皇帝扔回到床上。
而云棠身子一挨到柔软的床铺,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他两手并用地把蒙在脸上的披风揪下来,用力扔到了地上。回到熟悉的地方叫小猫大人又不自觉神气起来,他抿着嘴角满脸不高兴地看向黎南洲
云棠看到站在皇帝身后的老童正拼命跟他挤眉弄眼,而黎南洲仍面无表情看着他。
“黎南洲”小猫大人最后还是选择弱声弱气地说话。
他向来对撒娇卖乖最有一套,这时又张开双臂,眼巴巴地朝床边的男人望着。
小东西整个裹在一套眼生的藕紫色细棉武服中,刚才黎南洲也没注意到,这时候仔细打量,才发现云棠这身衣服是跟某个人穿的一模一样的。
这让皇帝不由想到了什么先前没思量过的事,只是他这时还要认真生气,不好立刻揪着这坏东西细问,脸色便更难看了。
黎南洲嘴巴紧得好像被针缝上了他又满脸阴沉沉地上前一步,并不理会云棠张手要他抱的撒娇,只是一手拎住坏蛋的后脖颈,另手看上去好似很粗暴地将小猫大人的衣服两下解开,拽下来扔到一旁。
然而云棠三番五次受到冷落,这时真开始有些不高兴了。
他直愣愣地从床沿跪起来、脑袋差点撞上黎南洲的下巴小猫大人一面去躲黎南洲的动作,一面挥着两手张牙舞爪地朝皇帝袭去,有些气哼哼地捏住男人始终一言不发的嘴巴。
但黎南洲似乎打定主意要冷酷到底了。
他捏就任他捏,哪怕这没心肝没记性的小东西把皇帝一张沉郁的俊脸捏得荒唐滑稽、乱七八糟的,黎南洲仍倔强地冷酷着。
直到手中的人被他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身雪白的里衣那件里衣系得规规矩矩,所有衣带都在其该在的地方。这压根就不是云棠的水平,黎南洲实在很想问一句「是谁给你穿的衣服」。但他还是忍住了
男人大手一把抓住这细伶伶身上冰凉却还在作怪的小东西,动作有些粗鲁得把云棠整个塞进了被窝里,将他三两下裹成个严严实实的蚕茧如果可能,黎南洲或许更想把这被子卷拿绳子捆上。
“让王奇人待会过来看看。”做完这一切,皇帝仍旧对云棠恼怒又不可置信的神情视而不见,只从床边退开,转头对老童说话。
而黎南洲似乎也只准备交待这一句。说完了扭头便走,他几步就绕过屏风,很快又走得更远,直到云棠看不清他的身形了,这时才脚步微顿,声音冷冷的
“窗子已经钉死了,”皇帝轻声道“童鹤衣,看严一点。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离开寝阁。”
“黎南洲”云棠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大喊出声。他的逆来顺受要到此为止了。
小猫大人的脾气只在对待皇帝时最好,也只在对待皇帝时才最坏而他性情最柔顺和最火爆的时刻正在此时交替出现着。
“你有毛病吧”那缠缠巴巴的锦被仍裹着云棠的腿,于是被他气急败坏地全都踢下了床,只是动作颇不得章法
云棠有一脚直接踢在了床柜上,木格尖角将他细白的小脚趾碰得很痛,鲜红的血当时便从创处流出来,生理性的眼泪立刻就涌入他眼眶。
只是黎南洲前所未有的态度正把从来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云棠刺激得很厉害,委屈、娇气和难过这些情绪都暂时歇下,小猫大人的头脑已全然被风卷而来的怒火充斥着俗称气上心头。这让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把脚踢伤了。
他跳下床便往男人背影消失的地方冲,那屏风挡着他的路,也被他推搡倒了。
这仙姿佚貌的美人此时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肩背倒还合身,腰身却空荡荡的、越发显得不盈一握,乌黑细软的头发从他肩头披散着,也更衬得人缥缈柔弱。他赤着脚,精致的脚掌却被一点艳色染红了,一张小脸上虽盈着勃然的怒火,那对如天上星的眸子却含着粼粼夜河。
再是怎么愠怒不悦、再怎样打定主意要铁石心肠,只要这时候回头朝人看上一眼,也会把一辈子的原则都丢到爪哇国。
黎南洲当然也预想到了自己此刻回头的后果先前摆出来那副架势估计全会泡汤了,恐怕还要立即丢盔弃甲去哄他。
所以皇帝只是非常有出息地站住不动。
然云棠作为一只对自己的存在时长认知只有不到半年的小猫做人经验更贫乏,他在此时却完全无师自通了谈恋爱的情侣在闹别扭时该怎么吵架
“黎南洲,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你有种就一辈子都别跟我说话”云棠嗓音中带着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微微鼻音,听起来又骄纵霸道,又显得可怜极了。
天地良心,皇帝此时此刻的郁气和怒火完全是真实的。
甚至他到现在还在艰难克制着心脏的颤抖、那种从骨髓深处泛上来的后怕
在接到卫今扶消息的瞬间,知道这小混球居然是跑去了那个藏有巨量火药的险崖黎南洲在那一刻眼前发黑,一口鲜血从他喉咙里倒呛出来,人有数息的功夫都是站不稳的。
但是此时听到云棠说出这经典的一句,皇帝还是像天底下所有跟老婆吵架的男人一样,不能不感到心虚气短。就好像某种因爱而生的柔情塑成了一个天然的把柄,正无时无刻不在对方手心握着。
倔犟的骨气和恐惧带来的决心让黎南洲仍没有回头,虽他双脚像是生了钉子一般,再无要往外走的动势了。
而皇帝不能说他就此认输,只是他也的确不敢再故意晾着那小混球,不同他讲话
“你要跟朕说什么”黎南洲冷声道。
“我怎么知道要说什么”短短一刻钟不到,小猫大人的心虚已都变成了理直气壮。在他自己那套道理中,云棠一向是觉得天大地大没有他大。
在黎南洲肯哄着他时,他那副娇蛮情状或许还能好些。
可只要皇帝一日没有真正有效的手段管制他,又没法硬下心肠冷着他,云棠总学不会害怕
“是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闹脾气,”小猫大人控诉道“你在那里臭着脸,不正眼看人,还对我摔摔打打,我叫你那么多句你一声都不回答,故意不跟我讲话,还想要关着我”
云棠简直越说越生气,如果他现在仍是小猫,他肯定已经对黎南洲炸毛哈气了。
而哪怕他现在不是小猫,他头顶发旋上也有些细碎柔软的短毛朝天上支楞起来,看上去颇有种稚弱娇憨的可爱,让旁边始终不敢说话的老童本来很理解皇帝陛下的担忧和怒气、这时也忍不住向云棠倒戈了
美丽许还有解,那种可爱的天赋却实在叫所有人都没办法。而当惊人心魄的美同引人爱怜的娇憨在同一个个体身上兼具时,无疑会让他的「杀伤力」达到最大。
“朕”很明显一直背对祥瑞站桩的皇帝陛下也稍微露出了颓势。
可云棠只容他说出了这一个字。
原本是一腔从胃里直冲的怒火撑着云棠,可他控诉越多,就越把自己先前的不告而别、出逃、冒险、擅自行动所有的理亏全都忘了;先前生死之间的想念、被冷漠以待的委屈、几番粗暴对待的难过
种种情绪一时间俱回返上来,兼着愤怒一起,让小猫大人一股横劲上来,也不想再跟黎南洲「认真讲道理」了
他光着脚「蹬蹬蹬」朝已快要投降转身的男人一头撞过去,几乎撞出了一种小牛犊子的气势皇帝下意识就伸手去揽,手却被云棠毫不客气地打开了。
云棠反倒走到黎南洲面前,先时在他眼眶里挂着的泪珠已盈满了落到脸颊,他自己注意力全不在上面,到这时仍未觉察到,却把皇帝实打实惊了一下。可云棠只顾着气势汹汹地宣战
“你凭什么跟我发脾气凭什么关着我凭什么管我啊”
到了这一刻,云棠大脑几乎被各种情绪填充着,思维简直是一片空白。他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件事居然是数月以前的封禅大典上,他是心里决定了才跟着黎南洲回到宫城的。
可是天啊云棠竟然到此时此刻才恍然,黎南洲一直管着他吃管着他住,而自己从来都「听黎南洲的话」。可黎南洲身边并不是他的家。
他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他在这个世界上
是了,云棠本来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家。
这么说起来,就连「云棠」这个名字都是黎南洲给他取的。
可笑他一直以来竟然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实际上已昏了头的云棠此时竟自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他几乎有点奇异地看了黎南洲一眼,那目光非常古怪,而那种全新的思路简直让巨大的委屈劲儿将云棠整个人没顶了。
小猫大人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他下意识地偏开脸避过皇帝抬手给自己擦眼泪的动作,声音却在强撑中显得平静了很多
“我要走了,黎南洲。”小猫大人像要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一样抬着下巴宣布,他坚定又悲伤,他完全没注意到皇帝简直如泰山崩顶般飞速垮下来的脸色。
“你说什么”黎南洲眉头微蹙,像是没听清般问了一句,只是那几个字几乎都是从男人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要走了。”云棠仍尽兴发着脾气“我说我要走了。再见,黎南洲,我要离开这里。以后都不用你管我了”
“啊”话没说完,随着一声脱口惊呼,云棠被人拦腰逮了起来。
皇帝的脸色实在无比可怕。他一边就这样夹着要「再见」的人大步往里走,一边脱口而出一连串快速的吩咐
“童鹤衣,立刻出去带所有人退到内间以外,叫殿外的暗龙卫退远百步。西脉密崖的事暂交由墨青和卫今扶全权处理。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宇粹宫,非重大事务便由你决定了。”
而随着那掌笔内监几乎飞一般答应下来、退出寝阁、关紧门扉的动作,头脑晕涨的云棠也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被扔上床榻。
只是这回裹到他身上的不再是被子
高大的男人朝他压过来,一个吻近乎凶狠地向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