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臣窃为陛下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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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祥符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契丹国母萧绰卒。
契丹主耶律隆绪遣使驰骑来告。
赵恒御内东门制服发哀,废朝七日,并诏河北、河东缘边安抚使:妄言以惑境外者,严加捕诘。
是冬。
历史天平悄然倾斜。
黎主遭戮,交州大乱。
赵德明再征回纥,因常星昼见,无功而返。
……
大中祥符三年二月。
译经僧惟净试于中书,任右街僧录。
京畿诸寺有力僧纷纷大显神通,求任西京、京兆府、两浙、江南等地寺院住持、监院。
刘纬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
短时间内,光教院难以成为类似审计署的存在,千余孤幼未来生计堪忧。
他不得不另选突破口,又一个颠覆世人观念的行业诞生:四海银行。
有宋一代,钱制十分混乱,区域色彩浓厚,而且限制区域外流通,铜含量不尽相同,所折迥异,或者干脆就是铁钱,而民输租多以铜为之。但官坑铸钱有限,民间又有藏钱传统,导致铜价、币值畸形,兑坊应运而生,官私皆有,亦是钱庄前身。
兑坊往往涉及私铸、销熔等死罪,背后都是些手眼通天的权要势家。
刘纬不愿虎口夺食,彻底放弃兑换抽佣这一传统环节,在“存、贷”、“家族信托”上同时发力,资金来源也让人大开眼界。
他以“知识产权”为由占五成出资,寿昌、赵念念各占一成,剩下的三成又分为三千股,每股作价一百贯对外发卖,并在《皇宋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广告,未道明运作方式,只是将监督细则做到了极致。
半日售罄,高呼“空手套白狼”的不平人士根本来不及改口。
四海银行的启动资金有了,第一个客户就是以武州榷场为主营业务的四海商会,剩下的则面向京畿百姓放贷,凡以贷款价值相当的房契、田契作抵押,年息一律一分。
柜房、质库、长生库以及官营抵当所等当铺类行业叫苦连天,撮合几位行首将四海银行流动资金全部贷出。
刘纬没想到这一茬,捏着鼻子认了。
四海银行无需掌柜戴国坚等管理层低三下四的待人待物,缺得就是一口吐沫一个坑的口碑,只有这样才能让有意“家族信托”业务的权要势家放心。
譬如薛居正之流,因其子薛惟吉治家无方,而引出两相争寡的闹剧。
赵普妻、和氏有见于此,在病重期间上疏,请赵恒遣使臣主其家务,免得家产再被向敏中、张齐贤之类的当朝宰相盯上,祸及子孙。
这也是李继和病重时,上疏请以刘纬主李家三房事的原因所在。
赵恒因为赵普当初谋立赵元僖一事而耿耿于怀,虽令中使录其家赀以证,但对王旦等重臣提及此事时,话里话外尽是轻蔑:“普夫妻俭啬,致此储蓄,而子早卒、孙不孝,当遣使臣主其家务,无令散失。”
王旦等重臣无不心怀忐忑,连夜嘱咐子侄、亲近,不得在重臣之后身上做手脚。
赵恒确有敲打之意。
吕端之后也没能逃脱京畿权要惦记,摊上了高利贷,祖居已然易手,诸子散居,租房度日。
赵恒一辈子都忘不了吕端硬抗王继恩之恩,命内藏库以五千贯赎回吕端旧第,又令其子聚居,改由内侍省计度其族支用。
以吕端至今无二之恩宠,尚且如此下场,遑论他人?
就算由赵恒遣使治家,谁又能保证使臣不会监守自盗?
……
正月至三月。
刘纬一直在完善“家族信托”细则,并广泛征求李阎氏、石胡氏等勋贵未亡人意见,想其所想,急其所急,消除各种各样的担忧,试图以名声打动京师权要、富贵,再以制度、规则取信于人。
四月初,三周岁的赵念念回宫,在此之前,包括刘纬在内的亲近已隔离七日,以断其依赖。
赵念念一走,刘宅顿时空了一大半,多出一屋子的愁眉不展,三个月过去,素娘、崔兰珠等人的肚子毫无动静,个个心急如焚。
就连阎氏都隔空喊话,无需为李继和守制三年……
刘纬废寝忘食的投入到四海银行的筹建中。
四海银行以光教院东西廊墙为依托,肩负光教院成年孤幼生计。
虽然刘纬不再涉足光教院内,但在院内任教的贵女闲暇时会来帮帮忙、看看新奇。
盛绣也在其中,那甚于骄阳、明月的皎洁令人一再流连,仿佛拥寒雪入怀,个中炙热又如岩浆。
……
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十四日。
赵恒携刘纬漫步资善堂,并传召王旦、王钦若等重臣。
他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刘纬肩膀,笑道:“朕今晨喜得一子,资善堂该修缮了。”
刘纬深揖:“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赵恒喜不自胜:“卿也需再接再厉。”
刘纬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殿下在时,家里热闹,臣得过且过。殿下一回宫,臣都不敢大声说话。”
赵恒以过来人自居:“卿正年少,无须急躁,但要节制,凡事有度。”
刘纬信誓旦旦:“陛下教诲,臣一定铭记在心。”
赵恒敛去笑容,轻叹:“念念这孩子也不让人省心,回宫一旬有余,不说不笑,不哭不闹,不论谁、不管怎么逗,就是静静看着,夜里偷偷抹眼泪,还不敢哭出声,像是朕和诱而来,德妃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早过问,晚过问,夜不能寐……”
刘纬坚决不肯承认是赵念念有佯,想都不想便倒打一耙:“是臣考虑不周,宅中气氛欢快,而宫中气氛肃穆,殿下心智优于常人,感官敏锐,短时间难以适应,请陛下许臣奉殿下回宅重新适应。”
赵恒道:“于礼不合。”
刘纬情真意切:“恕臣放肆,于情来说,有利于殿下调养身心。于理来讲,殿下乃娘娘血脉,宫里宫外表现迥异,恐令贵人两难。臣为始作俑者,怎能坐视?今皇子圣诞,宫中当群策群力。臣别无长处,惟育儿颇有心得,请陛下容臣改过。”
赵恒幽幽一叹,意兴阑珊之中,夹杂着愧疚不安。
皇子降生,意味着宫中重心转向。
但皇后之位悬而未决。
赵念念嫡长女的身份也就贵过德妃刘氏,更别说是寄养在德妃刘氏名下的新生皇子。
出身低微,是德妃刘氏母子永远的痛。
如果赵念念一直健健康康,那倒也没什么,毕竟宫中不缺人手。
反之,则会面对朝野非议。
再有皇子降生,很可能因此影响皇位继承权。
有耶律燕哥在宫中环伺,德妃刘氏力求无过,赵念念的去留不难抉择。
……
朱衣前导,禁军开道,内侍唱赞,绯车徐徐停在资善堂前。
车门开启,赵念念静静趴在乳母肩上,仅见垂髫翦彩……
刘纬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赵祐就读那日,情不自禁道:“殿下。”
赵念念猛一抬头,拼命在乳母怀里挣扎:“哇……”
刘纬越过内侍,张开怀抱,也是热泪盈眶。
不远处的赵恒好生没趣,冲参详资善修缮一事的王旦、王钦若、曹璨等人大发牢骚:“跟朕不亲,养着……”
赵念念突然一口咬在刘纬脸上。
刘纬不禁惊呼:“啊!”
宫女、内侍乱成一团,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赵恒、王旦等人目瞪口呆,匆匆上前,却又不知所措。
“哥哥可是来接念念回家的?”刘纬回过神,哄孩子入睡似的轻轻在念念背上拍打,“咬人牙歪,就不美了。”
赵念念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比脸上多了两排牙印的刘纬还委屈。
“念念!”赵恒疾言厉色。
“不痛……不痛……回家……回家……”赵念念充耳不闻,煞有其事的往刘纬脸上吹气。
王旦、王钦若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曹璨则噗嗤一声。
“传医官。”赵恒略显不安,“刘卿还好?”
“陛下放心,破皮而已,不会留疤。”刘纬问怀里的赵念念,“回家之前,我们应该先做什么?”
“见礼。”赵念念抿嘴想了一会儿,挣扎下地,两手横于胸前,朝赵恒微微曲膝,“爹爹万福!”
赵恒微笑不语,有意显摆。
刘纬逐一引见:“这位是王相公。”
赵念念先看一眼,才又逐一见礼:“王相公万福。”
王旦侧身轻揖:“殿下聪慧知礼,社稷之福。”
“这位是王枢密。”
“王枢密万福。”
“这位刚才笑过我们,就算了。”
曹璨吹胡子瞪眼。
赵念念看了曹璨一小会儿,还是屈膝见礼:“阿翁万福。”
曹璨手忙脚乱的侧身抱拳。
赵念念不理赞美,自顾自的朝四面万福,也不等众人回礼,直接扑进刘纬怀里钻来钻去,“好了,回家。”
刘纬礼毕,抱着赵念念去仪鸾司换乘。
赵念念则搂着刘纬的脖子指向深宫,依依不舍:“妹妹,两个。”
刘纬连忙加快脚步:“那不行。”
赵念念又道:“再不来了。”
刘纬渐行渐远:“不行……啊……可以商量……”
赵恒既欣慰又心酸:“养着养着就成别人家的了。”
王旦、王钦若面面相觑?
别人家的?
这可是嫡长女!
好在刘纬无后,不用太担心……
七月。
百官、将校、耆艾、道释三万余人诣阙,请祀汾阴后土。
表既三上,遂诏:来年春,有事于汾阴。
是年,京畿少雨,谷价飙涨。
孙奭上疏力谏,言十不可!
非先王卜征五年重谨之意。
一不可。
昔日汉武帝先封中岳,祀汾阴,再登泰山,今前后颠倒。
二不可。
自元、成以来,徙汾阴后土于北郊,后之王者多不祀汾阴。
三不可。
京师根本,未易远离。
四不可。
唐起于河东、都雍,故明皇间幸河东、祀后土,与圣朝事异。
五不可。
比年已来,水旱相继,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岂宜下徇奸回?远劳民庶?忘社稷之大计?慕箫鼓之盘游?
六不可。
震雷在冬,为异尤甚。
七不可。
今国家土木之功,累年未息,水旱作沴,饥馑居多,乃欲劳民事神,神其享之乎?
八不可。
汉武帝、唐明皇刻石颂功事,尽皆虚名,不宜效仿。
九不可。
臣窃为陛下不取。
十不可最霸气。
即:我孙奭认为不可以!
刘纬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