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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日出而群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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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福宁殿。

寿昌请徒光教院。

“光教院为周高祖、周世宗所遗嫔妃出家之地,奉周高祖、周世宗及诸后像。太祖、太宗、皇兄事周有礼,光教院月给始终如旧,一直为世人所称道。今周高祖、周世宗所遗嫔妃多以寿终正寝,皇兄又恩泽福建路千余孤幼,以天下民心奉周高祖、周世宗及诸后像,臣妹别无长处,愿亲身侍奉,以告青史。”

赵恒沉默片刻,问:“谁同皇妹说的这些?”

寿昌道:“臣妹为刘纬所欺,反思十月所得。”

赵恒道:“为人父母,谁希望儿女与青灯古佛为伴?皇妹可在光教院安心修行,剃度之言,勿再提及。”

寿昌得偿所愿。

赵恒的心思却又蠢蠢欲动,女流之辈尚且知道顾忌青史之言,百官“封禅之请”不就是历代帝王梦寐以求?

但“城下之盟”如鲠在喉。

王钦若为此进言:“陛下以兵取幽蓟,乃可刷此耻。”

赵恒不许:“河朔生灵,始得休息,吾不忍复驱之死地,卿盍思其次。”

王钦若遂对:“陛下苟不用兵,则当为大功业,亦可镇服四海,夸示戎狄。”

赵恒心知肚明,仍需黑锅挡在前面:“何谓大功业?”

王钦若附言百官:“封禅是也。然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方可为。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若人主深信而崇奉焉,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陛下谓河图、洛书果有此乎?圣人以神道设教耳。”

赵恒仍然七上八下,在杜镐当直时,夜幸馆阁,再询:“卿博达坟典,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实何事耶?”

杜镐所答与王钦若雷同,也是士大夫阶层共识:“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

于是,赵恒封禅心定!

苦思良机。

……

《皇宋日报》、《皇宋晨报》每日一登举世之巅各行前三,话题性、争议性均为坊间喜闻乐见,不仅上榜商家客流量惊人,《皇宋日报》往期市价也一直稳在二十钱以上,刘纬手里积压的两百万份往期《皇宋日报》每日流出几千份,挑动各行各业意气用事。

上榜商家既对从天而降的营销支出非常不满,却又甘之若饴,沉醉于营销成果,热衷于行业排名,哪怕赔钱赚吆喝,也在所不惜,折腾出一百年老店,一样能惠及子孙。

行业第一往往可为行会都录、行首、主事,游走于官商之间,肩负担保、见证、中介、科配、定价等半官方性质的公权力,声望、实际利益均为商家梦寐以求。

十一月初二,一直入不敷出的《皇宋日报》豪拨三千贯预算运抵光教院。

心动者不计其数,又有四五家邸报以旬报形式发行,借助自家现有印坊、四处挖人墙脚。

刘纬仍然给予成全,并开放印坊供商贾参观考察。

有鉴于此,那些有意涉足出版业的商贾纷纷在永昌坊附近的永安坊、永泰坊置地,以便将来互通有无,成立行会的呼声日渐高涨。

刘纬以“出版业无需应付官府科配”为由婉拒,但又提出可将从业人员纳入“从业者协会”,并共同制定从业人员守则。

十一月五日,发行量突破二十万份的《皇宋日报》头版头条刊发前朝旧闻《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乾元元年,秋七月,丁亥,唐肃宗诏以幼女封为宁国公主出降回纥可汗毗伽阙。

甲午,肃宗送宁国公主至咸阳磁门驿,公主泣而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肃宗流涕而还。

乾元二年,夏四月。

毗伽阙可汗死,其牙官、都督等欲以宁国公主殉葬。

宁国公主曰:“我中国法,婿死,即持丧,朝夕哭临,三年行服。今回纥娶妇,须慕中国礼。若今依本国法,何须万里结婚?”

毗伽阙子磨延啜遂以宁国公主“无子”为由,遣其南归。

然而,宁国公主亦依回纥法,剺面大哭。

是年,秋八月,宁国公主自回纥还,肃宗诏百官于明凤门外迎之。”

无半字评论,借唐诗作结。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公道自在人心,京师父老无不为宁国公主惋惜。

十一月六日,《皇宋日报》头版头条仍为前朝旧闻。

“初,宁国公主既降回纥,以荣王李琬女媵之,及宁国公主来归,荣王女为磨延啜可汗可敦,回纥号:小宁国公主。历配磨延啜、葛移健二可汗。及禄毗伽立,出居于外,生磨延啜二子,均为禄毗伽所杀。无几薨。”

仍是以诗结尾:“飘飘秀色夺仙春,只恐丹青画不真。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边尘。”

百官既心折、又心惊。

这是在帮赵恒洗地、正名,也是在为耶律燕哥南嫁创造良好的舆论氛围。

“夷夏之防”对京师父老来说,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但小儿女每家每户都有,将心比心,娶戎女远比嫁帝女更容易让人接受。

此后,《皇宋日报》每期必引一件汉唐和戎旧事,而且必以一诗词感慨。

“汉使南归绝信音,毡庭青草始知春。蛾眉却解安邦国,羞杀麒麟阁上人。”

“昭君停车泪暂止,为把功名奏天子。静得胡尘唯妾身,汉家文武合羞死。”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角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含**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

“氈城寓里风雪寒,妾行虽危汉室安。汉室已安妾终老,妾颜穹庐岂长好。汉家将相多良策,更选婵娟满宫掖。单于世世求和亲,汉塞自此无风尘。”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文武百官、骚人墨客、坊间嘴炮、市侩乡愚做不到刘纬这样日日以金句唱和青史,也就无处讲理,或是腹诽才尽之时、即为身死之日,或是自艾自怜、既生瑜何生亮,或是心灰意冷、向往田园……

人们后知后觉:朝堂之间、里坊之间、勾栏瓦舍之间,处处都是刘纬诗词传唱,不见前朝,不见当代,仿佛日出而群星落……

景德四年,冬,十一月。

涉及刘纬的“汉奸”、“娈童”之语,绝迹于坊间,渐以“刘嘉瑞”称之。

京师徘徊不去的落第举子、游学士人较往年少了三成,滞留者以在《皇宋日报》名下寄居为荣。

赵恒最难为情,总觉得刘纬恭敬依旧、亲近不再,难道是长大了的缘故?他指尖轻轻敲在《皇宋日》第四版的《圣僧西游记》上,不禁在想:若论希世绝伦之事,无人可出其左右……

光教院代三司勾院、磨勘司不宜再提及,可寿昌徒光教院却又不得不提及。

赵恒踩着午后暖阳,丈量资善堂往日时光。

刘纬亦步亦趋的回应着光教院琐碎、近况。

张景宗以下则远远观望。

赵恒叹道:“寿昌长公主幼不茹荤,先朝或抑令食之,则病,只道天生慧根,自是许其带发修行,不曾想……”

刘纬道:“释教原始教义并不禁荤,长公主殿下慧根深种,慈悲为怀,是万民之幸。”

赵恒问:“卿所撰《圣僧西游记》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卿以为书中神佛何在?杜镐、王钦若皆言河图、洛书实乃圣人以神道设教。”

刘纬胸有成竹道:“神佛一说,由来已久,有史为证者,惟东汉明帝夜梦金人飞空而至,后遣使西域求经、建白马寺。民间传闻虽多,不可信,亦不可取。禅宗尚且以顿悟为由,聆听佛旨梵音,规避佛祖何在之问,遑论他人?凡官民妄言亲见神佛者,当斩之以儆效尤。

臣以为,神佛一说,关键在于存在意义,而非存在与否。圣人以神道设教是为教化万民、导人向善,此教可为神佛化身。但若以神道事骗取信众财物享乐,此教实是妖魔化身。”

赵恒背对刘纬,昂首向昭昭天日:“明帝事,朕近来亦有之,福宁殿帟幕皆青絁为之,旦暮间,非张烛莫能辨色,七日,夜将半,朕方就寝,忽一室明朗,惊视之次,俄见神人,星冠绛袍,告朕曰《宜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机》朕悚然起对,忽已不见,遽笔志之……”

刘纬揖道:“陛下俄见神人,臣与有荣焉。但东汉明帝引释教入我中国,天下并未大治,反而迎来三国魏晋南北朝等乱世。夜梦金人飞空而至遂为《后汉书》之瑕疵,不断遭人质疑,臣请陛下以史为鉴……”

赵恒有些丧气:这孩子是真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刘纬口风忽又一转:“先以无可争议、不惧青史的希世绝伦之事昭告世人,再以俄见神人之事告宗庙社稷。”

“何为无可争议之事?”赵恒问,“建黄箓道场一月、迎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不算?”

“一两人之所见太过刻意,无法说服世人,易为青史诟病,臣近日为搏殿下一笑,据传世法师同乡先贤莘七娘思路,得一妙想机杼,可在千万人眼前,演一出毫无破绽的希世绝伦之事。”刘纬深深一揖,“但臣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慎重考虑。”

赵恒转身俯视,默不作声:真长大了,敢和朕谈条件!

刘纬不敢抬头:“外北厢祆神庙,本出西域,乃大秦胡神,举国信之,故亦称其教曰祆,与大秦穆护同入中国,民间以火神祠之。”

赵恒喜怒不显:“其衣尚白,朝拜日,夕拜月。”

“陛下圣明,祆教、释教皆自万里之外来,与我中国神祇并驾齐驱,却又拒我中国神祇于疆域之外。”刘纬长拜不起,“臣请陛下登泰山,重正历代明君贤臣神位,使我中国神祇扬威异域,以封神之得弥补国用……”

赵恒伸手扶住刘纬双臂,含蓄微笑:“卿起来,何为封神之得?”

刘纬一吐为快:“始皇帝、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均曾登泰山封禅,劳民伤财之处,至今为人诟病。臣请陛下命历代明君贤臣后人献先祖画像、捐巨资以塑神像、神龛定式,并禁民间新建定式之外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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