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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忍把浮名换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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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福建、广东等地区的围楼兴起于宋末元初,是大量南迁汉人对时局的绝望表现,不再将人身安危寄望于国家政权之下,转而以宗族为单位结寨自保,外形封闭,内部开放,包括但不限于衣食住用、牲畜家禽、仓储水源、祠堂、学堂……

矗立在京师西郊、汴河沿岸的两座围楼建设如火如荼,谈不上是半成品,但已初具雏形,自保用心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

忙忙碌碌的工匠之中,可见十来名裹着头巾的僧人。

张齐贤召来工匠随侍,边看边问。

刘纬也在一旁解释:“下官只提供雏形、概念,其中关键,需要匠人慢慢摸索,本想有了样板再呈奏。”

张齐贤道:“缘边承受不起这种花费。”

刘纬道:“先把样板竖起来,官给田地,许民自建,但必须接受驿站入驻,缘边村落完全可以改用这种围楼代替。十年八年难成规模,二三十年应该差不多。”

张齐贤不置可否:“这些僧人准备赴吐蕃建寺?”

刘纬道:“能不能成,得看他们天分,就算建不起来,有我汉僧毡帐竖在吐蕃,至少不用担心大军迷路。”

张齐贤笑了:“李继隆把失期瀚海引为毕生憾事,你这东床快婿便置围楼为耳目,他若地下有知,定能含笑九泉。”

刘纬揖道:“受何亮《安边书》启发,拾人牙慧而已,当不起尚书盛赞。”

张齐贤两手一摊:“何亮气魄不如你,百年之后,围楼星罗棋布于缘边,贼无隙可钻,为在夹缝生存,恐会效仿自保,废其居无定所之长,缘边破贼,再无逾期之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纬没接话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次日,张齐贤离京赴任。

赵恒不仅遣医官随侍左右,还命张齐贤幼子张宗信同行,另赐御药若干。

刘纬的心思全放在何亮身上,慈恩院行之有效的药方、成药整整两大箱,并再三嘱咐何亮每次回京述职一定要到慈恩院走一走。

刘纬这种“但凡才俊不见青史、必然早逝”的心情,旁人无法体会。

终宋一朝,骚客无数。

但能决定国家命运的只有王安石,却又充满争议。

司马光的正直、苏轼的才情于国无益,反而名垂青史。

更别说何亮这种毫无底蕴,才情不彰,且不长寿,只知埋头苦干的寻常文人,年近四十,更像能吏,而非骚客。

史上,《安边书》自诞生起,就默默无闻,直到六十五年后的英宗治平二年,党项尾大不掉、成为甚于契丹的心腹大患时,宰相韩琦才翻出何亮奏疏,还其公道:亮谓灵武不可弃,弃则西人必吞诸戎,为后大患,当时不能用,而今悉验焉。

刘纬一心送何亮去该去的地方,这种人即便不是助力,也不会是阻力。

林宪杰在一旁干瞪眼,他近来常住慈恩寺,与传世和尚日夜相伴,既为学习闽南语,也为熟知泉州一代海商势力分布,隐隐指向即将为官之地。

……

九月二十九日。

李宗谔、阎承翰、钱易出使契丹,迎娶耶律燕哥。

石康孙、杨信威、李昆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仅差半日路程。

有人喜,有人怨。

但又人人心安。

王旦率百官表奏盛赞:国家与契丹和,三年于兹矣,计其不劳干戈、不费财用之外,河朔人民顿息飞挽……

九月三十日。

殿中侍御史赵湘上疏请封禅。

为王旦所斥:“封禅之礼,旷废已久,若非圣朝承平,岂能振举?”

赵恒好生没趣:“朕之不德,安能轻议?”

刘纬也在这时添乱,请以丁谓所上《景德会稽录》为光教学院教材。

赵恒早就没把刘纬当孩子看了,“卿意欲何为?”

刘纬小心翼翼道:“光教院可代三司勾院、磨勘司为陛下解忧。”

赵恒勃然大怒:“传杜镐!”

刘纬不管不顾:“国朝以来,三司官吏坐赃弃市者不下二十人,利欲熏心事数不胜数,斩之不尽,代代相腐。此弊实为损公肥私之举,陛下之外,再无苦主,缺失虽多,罕有人告。自纠自查,形同虚设。账目不平,下一任抹,官官相护,极易成党……”

“够了!”赵恒疾言厉色,“以女子任事,置朕于何地?”

刘纬胆战心惊道:“陛下受民拥戴,在民心之内,所以贪吏得以活命、冗厄得以废除、任事……”

赵恒拂袖而去。

张景宗连忙跟在后面喊“起驾”。

刘纬也不等杜镐来接了,垂头丧气的往龙图阁赶。

晁迥以下无不目瞪口呆,心中念头相仿:光教学院这就撑不住了?那千余孤幼怎么办?充掖廷?装不下……

是日,有诏:“近见词人献文,多故违经旨以立说。此所谓非圣人者无法也,俟有太甚者,当黜以为戒。”

是夜,嘉善坊刘宅灯火通明。

次日,黄昏。

《皇宋日报》发特刊两份,定价均为十钱。

一曰《皇畿赋》。

有赋家者流,欲驰名于当世,思著咏于神州。忽念前古,深怀景慕。诵二京于张衡,览两都于班固。于是辍卷意惭,阁笔心伏:予读二子之赋,而知两汉都邑之制,宫殿之丽,而未知大宋畿甸之美,政化之始也……宋以畿甸,风化正万国。彼尚侈而务奢,此歌道而咏德。乃曰使孟坚可作,平子再生,读予之赋,不敢复谈于汉京也……

一曰《汴都赋》。

自古受命之君,多都于镐京。或在洛邑。惟梁都于宣武,号为东都。所谓汴州也。后周因之,乃名为京。周之叔世,统微政缺,天命荡杌,归我有宋。民之戴宋,厥惟固哉。奉迎銮舆至汴,而止是为东京。三圣传继,保世滋大。无内无外,涵养如一……客乃覤覤然惊,拳拳然谢曰:非先生无以刮吾之矇,药吾之聩。臣不能究皇帝之盛德,谨再拜而退……

两份特刊眉头均有一行醒目粗体字:

世之瑶池,人间仙境,良莠不齐,不可不辩,今作举世之巅榜,鉴京畿寺楼庙观之第一、各行各业之魁首,以记政通人和、四海升平、江山如画……

两赋震京师,文人墨客争相传阅。

晁迥嗤之以鼻:“每十期《皇宋日报》算一票?还得是十月之前的?谁不是拿去擦腚?穷疯了?”

刘筠摇头苦笑:“陛下斥他故违经旨以立说,他便以赋鸣不平,才情似海,为所欲为。”

杨亿道:“字里行间尽皆溢美之词,哪是在跟官家较劲?倒像是在给读书人立规矩。”

晁迥问:“立什么规矩?”

“宗师!”钱惟演冷笑,“那些拜在他名下的贵女都已是论亲年龄,无不在庚贴内以嘉瑞弟子自居,假以时日,再知贡举,这宗师的名头就坐实了。”

宗师?

若以诗词赋来论,刘纬已在宗师之列。

至少,大多数京师父老就这样想。

晁迥等人再无心思说笑,杯中酒越加浑浊。

偏偏亲随这时来报,中书请馆阁词臣投稿《皇宋晨报》,赋颂京畿。

杨亿、钱惟清面面相觑,往事历历在目。

……

刘纬特别重视千金市马骨这一营销策略。

《皇宋日报》多在酒楼、正店寄卖,而这些地方又会主动为顾客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邸报无疑是最省钱、最有格调的选择。

二线酒楼、时楼管事挑了一百份快翻烂的《皇宋日报》拔得头筹。

马忠、石贻孙随即找上门,同时楼主家签了份诚信经营协议,准备全力推广时楼招牌酒《碧光》。

于是,十月初一的《皇宋日报》头版录得一首《临江仙》,又名《杯中故乡月更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碧光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日,清晨。

晁迥当着待漏院一众词臣大发厥词:“这孩子太不知轻重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怎能动不动就想归隐田园?”

晁迥的好奇心更重,特意出皇城午食,只为一品碧光滋味。

酒楼茶博士笑道:“学士有所不知,时楼存酒天不亮就卖光了。”

晁迥吹胡子瞪眼:“胡说,哪家酒楼天不亮就开张?”

茶博士陪着小心道:“是榷商,他们不仅把时楼现酒包圆了,还将尚在酝酿中的窖酒、今冬大酒全部买断,明年中秋以前,市面上不会有碧光沽售。”

晁迥气不打一出来:“趋利至此,非国家之福……”

“学士所言极是。”茶博士不住点头,“谁叫嘉善坊刘书记折服中外呢?但凡沾光物什,契丹那边总是供不应求,这碧光酒啊,最少十倍利。”

“愚昧!他在制期,滴酒不沾,哪来的杯中故乡这等愁……”晁迥忽然面红耳赤。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只闻碧光之名,不闻碧光之香。

但不妨碍时楼宾客如云,跃升为同行同业仰视的存在。

而这些,仅仅只需百余份翻烂的邸报,何乐而不为?

瓦舍“余音”落后时楼一步,但数量上又多出十倍。

“余音”头牌歌姬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一名“碧桃”,一名“香墨”。

于是,十月二日的《皇宋日报》头版录得美人词两首。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进士及第对于京师父老来说遥不可及,但喝着“碧光”酒、听着“碧桃、香墨”曲,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是夜。

“余音”面对汹涌的客流、倒塌的门楼,不得不报官歇业,引来两都缴巡卒维持秩序。并于次日清晨更换门楼、匾额,易名“广寒”,题自“刘纬”。

同行眼红心热,纷纷效仿行事,却被马忠、石贻孙浇了一盆冰水,《皇宋日报》每行每业仅挑一家扶持,以限制恶性竞争,后来者以票数论。

于是,报童挨家挨户回购《皇宋邸报》,再转售给有志于魁首的各行各业商贾。

十月十日。

《皇宋日报》的往期售价一举突破十五钱,有着良好阅读习惯的京师父老竟然小赚一笔,一份旧邸报就能换来一只蜡烛挑灯夜读。

而《东京旬报》最新一期仅录得两千份销量、万份积压。

《皇宋晨报》则因硬性摊牌遭言官弹劾,赋颂京畿之事不了了之,谁都不愿在这个关头自取其辱。

刘纬再向进奏院伸出援手。

《皇宋日报》于次日刊登声明,为彰显《举世之巅》票数统计的权威性、公正性,改在《皇宋晨报》唱票。

进奏院投桃报李,邀请刘纬在《皇宋晨报》再赋京畿,圆了中书的硬性摊派。

正当人们痛斥《皇宋日报》、《皇宋晨报》狼狈为奸、坑害京师商贾时,《皇宋日报》每十份钉成一册,源源不断的往雄州、武州等榷场起运。

《皇宋日报》往期市价一度超过二十钱,却是有价无市,因为唱票截止日在明年上元节,还有两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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