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麻烦登门,互相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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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刘纬房中一声尖叫之后,宅中便多出些规矩,除了素娘和崔兰珠,其他人不再伺候刘纬起居,夷陵老人对此抱怨不已。
冯婉娘也就多出个狐狸精的绰号,平心而论,若是刘纬已成人,她肯定会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绝不至于失声尖叫。
可那只非礼之手,仅仅九岁,又能怪谁?
阴差阳错之下,冯婉娘的日常彷徨倒是没了,再也无人提及去留。
唯独山茶是个令人尴尬的存在,每次看见冯婉娘总会眼泪汪汪的嘀咕“坏人”,引来一众乡亲同仇敌忾。
冯婉娘半生都在看人脸色行事,哪能坐以待毙,有空就黏着崔婉娘和刘娇,尽展赏心悦目的一身所学,三人亲近不少。
这天傍晚,刘娇在冯婉娘怀里腻歪,冷不丁的来了句:“为什么呢……又小……又没奶……”
素娘破天荒的呵斥刘娇一句,崔兰珠则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冯婉娘再次夺路而逃,迎面撞上刚刚下学的刘纬,抄自秘阁的书稿散落一地,又是一声洞彻南北两院的尖叫。
戴朝宗闻讯赶来,乐得直不起腰,“你再这么胡来,我可要告诉我娘了。”
纷乱之即,众人终于达成共识:郎君真的长大了,三番两次动手动脚,大白天都忍不住……
刘纬欲哭无泪,正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立立规矩,常长乐突然来报:三班借职李正言递贴请见。
刘宅最近来宾不少,多为家中小儿女入学而来。
自从刘纬入宫伴读,顺便收下内侍省代上党李氏支付的两份束脩之后,生源一事已然落定。
无论太后李氏用意如何,都引来京师勋贵翘首以盼,多出一个从九品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这李正言乃南唐后主李煜唯一嫡孙,其祖李煜、其父李仲寓先后逝于东京,均引发江南骚动,惹无数遗老巷哭。
这样的李家怎能不为当权者所忌?间接促进江南为官禁携眷属等权宜之计逐渐制度化。
向来以幼童自居、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敬的刘纬犹豫不决,既对历史悲剧好奇,又不愿被人曲解成:本朝祥瑞捧前朝臭脚,继而引发整个北方士林不快。
“本想替郎君推了,但这位李官人的名帖里面还夹有惟净法师拜贴。”常长乐佩服的五体投地,五六十的官油子都不一定能有刘纬这般老谋深算。
“秃驴害人之心不死,那就迎吧,等我换身衣服。”刘纬对惟净的心思可谓人尽皆知。
就连刘娇都知道,哥哥早就铁了心,要把那个很俊很俊的和尚送进慈恩寺。
刘纬亲迎李正言至正厅,并招来刘娇、刘慈见礼,潜台词呼之欲出:三口幼弱,细胳膊细腿,非分之想不提也罢。
李正言二十五、六的模样,身形较为单薄,厚重冬衣没能挡住其中萧瑟,既无贵气,也无皇气,神情像极了那位出家二十余年的表叔惟净,同样不食人间烟火,处处与尘世格格不入。
刘纬牢牢把握主动,礼节性的寒暄过后,以惟净为突破口,大肆攻击京师一众寺院不劳而获、醉心市井之利,并以己为证,痛斥传经院无道、不良,竟然用九岁童子稚嫩之身去挤兑三司,继而获利两万余贯……
一壶茶尽,全是牢骚,好像什么都聊了,又似什么都不用聊了。
刘娇有板有眼的上前续茶,末了好奇宝宝般的问:“李官人跟那位很俊很俊的惟净法师是亲戚吗?”
“小娘子有心,惟净法师俗身是鄙人表叔。”李正言差点忘了所为何来,不敢再由刘纬胡扯下去,掐灭心中那些没来由的惭愧,情真意切道,“奉礼郎以稚嫩之龄哺育弟妹,能人之所不能,还将心得无私广授,乃世间少有善举,下官亦有一女,求能聆听教诲。”
“当不起教诲二字,李兄世代书香门第,若无入宫伴读一事,能辅助李小娘子用功,纬荣幸至极。”刘纬不带一丝犹豫的婉拒。
“是小女没那个福分聆听奉礼郎教诲。”李正言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故旧尚且畏如蛇蝎,遑论一面之交的半大少年?强笑着退而求次,“听闻奉礼郎有意在京设女学,用来安置泉州一带遭弃女婴,可能容纳在京人士入学?”
“李兄见笑,那是显教大师慈悲为怀,在下借花献佛而已,本来八字就没一撇,又逢传法院与三司争讼,谁有胆子继续?那可是一国之计省!”刘纬奇道,“李兄年轻有为,令爱应该也没多大,舍得她外出就学?”
“奉礼郎初至京师,有所不知,下官在国子监附近借住,托陛下洪福,近年国泰民安,求学之道颇盛,已为天下士子向往之地,于居家来说,却是有些嘈杂了……”李正言欲语还休。
刘纬却是恍然大悟,这事还得从礼贤宅说起。
所谓礼贤宅,位于外城南、汴阳坊,与国子监为邻,朱雀门、龙津桥等繁华要道抬头即见,是赵匡胤当初按照亲王规制建造的京师第一豪宅,专门用来安置南唐、吴越降主。
吴越旧主钱俶审时度势,顺利入住,子孙至今仍为礼贤宅之主。
南唐旧主李煜兵败被俘,只能屈身内城西梁门外一寻常旧宅,受尽一干贰臣欺凌。
李煜病逝之后,赵光义方降恩旨、赐其子李仲寓积珍坊第一区为宅。
李仲寓又以族大家贫为由,求任地方,遂拜郢州刺史,出外治郡。
后来,李仲寓先赵光义一年去世,内城积珍坊寸土寸金,自然容不下李氏一众寡弱,便又迁至外城汴阳坊,与礼贤宅两两相望。
南唐、吴越再聚首,很可能是赵光义弥留之际的恶趣味。
因为吴越旧主和大量旧臣的存在,汴阳坊已成外城销金窟,奢侈不弱内城,甚至连累国子监都被勾栏瓦舍层层包围。
钱家醉生梦死的这场人生杂剧并未白演,彻底融入北宋官场之余,还换来钱惟演涅槃重生,缓缓步入历史前台。
南唐李家则恰恰相反,人丁凋零,摇摇欲坠,一众寡弱枯守官宅等死。
作为南唐李家迁入东京之后的第三代家主,李正言对此心知肚明:整座京师都在等南唐李家绝嗣。
刘纬在心底嘀咕,“百无一用是书生,李正言这是在为身后事打算?若其过世,官宅肯定会收回,女儿虽小,他也还年轻,不至于……”
“祖上尚有些书稿存世,学堂将来可愿接纳?”李正言尴尬笑道,“家无余财,本想……”
“李兄莫要妄自菲薄,家书可抵万金,怎能轻言出借?在下和惟净法师年前应该还会见一面,届时再说,如何?”刘纬心动了,这些都是历史的尾巴,毫无铜臭味。
李正言离去时的步伐轻松不少,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希望。
刘纬不敢轻信一面之词,心急火燎的找来马翰请教。
“忌讳?南唐李家?”马翰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卖弄道,“破落户而已,早就扔外城自生自灭了,谁操那个闲心?”
“不是说李后主……”刘纬吞吞吐吐,挤了挤眼角。
“根本没那回事,以讹传讹,真要如此,先帝怎会让那李仲寓出外知州。”马翰直指问题核心,“有可能是惊吓过度,读书人啊,就是口无遮拦,只顾当时痛快……”
“一江春水向东流?”刘纬又问。
“好像就是因为那几句,先帝当初虽未禁其与南唐旧臣交往,他也应该有点自知自明才对,当着一帮居心叵测的小人就敢大放厥词,结果有人连夜指证其心怀故国,先帝不可能无动于衷,敲打一番免不了,结果吓得他一命呜呼。”马翰懊恼抱怨,“李家的钱,皇城司一点没沾,以张洎为首的那帮降臣,唯恐先帝看不见忠心,使劲为难、讹诈,我们没好意思伸手。”
“兄长是在后悔没来得及?”刘纬语带揶揄。
“总要留点体面,他们狗咬狗是他们的事,北人没那么下作。”马翰难得伟大一回,下一句就本性毕露,“李正言应该是真穷,那么大一家子,除了宫里没人敢接济,就差去勾栏卖笑,真死绝……也是解脱。”
“那就没什么可忌讳的。”刘纬心中大定。
“惹人非议难免,不值得。”马翰笑道,“你到底是想要李后主书稿,还是想把惟净请进慈恩寺供着?”
“一半一半吧,如果将来去江南任职,那些遗老遗少多多少少应该承情,多点助力没坏处。”刘纬心不在焉。
“比张洎还无耻,李家都这样了。”马翰面色一凛,言归正传,“还是要向宫里报备,自李家客居京师以来,凡涉及婚配入学,均需陛下首肯,至少……先帝在位时是这样。”
“算了。”刘纬意兴阑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细胳膊细腿的,经不起折腾,看看惟净能不能打动我。”
“那秃驴有什么好的?你不是有其他想法在里面吧?”马翰啐道。
“都抱孙子的人了,还成天不着调的胡思乱想。”刘纬使劲揉了揉脸蛋,“欠石家不少,压的人喘不过气,睡觉都能梦见债主,本来想等慈恩寺完工,演几出显圣把戏,能早点看见……”
马翰大惊:“千万不要,王世隆那厮向来嚣张跋扈,沾点忌讳事都恨不得脱光自证清白,官家青眼有加不是没有界限……”
刘纬两手一摊:“所以啊,能拉惟净入伙最好不过,人俊,清贵,见效快,京师妇孺不想一观其风采?江南人士进京能不去缅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