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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祥瑞横行(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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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忧不分贵贱,正值壮年的六宅使王世隆也是其中之一。

起初,他没把巫蛊之论放在心上,一边遣管家与马翰沟通,一边大骂关在左军巡院的管事榆木疙瘩。

承认巧取豪夺又怎样?浚仪石家已经这样干了几十年,凭什么贼喊捉贼?

很快,守在东华门外的管家回禀,马翰似乎在皇城司吃了挂落,额头见血、鼻青脸肿,没打招呼、更没说事情办的如何,便匆匆离去。

王世隆暗暗心惊,一百贯喂了狗没什么,但胡言乱语有人信以为真,可是会死人的。他连忙指挥妻妾翻箱倒柜,查看有无犯忌讳的物什。这一翻,事情就大了。毕竟是开国勋贵出身,三代不衰,还有太祖嫡女下嫁加持,可谓与国同休。家中不缺宫廷用具,似乎很多物什都与忌讳沾边,有些根本来不及拆毁,譬如房梁壁画。

秦国长公主终于惊动了,小心谨慎将近三十年的她,并无太深城府,惟“忍”而已,拎着王世隆耳提面命:“现在知道怕了?什么都不要做,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未罪而先改……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让世安去把那背主欺民恶奴领回来,家法伺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世安是王承衍前妻乐氏所出,挂了个“西京左藏库副使”的名头空享俸禄,为人十分低调,听闻主支乱成一团,早就急得不行,草草了解事情原委,便直奔左军巡院。他早就知道王世隆想在嘉善坊合并民宅、光大门楣,冷不丁的戴上一顶“巫蛊”之帽,却是谁都不敢想的事。

冥冥之中,总有人相向而行。

马翰在卫绍钦那里碰了钉子,这才发现处境十分尴尬,像是一根搅屎棍,即便是清洗干净,也会让人作呕,匆匆找来倚重门客商量对策。

那门客苦思冥想小半天,给出一条堪称破釜沉舟的旁门左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遑论外戚?凡事就怕认真,铁面无私执法即可。

马翰摔门而去。

坐实景龙门王家罪名非同小可,汉武帝固然因“巫蛊”诛杀数十万人,宁错杀,不放过。

但始作俑者,江充、苏文等人又能好到哪去?同样难逃满门抄斩的命运。

“老子只收了十万钱,凭什么提着脑袋办事?”

马翰越想越气,欲召门客再责骂一番。

仆人却报,那门客孑然一身出门,房中过于杂乱,细软似乎不见了。

马翰大吃一惊,幡然醒悟:最大的问题绝非“巫蛊”真假,更不是王世隆、刘纬、洪家孰是孰非,而是身为天子亲军竟然试图为“巫蛊”说降,谁都可能没事,惟独自己是个例外。

于是,皇城司第三指挥某巡视官连夜赶赴左军巡院,欲将王家管事押入皇城司狱所另审。

马翰一身常服等在院外,想把“巫蛊”案坐实,能不能定罪,不在考虑之内,关键是态度要端正。

王世安功败垂成之际,宁可让管事以“强夺民财”之罪连夜自告,也不敢让皇城司把人带走。

马翰悍然登场,执意要将吓了个半死的王家管事别狱再审。

左军巡院陷入两难,只能层层上报。

开封府夜值推官既怕脏了手,又不敢小看此事,飞报内城治安事实上的主官,内侍省押班、供备库使、内城巡检钤辖邓永迁。

赵恒初登帝位,内忧外患之下,不仅以内侍监军、领军,还以内侍总管京师治安。

左右军巡院虽然归开封府和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双重垂管,但涉及兵员大范围流动等具体事务,则由内城巡检钤辖负责。

邓永迁来得很快,“巫蛊”、“景龙门王家”、“皇城司”单论就已惊天动地,何况碰在了一起,但他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马翰本人。

年前,赵恒曾因马翰自请揖捕在京群贼而告诫辅臣:“朕尹京日,闻翰以缉贼为名,乃有三害《都市豪民惧其纠察,常厚赂之,一也,每获贼赃,量以当死之数送官,余悉入己,二也。常蓄无赖十余辈,侦察扰人,三也。》今顾其事未彰败,不欲去之。自今捕贼止委开封府,勿使翰复预其事。”

也就是说,赵恒早已严令禁止马翰插手京师治安。

但马翰抗旨不遵,明知故犯,还盯上王世隆这块肥肉,怎能不让人心惊?

其实,马翰见邓永迁亲至,就已打起退堂鼓,扔下一句外强中干的誓言:皇城司绝不容许“巫蛊之流”祸乱京师。

王世安无法再顾及脸面,主动向邓永迁坦诚王家强买洪湛宅未果一事。

邓永迁表面无动于衷,却急传左一厢虞候、所由、以及当日缴巡指挥鞠讯。

夜幕之下,风起云涌。

“巫蛊之术”像是笼罩在景龙门王家头上的一道紧箍咒,可能性不容置疑,毕竟……谁都不会相信赵匡胤一系会对赵光义一脉毫无怨言。

马翰失魂落魄的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就到了戴宅门前,忽生“解铃还须系铃人”之感,驻足观望,跃跃欲试。

“马指挥!”一隐在暗处的便衣亲事官(皇城司又分上、下指挥,上指挥辖亲从官,下指挥统亲事官)快步上前,拱手道:“卫都知请马指挥回宅歇息。”

“我等失职,让奉礼郎受到惊吓,登门慰问难道不应该?”马翰老脸一红,冲左右侍从挥了挥手,“去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马指挥知道轻重就好。”那亲事官悄然隐退,似乎已认为马翰穷途末路。

砰!砰!

马翰冷冷拍门。

“谁啊,我家老爷已经歇息了。”戴旦一直心惊胆颤的守在门后。

“皇城司第三指挥马翰,特来探望新科进士。”马翰强作心平气和。

“官人稍等。”戴旦隔门急窜。

一阵忙乱之后,院门大开。

“马指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戴国贞半侧着身子迎马翰进门。

“戴参军有礼。”马翰笑眯眯的拱手道,“奉礼郎今日不是受了惊吓吗?不来探望如何回官家垂询?”

“鄙宅简陋,请马指挥先在客厅待茶,我去看看纬哥儿睡了没。”戴国贞说。

“深夜到访已是不周,哪能再惊动贵宅眷属?”马翰板着脸道,“戴参军再这么多礼,某可就生气了。”

一进小院转个身都能到头,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叔父,侄儿醒了,请马指挥进来吧。”刘纬卧床招呼。

戴国贞大为尴尬,手足无措的冲马翰干笑两声。

奉礼郎正九品,马翰则是拿着从七品俸禄的指挥使。两者之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前者虚位受俸,后者大权在握。

“就怕奉礼郎同我见外。”马翰边走边腹诽,“小王八蛋真不是东西,老子去见李沆,他也不敢在床上等!”

戴朝宗抱着被子出门,冲马翰草草一揖,走到戴国贞跟前小声嘀咕,“爹和姨娘先避避吧。”

“令郎一表人才。”马翰头也不回的夸赞着,视线尽头,另一童子正披着被子挑拨油灯。

“童子失礼了。”刘纬微微一惊,“原来官人就是马指挥。”

“刚才还在担心奉礼郎会把某这粗人忘了。”马翰唾面自干。

“是马指挥侦得景龙门王家行巫蛊事?”刘纬猛的一拍大腿,“我还在想呢,卫都知怎么会知道这事,原来如此,国之栋梁啊!”

马翰差点把腰闪了,连忙把门关上,怔怔看着那张稚嫩小脸,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都是错。

一时之间,屋内静的出奇,各怪鬼胎。

马翰企图以威压逼刘纬就范,不言不语,眼神越来越犀利,神情渐渐狰狞。

刘纬突然捂嘴打了个哈欠,憋着一肚子坏水道:“前几日有幸得陛下和三位相公召见,都无马指挥这等凌云之气……”

“某与奉礼郎真是一见如故。”马翰不敢再让刘纬说下去,再说下去就该连夜潜逃了,皮笑肉不笑的暗示,“奉礼郎不似旁人那般畏惧天子亲军。”

“马指挥已近知天命之年,想必妻妾成群、儿女双全,舍得空留万贯家财,让马家重蹈薛安上、薛安民和柴氏之争,演一出千古笑谈?”刘纬锋芒毕露。

“呃……”马翰好一会儿才道,“奉礼郎误会了,某与景龙门王家并无私交,也没想过要仗势欺人,和事而已。”

“马指挥一片苦心,愧受。”刘纬搂着被子作揖。

“奉礼郎可曾想过,巫蛊之论若是闹大,谁都落不到好?”马翰苦口婆心。

“马指挥所言甚是,但我入宫只讼王家行强盗事,并未提及其他啊?”刘纬淡淡笑道。

马翰无言以对,暗道:这小王八蛋和卫绍钦一副德性,说来说去又把屎盆子扣老子头上了。

“火油将尽,京师居,大不易,何况还是借住之身,马指挥若无话可说,童子就熄灯休息了。”刘纬又道。

“不管怎么说,奉礼郎都是苦主,难道没有诉求?”马翰图穷见匕。

“呵呵……”刘纬一直笑到马翰羞愤渐起,方神神秘秘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纵然有策解此困局,或许还可化险为夷,却怕马指挥没这个气魄担待。”

“奉礼郎说说看,行与不行,某都领情。”马翰欲拒还迎。

“马指挥关心一场,茶水钱几何?”刘纬问。

“没有的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马翰尴尬不已。

“马指挥不是来交心的吧?”刘纬呵欠连天。

“……五万钱。”马翰悄悄打了对折。

“兹事体大,怎么着也得二十万钱起步吧?不过不要紧,我这里有个法子,不仅能让王世隆心甘情愿的补上,还能另有进项。”刘纬贼眉鼠眼道,“但马指挥必须有为民请命的担当。”

马翰抹了抹额头冷汗,想要拒绝,却又没那个底气:“为民请命是分内事……”

“马指挥高义。”刘纬笑道,“其实很简单,法不责众。童子听那牙郎讲,权要强易内城民宅一事屡见不鲜,多低于市价两成。只要将那些勾结权要的牙郎拿下,再将异常庄宅交易单独记录在册,景龙门王家疑涉巫蛊一事……不就无证而清?难道不该好好表示表示?有景龙门王家做榜样,那些亏心权要难道不该花钱买平安?名利兼收,何乐而不为?”

天地此时像是两口黑锅即将对扣,那颜色……仿佛十八层地狱才有。

马翰又一次无言以对,且伴有拔刀冲动:这不也是绝路?屁股下的位置或许能稳些时日,以后会不会死的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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