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祥瑞横行(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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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开封府左右军巡院即侍卫亲军司左右厢军巡院,属上四军,士卒衣食住行之外,另有千钱月俸负担一家人日常开支,温饱之外,入不敷出,轮流缴巡遂为最佳外财来源。
左右军巡院下设四厢公事所,分掌内城治安,厢虞候主事,节级军吏(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领队缴巡。
厢虞侯仅负责烟火、盗贼、争竞等笞刑(荆条竹板拷臀、腿、背)词讼,厢公事所招募的所由、街子、行官、厢典、书手负责具体事宜,杖、徒、流、死四刑则送开封府。
刘纬之所以介入纠纷不断的洪湛宅交易,是想以此拉洪湛一把,致敬这个时代的有识之士。
前院交锋依旧。
“好一对母女花!”王宅管事见刘娇、崔兰珠颜色上佳,而戴朝宗、石贻孙都只是半大孩子,愈发肆无忌惮,貌似赞美,实则夹带淫邪、威胁。
刘纬仿若未闻,一边蹲在地上擦去刘娇额头汗水,一边问:“怎么跑回来的?”
“车在堤上,要绕好大一圈才能进来,朝宗哥哥和贻孙都没我跑的快。”刘娇搂着刘纬脖子甜甜一笑,“这里就是新家啊?”
“隔壁那座也是,和兰珠姐姐进去看看房间。”刘纬抬头迎向王宅管事怒火。
“小畜生说什……”王宅管事突然“哎呀”一声。
“狗东西,敢占小爷便宜。”石贻孙踹在王宅管事小腿上,边跑边喊,“给我狠狠的打。”
“别动手。”刘纬制止石家侍从。
“要你多事?滚进去。”石康孙一手拽一个,把石贻孙和戴朝宗推进后院。
厢吏突然偃旗息鼓,不理王家管事叫嚣,任由石家侍从和王家仆人推推搡搡。
侍卫亲军马、步军司常年驻守内城,深度参与大朝、太庙、郊祀等仪仗,熟识宫中服饰。虽然崔兰珠改了发式和衣着,却没舍得换下绿面黄底宫靴。
刘纬拉牙人耳语:“请牙郎去接洪小娘子,我出三千贯,尽快到衙门请贴。”
庄宅贸易以成交额提佣。
牙人略一迟疑,欢天喜地的去了。
刘纬又冲那厢吏抱拳,指了指正和石家侍从拉扯的王宅管事,“童子报官,此人强盗。”
王宅管事撕破脸道:“萧承局在等什么?还不将攀诬国戚的黄口小儿拿下送官?”
萧姓军吏跑一趟不过几百钱,不愿冒险犯众怒,目光投向人群,一推了之,“冯坊正到了?两家各有所讼,带他们去衙门行状。”
冯姓坊正讪讪道:“宅契未立,小老儿也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还是请两位事主先论个清楚。”
王宅管事勃然大怒,“好你个是非不分的老匹夫,黄口小儿方才诬我景龙门王家强盗,没听见?”
刘纬笑道:“童子三千贯购宅,王家却要以一千八百贯硬买,除非强盗……还有别的解释?”
围观百姓顿时哗然,一千二百贯的差价,不就是明抢吗?
王家管事恼羞成怒,“放屁!你这乡下小土鳖知道什么,有……”
“童子不才,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诸子百家,无一不通。”刘纬厉声斥道,“强盗听好,以威若力取财,先强后盗或先盗后强等,不得财、徒二年,得一疋(等同于一匹布的价值)、徒三年,二疋加一等,十疋及伤人者绞。”
萧姓军吏暗暗后怕,能背《建隆重详定刑统》的童子,绝不是好相与的人家。
王宅管事畏于群情激奋而狡辩:“白纸黑字,府衙用印,中人、牙人、邻里、写契人都可为证,你情我愿之事,何来强买一说?”
“问问街坊四邻,一千八百贯能不能买下洪家这样的宅子?”刘纬拽着石康孙出门洞,朗朗道,“除非主家失心疯,这病来的蹊跷,一二已出,三四将近……”
街坊四邻又是一阵哗然,还有几分莫名惊恐。
“造妖书及妖言者……绞,传用以惑众者亦如此。”一骑突至,身后跟着一队健步如飞的缴巡卒,马上那人杀气腾腾道,“还不将浪荡子拿下?”
人群一哄而散,改为远远观望。
萧姓承局连忙趋至马前禀报:“回虞候,童子……”
“哪来的童子?”那厢虞候挥鞭怒喝,“分明是妖言惑众的侏儒,速速锁拿,验明正身。”
“童子不才,蒙天子降恩,赐进士及第出身,授太常寺奉礼郎,当不起妖言惑众之名。”刘纬昂首冷笑,“虞候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家并未行强盗事,而是以巫蛊之术乱人心智……”
“某没说过。”虞候紧紧攥着马鞭,坚决否认。他只是一营(五都五百人)执法官,早在建隆三年(962年)十二月,赵匡胤就下“置县尉诏”,只许镇将、都虞侯管勾镇郭烟火、盗贼、争竞等公事(笞刑以内),尽收禁军缴巡厢坊实权。
“原来是这位虞候勾结王家,以巫蛊之术乱四邻心智。”刘纬紧咬虞候不放,刑统条例张口就来,“造畜蛊毒害人者、教令者……绞,造畜者同居家口、里正、坊正、村正知而不纠者……流三千里。”
“我没有!”王宅管事彻底乱了分寸,就连王家仆人都悄悄远挪脚步。
是本科童子进士!
街坊四邻重又聚了过来,热情万分的作揖、拱手、万福。
“待此间事了,童子再谢京师父老厚爱。”刘纬四下作揖,唯恐那指挥突然发难,又绕到石康孙身后。
“请奉礼郎出示告身,与王宅管事同去公事所,弄清是非曲直。”那虞候下马,执鞭抱拳。
“想杀人灭口?且不说此间事大,皇城司、金吾司探事逻卒岂能渎职不至?再问问这些个巡司长行,谁愿意为几十钱随你杀官造反?夷族灭家?”刘纬咄咄逼人。
“本官没有。”那虞候满头大汗的止步。
“厌事多方,罕能详悉,或图画形像、或刻作人身钉眼、或系手缚足、或假托鬼神、或妄行左道、或呪、或诅。凡此类,欲杀人者,以谋杀论,减二等,流三千里,若施于周亲尊长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各不减依,皆合斩罪,会赦不免。”刘纬冷看一街沉寂,一字一顿,“天子脚下,承社稷之重,庇万民之基,岂能容此等疏漏?区区国戚而已,昔日汉武帝,因巫蛊之祸,痛诛太子以下数十万人……”
“拿下!拿下!”虞候再怎么迟钝也知大事不妙,箭步上前,踹倒王宅管事,“快将这背主恶奴拿下!”
“张虞候怎……”王宅管事倒地抽搐。
“啪!”
张姓虞候抽出刀背拍向王宅管事面门,数点洁白混杂一滩鲜红涂地。
“虞候颇能断事,前程可期。”刘纬强忍满腹恶心。
“先前失礼,还望奉礼郎见谅。”张姓虞候暗道晦气,能不能熬过此关还是两说。
“恶奴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虞候和王家都说不清。”刘纬意味深长道。
“奉礼郎若要行状,请去开封府吧……咦?这是石家大郎?”张姓虞候岔开话题。
石康孙冷哼一声不答,老子被熊孩子当作挡箭牌,你能看不见?
“大郎平日出行都是洒水开道,没敢往这儿想。”张姓虞候连连拱手,“石王两家不是外人,能不能……”
“不能,阁下贵姓?还是先把自己摘出来吧。”石康孙大大咧咧道,“小爷不读书都知道,即便这事子虚乌有,也会有人遭殃,还有心在这虚耗?”
“请奉礼郎出示告身,卑职回衙缴命。”张姓指挥哭丧着脸。
刘纬打发走厢吏,又陪街坊四邻寒暄片刻,便将宅门半掩,认真思考改建方案。
石康孙转悠好一会,还是没能沉住气:“王世隆这个人不太好相处,虽已是而立之年,仍然仗着太祖血脉骄恣纵事,别说外人,就连王家主支那些长辈都吃过他不少苦头,巫蛊这事太大,要不要……先知会我爹一声?”
“现在不是时候。”刘纬道,“两汉以后,哪有什么巫蛊之祸?倒是斩妖言惑众者无数,我没时间跟他们胡扯,放心吧,王家这次最少也得老实两三年。”
“两三年后呢?”石康孙忧心不已。
“现在都能让他老实两三年,还怕以后?”刘纬当然不会说王世隆应该活不过两三年,“为防他狗急跳墙,得让你爹找几个见过血的护院。”
“还以为你不怕。”石康孙笑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这个年纪只能跟人讲道理,还能动手不成?”刘纬话锋突然一转,风牛马不相及道,“洪湛这样的明白人太少,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石康孙不知所以。
刘纬再次普及当朝典故。
咸平四年初,朝堂讨论定难五州之一、绥州城(今绥德)弃废。
赵恒遣洪湛与阁门祗候程顺奇前往绥州实地勘察,因洪湛言筑城七利二害,遂诏营葺。
但随着张齐贤去相,力主筑城的王继英、冯拯等人再无中书外援,被李沆、吕蒙正以劳民为由罢之。
石康孙头昏脑涨之际,牙郎与洪湛女姗姗来迟,显然是在外面打探过一番。
事与愿违,刘纬低估了古人处事智慧。
洪氏盈盈万福,娇躯虽弱不禁风,语气却分外坚决,“家父身陷囹圄,妾身不敢掺和石王两家纷争,宅子不卖也罢,两位郎君见谅。”
石康孙仍是懵的,魂不守舍的看着那张不似人间容颜。
少年春心动,一见误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