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祥瑞横行(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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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向来不在乎声名,想当初石守信要靠自污才能全身而退。
但在这时,石保兴还是觉得难为情,山野俚曲难登大雅之堂,那是下九流才干的事……
可刘纬身为国朝祥瑞亲自下场娱亲,他石保兴身为当事人,怎有脸拒绝?跟唱是礼节,但那腔调……
石康孙三兄弟想笑不敢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石保兴不太连贯的轻唱数遍,渐渐流畅,字里行间愈加契合心境,有种尔等都是刁民、就老子独醒的感觉,不再那么抗拒……凭什么曹操咏得?老子咏不得?
石康孙三兄弟跟着胡闹,还无师自通的就着杯牒跟随旋律敲打,并在刘纬引领下,渐渐以“啦啦啦”伴唱。
书房遂成乐坊,好不热闹。
“兄长把心境调整过来会更有气势。”刘纬告辞时说。
“怎么调整?”石保兴再三挽留不成,亲自送出坊门。
“赤行于闹市,无惧世俗眼光。”刘纬道。
“那就是不要脸呗。”石保兴哭笑不得。
“兄长比哥哥唱的好听。”刘娇爬在崔兰珠肩头用力的挥了挥小拳头,“继续努力哦。”
“好……”石保兴开怀大笑,冲石康孙三兄弟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姑姑上车?”
石康孙三兄弟又成苦瓜脸,含糊不清的送别“小姑姑”。
牛车渐行渐远,后面多出两辆满载丝绢布帛的马车。
刘纬没有推辞,不然……石家会认为他得授出身之后有意疏离。
石保兴玩兴仍然不减,拎着三子重回书房,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着,数十年郁闷,一泄而空。
一时之间,鬼哭神嚎,鸡犬不宁。
石家上下,面面相觑,这可是家主,谁劝?
胡氏等了小半个时辰,见石保兴嗓音已近沙哑、仍无休息打算,便去书房阻止父子四人继续胡闹。
越近,越得歌声空灵。
粗狂,不羁。
初,平淡。
再,不甘。
后,超脱。
如茧化蝶。
胡氏楞在当场,忽然忆起新婚时,石保兴意气飞扬、踌躇满志,如今却已是满头花白、疾病缠身。曾几何时,家族重担、长幼之争、儿女前程压得他喘不过气,直至此刻方卸下,一心为己而歌。
胡氏任由泪水滑落,心中涌起柔情万千:若能日日如此,何必奢求那王侯将相?
石康孙三兄弟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剩一对老夫老妻共白头。
又两日,刘纬先后前往丁谓宅、王贽宅、裴济宅拜访,并让林宪杰备了两份厚礼送予张承志、万德隆。连续三天应酬到深夜才回戴宅,世界越来越真实,处处都是人情往来。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戴宅只有一进,刘纬兄妹和素娘再入住,显得格外拥挤。
戴朝宗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他经常因戴国贞和妾室同房而苦恼,就隔着一层木板,仿佛身临其境,还不敢找王氏吐苦水。
刘纬入住后就不一样了,戴国贞夜夜坐怀不乱,有时还会隔墙指导两子为人处世。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别说一个月,十天都受不了。
戴国贞早就借差事便利,挑了十来处有出售意向的宅子,均在内城边缘,与刘纬初衷背离。无关好坏、远近,总体来说,东京内城宅院四周显贵、中间金贵。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性和赵宋初期君臣忧患意识,不可能允许一宅五六户的现象出现在城门、城墙处,不利于管理、封堵。
内城城门之内,往往是宰执、诸部尚书等重臣赐宅地。吕蒙正赐宅就在城东丽景门内,李沆赐宅在城北景龙门内,欲娶柴氏的前宰相张齐贤赐宅则位于城西宜秋门。
一墙之隔的城门外,都是些当朝勋贵或是驸马都尉等国戚,殿前都指挥使高琼赐宅位于丽景门外,驸马都尉石保吉赐宅位于宜秋门外,驸马都尉王承衍赐宅位于景龙门外。
一内一外俱是守门人,恰恰是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边缘宅邸普遍要大一些,以显贵为重,而非实用。往往具有较强观赏价值,与中下层官员无缘,夹在中间,整日弯腰作揖、唱喏避让也不是个事。
内城西北诸坊则是不能触碰的禁区,大部分是军营,被誉为赵匡胤、赵光义龙兴之地,虽说也有小几百户居民,但凡入住其中的官员都没好下场。
眼界不同,所见自然不同。
宋太初和石保兴劝刘纬买在南御街、东西左右,人口密集,很少遇见犯忌讳的事,戴宅也位于这片区域。
尽管心中已有决定,刘纬还是在两个便宜侄儿的簇拥下,耐着性子把戴国贞推荐的宅子看完。虽然宜居,烦恼事也多,没有底蕴,很难长远。
这时,戴朝宗扭扭捏捏的表示早就看好一栋后有罩房的两进宅,刘纬一定能看上。
这话刘纬相信,两人相处一年多,彼此喜好都很清楚。
两进宅位于嘉善坊、汴河边,座南朝北,正门朝坊道,后门罩房十五尺外就是汴河,十五尺(五米)既是汴河堤面宽度,也是阻止官民侵街的红线所在。
内城河道有二,汴河是漕运动脉,年运米麦杂粮六百万石,军民生计均赖于此。金水河现如今并未扩展,仅仅只是保证皇城和军营饮用水。坊道街巷之中,另有沟渠三十余条,最终流向也是汴河。
按理说,汴河如此重要,内城人口众多,应该堤高且宽才对,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否则何惧侵占?
并非官民不重视,而是没那个必要。此时的汴河东京段治理有方,河底铺有石板、石人,便于年年清淤,还将标准水位定在六尺,警戒水位定在七尺五寸,靠上下游巨石水门调节。
每当水位超过警戒数值,禁军便会上堤驻防,再危险点,就会在上下游泄洪。
东京城很少因上下游暴涨发生水灾,均是连绵大雨来不及排出所酿。御街西面的浚仪县地势又低于东面开封县,总是先一步受灾。
这种情况,堤越高越危险,若是堤溃,洪水受城墙所滞,一时半会排不尽,泡上一两天什么都没了。
因此,汴堤在内城存在感很低,大致与南北御街持平,这就给侵街创造了便利。
戴朝宗看中的两进宅之所以多出一排罩房,也是侵街产物,左右榆柳成排,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开封府似乎已确认其合法性。
一行人绕了小半圈,才把宅子外面看了个七七八八,门头户牌已然拆去,无法窥得主人姓名,
刘纬见前后宅门紧锁,里面又无声响,遂问:“这是犯官宅?”
“是不是很合心意?”戴朝宗沾沾自喜,“听说主家流放三千里,我爹嫌我瞎操心,没敢多问。”
“谁家的?”刘纬问石康孙。
“小门小户的,我也不知道,这地段怎么会没人住?租出去也比闲着好。”石康孙若有所思。
“什么时候的事?”刘纬又问。
“中秋之前吧?”戴朝宗想了想又道,“前几天,我特意绕过来打听了一下,一直没卖。”
“难道是凶宅?”刘纬自言自语。
“哥哥,什么是凶宅?”刘娇半挂在刘纬身上。
“死过很多人。”石贻孙冲刘娇做了个鬼脸。
“谁说是凶宅?”隔壁宅子的后门突然开了,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喝道,“几位小郎君莫要浪费时间,这宅子我家老爷已经买了。”
“难怪朝宗哥哥说贻孙是坏蛋,就会吓唬小孩子。”刘娇的眼泪又缩了回去。
“好你个戴朝宗,人前花言巧语,人后坏我名声。”石贻孙气结。
刘纬任由戴朝宗等人玩闹,也没心情搭理那管事,沿汴堤西行数十步,让林宪杰去附近巡铺打听牙家所在。
宋制,房屋田地买卖必须由庄宅牙人撮合、验证,并监督双方立契纳税。
“真看中这儿了?你家上上下下也是十几口人,住着有点挤。”石康孙向西远眺,“我家那座两进老宅就在州桥过去一点,淳化二年六月,汴水决浚仪,塌去半边,又把后院翻修一遍,你没进京前,我爹就让族人把房子腾出来了。”
“借住、借钱有什么区别?为了那件绯袍,我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还怕将来没人为难?”刘纬笑道。
“那可不一定,裴家对你可是感恩戴德,景氏日前得郡夫人诰命,那是宰执妻母才有的待遇。”石康孙不以为然。
“以后呢?”刘纬问。
石康孙突然没了抬杠的心思,裴济本是武臣,却让诸子从文。裴济没于灵武之后,诸子文不成武不就,境地非常尴尬。士大夫阶层把裴家当作武臣勋贵,武臣勋贵想要抬举一下裴家,却又无处着手,因为政事堂、审官院、吏部流内铨和枢密院、三班院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文武体系。
不一会儿,林宪杰领着一人打坊间西边绕了回来。
三十几许的牙人脸色不太好看,除了惊讶刘纬、石康孙的年幼外,另有几丝异样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一揖,并将牙牌递给石康孙,既是证明自己,也是要石康孙拿出户贴证明身份。
宋制,牙人必须承担连带责任,当买卖双方有人作假或是失信,又无力承担后果时,由牙人弥补受害方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