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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少年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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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承前制,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

又因时局所迫,于牙道另设递铺,每二十五里置一递,军卒十二人。

两者相辅相成,侧重点略有不同。

驿站兼供官员、举子、路人食宿。

递铺则不然。

其卒称铺兵,多为丁壮,摇铃入递,限时限责,昼夜不停。

递铺又有步递、马递之分。

一般文书入步递,日行二百里。

贼盗文书入马递,日行三百里。

军机入马递,日行四百里,又谓急脚递。

赦降入马递,日行五百里。

递卒逾期、遗失、泄密、脱逃,笞、杖、徒、流、死不等。

开封、夷陵相距千余里,文书往来多在七天左右。

戴朝宗趴在床上写了封家书来,心急火燎跃然于纸上,半点思念之情都未提及,字里行间全是催促,并放言:《圣僧西游记》声名大振,男女老幼,竞相传看,京师为之纸贵。

刘纬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圣僧西游记》胜在题材新颖,却又是白话小说第一次出现,做不到人人喜欢。

现有近二十万字,想要版刻发行,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所以,现有版本均为手抄,阅读方式多为传阅,根本普及不了这么快。

但刘纬又相信戴朝宗看在钱的份上,不至于信口开河。

那就是有人抄书,且规模较大。

京师抄书价,万字百钱,一天也就是两万字,约为一卷,两百钱左右。

但一卷版刻书才六十钱,仅为手抄本三分之一不到,供人娱乐而已,谁会吃饱了没事干……

石康孙!

刘纬心慌不已:石家会不会因为急于脱身,行祸水东引之事?

没错!

石康孙正咬牙切齿的干着这事,对字迹要求很低,便于辨认即可,来源不限,妇人童子抄写也收,并提供纸张笔墨,甚至是场所。

京师之所以纸贵,不是因为缺纸,而是落魄士子更喜欢去抄来钱快、要求不高、新奇有趣、通俗易懂的《圣僧西游记》,其他手抄本也就少人问津。

于是,抄书价蹭蹭蹭往上涨。

士子既以抄书为生,平日里自然混迹市井,《圣僧西游记》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妙语也就飞快融入生活,坊间热度始终不减。

“吃俺老孙一棒”有如雨后春笋,洞彻勾栏瓦舍。

寺院香火同样因此暴增,知客僧无数次被信众询问:法相宗何在?

始作俑者,温仲舒、开宝天清等寺高僧,全被石康孙的操作惊呆了。

玄奘指骨是否为佛骨,尚未定论,轮回转世之身就又出现。

这已不是简单的是非问题。

宋律:造妖书妖言者,绞。传以惑众者,亦如之。托称佛法,因肆妖言,妄谈休咎,专行诳惑,诸如此类,法实难容。

意即:按律当斩,知情不报者,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温仲舒公务繁忙,本不知市井沸沸扬扬。

但开宝、天清等寺僧官又一次纷至沓来,这次不为指骨,却是对夷陵那破寺上了心,想要划为外院。

温仲舒模棱两可的打发走众僧,就此事询问亲随,遂得《圣僧西游记》。

本只是草草了解因由,哪知一翻就是半宿。

温仲舒进士及第出身,还是一甲第三,学识卓越,久历西北边事,有开疆拓土之功,深知党项、吐蕃地域风俗,对《圣僧西游记》又是另外一种感触。

看似满纸荒唐言,涉及地方风貌的文字,却比《大唐西域记》更贴切、更写实,仿佛身临其境。

没有几十年的边陲历练,写不出这么深的见地。

温仲舒顶着黑眼圈再次召见戴国贞,既不赐茶,也不赐座,不声不响的把《圣僧西游记》扔了过去。

戴国贞有苦难言。

石康孙携戴朝宗返京以后,总会隔三差五的造访戴宅,一口一句“世叔”,面对王氏冷脸,一直唾面自干的奉承着,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戴国贞也知道。

石康孙正在鼓捣抄书的事,一套十卷四贯,第一天就砸出去一千九百多贯,全是真金白银。急得戴朝宗连夜删减,去掉憋屈又不太影响情节进展的章节。第七天,索性只抄“大闹天宫”、“女儿国”等火爆章节。如今热度已起,仅抄新续章节,费用总计六千余贯……

戴国贞当初不愿开口阻拦,如今面对顶头上司,也不敢打马虎眼:“此书乃卑职那逆子伙同镇安坊石康孙暗中推动大范围翻抄……”

“咚咚!”温仲舒轻拍桌面,圈定重点,“整卷妖言惑众,岂是《李兴肖走、国祚千年》这八字隐喻所能相抵的?如此大范围翻抄,置我开封府教化于何地?”

戴国贞虽然心惊,却不愿认下妖言惑众之名:“卑职以为,此书实以荒诞不经事,导人向善。前唐太宗与玄奘法师君臣相得,玄奘师徒相亲相敬,神佛尊卑有序,妖邪终不压正,字字人伦,句句纲常。”

温仲舒穷追不舍:“若非妖言惑众,八岁童子何以凭空捏造?”

戴国贞打心底不愿刘纬涉及轮回之说,另辟蹊径道:“此书实与温尚书有莫大关系,亦是根基所在。”

温仲舒冷笑:“且说说看,莫让我劾你蔑视主官。”

“卑职不敢。”戴国贞汗流浃背道,“《圣僧西游记》中的玄奘法师实胎成于温尚书祖辈、温公庭筠所著《乾巽子》之《陈义郎》篇。”

温仲舒不动声色道:“你且下去,莫将陛下仁厚当做无为倚仗。”

戴国贞躬身告退:“卑职受教。”

温仲舒遣人找来《乾巽子》拜读之后,勉强认可戴国贞所言,并不计较其迎捧之嫌,琢磨片刻,行文十八路:

今东京有讼,涉释门法相宗,诸路州府有承其宗旨、衣钵者,责住持地僧录司递送京师。

既为息事宁人,也是再次警告石保兴,不要等到苦主上门才低头。

开宝、天清等寺的别院之心则被无视,寺庙修葺并不难,但寺田谁给?民脂民膏不是这样用的。

千里之外。

刘纬没心思去计较东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信往来频繁的丁谓,从未在来信中提及政事,这次来信却罕有提及巴蜀时局。

五月下旬,宋太初和西川兵马钤辖杨怀忠这对益州政军首脑大吵一架,之后水火不容,双方幕职无所适从,政军交流随之停顿。

林宪杰几经蹉跎,终于得到刘纬认可,捧着来信细细揣摩。

刘纬则陷入沉思:以宋太初的资历,少见于青史,并不是正常现象,会不会与这次的文武之争有关?既然身在夔州的丁谓都已风闻此事,传到赵恒耳里也只是时间问题,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必见分晓。

“今上可能会偏向宋公。”林宪杰得出结论。

“巴蜀始定,今上不会过问对错,只会一味求稳。”刘纬微微一顿又道,“即便老师调离,那位西川兵马钤辖也别想好过,日后永无独挡一面的机会。”

“为什么?”林宪杰问。

“一年不到,熬走两任上司,不管他杨怀忠是对是错,有没有上进心在其中作祟,那几位以稳为重的相公,会给他机会逼走第三任主官?”刘纬提笔冷笑。

林宪杰一边添水磨墨,一边腹诽:常言说得好“老奸巨猾”,你一个童子动不动就扯上几位宰执,语气还这么肯定,让人怎么接话?

第一封信写给宋太初,这也是丁谓来信提及政军不合的原因所在,很可能是宋太初某些方面确实不妥,作为下官的丁谓,才会这样婉转迂回。

刘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关心对错,先劝宋太初以大局为重。

并旗帜鲜明的指出:武臣骄纵,乃本朝大忌,放任其行事,反而是最有力的回击。

最后站在外人角度上,纵观宋太初平生行事,继而得出答案:问题很可能出在幕职身上。

第二封信写给丁谓。

颇费思量,几度废稿。

以丁谓的才智,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提及此事,就有一定把握完成构想。

是什么?

刘纬一直想不透。

宋太初已为巴蜀最高行政长官,升无可升,如若去职,只有回朝一条路。

但他肩负两实职,知益州和川峡四路都转运使。

巴蜀之内,无人可以同时替代。

丁谓也不行,最多升任都转运使,下面还有四路转运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没有益州主官的便利,哪来底气与杨怀忠分庭抗礼?

与其这样,不如让宋太初在前面顶着。

刘纬极尽婉转,以丁谓的角度剖析宋太初去留利弊,字里行间尽是身为读书人的同仇敌忾之意。

毕竟四位转运使、一位都转运使同为文官,面对恩荫出身、咄咄逼人的杨怀忠,怎会没有不平意?

巴蜀为何糜烂至此?

四路转运使为何疲于奔命?

还不是官军无能!平乱不如贼,鱼肉百姓一个顶俩。

刘纬费尽心思,只为宋太初能在知州位置上,多呆一段时间。

哪怕仅仅半年,也是迁转资历。

丁谓只需吩咐一句“详查”,便能拖上两个月时间,另外三位转运使大概率萧规曹随。

林宪杰一边看刘纬下笔,一边自愧不如:这哪是在求人?明明是在说宋太初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尔等坐视,天理不容。

刘纬也很满意,后世鸿胪寺的新闻发布会,果然不是白看的。

“郎君,大喜!”肖小七一瘸一拐的来报,“城里来了好几位高僧,说郎君是玄奘法师转世!”

刘纬惊起,墨汁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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