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开》下:话语外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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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语外传(4)
2009年9月20号晴
花语:
昨天,陈教授到我婆婆家去送保姆费,给两千,我公公婆婆说说什么也要退回五百,说一千五生活费辛苦费全够了;他们推来推去,落实不了,便把我喊去。我对陈教授说,就按我婆婆说的给吧,一千五满打满算有余,你一个人怎么着一个月吃不了一千块钱的饭食菜蔬,给我五百的辛苦费很多了。陈教授说,就是辛苦你们了,粮食蔬菜还要去山下买,公公说,村里有代销点,什么都有,不用跑路。陈教授又说,一个人的工钱没有这样便宜的,BJ计时工一小时上百元呢,我说这是北方庄啊,比不得BJ大城市。
陈教授走后,婆婆把钱全给了我。我说,你们留些吧。婆婆说,我们花不着,你给陈教授当保姆,他的钱你拿着,别亏了人家的伙食,多做点好吃好喝的,别让人家吃不好喝不好,末了让陈教授说不出话,村里人知道了笑话我们。公公说,咱这媳妇你还不放心,什么时候贪人家便宜了。我说,爹说的对,我不贪便宜,更不会做事马虎,既然人家陈教授让我给他做饭,就做好,不给你们丢脸。
今天一早按照昨晚电话里说好的给陈教授做早饭,顺便给孩子们做好,八点提着菜篮子,装好米粥、小菜、两张饼送过去,他在院子里有板有眼的比划着太极拳,那架势,还算正规。
中午刚给陈教授送返回来,老娘来给我说,你三姨来了,去见见,见面是当然的,主要的还是让我给她们做饭,嗨嗨,一天到晚的离不开锅台了。没想到这一去,待的时间长,差点误了陈教授的饭。
外传:
陈方春第一次吃上了刘桂花单独给他做的饭,虽然这十几刘桂花几乎天天下厨炒菜做饭,但那是集体餐,味道不同。陈方春知道,刘桂花并不是只给他一人做,也许孩子和她自己的饭菜都在这里边。果然,陈方春用过刘桂花送来的饭菜,比集体餐多了一丝特有的香气和花色。他跟刘桂花说,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不用添小灶,早餐有粥中晚餐有汤,腌制咸菜加点香油,一饭一菜,一天一荤就可以。
大概是第一次送饭,除了早餐,中晚餐刘桂花个炒了两个菜,一素一荤,搭配合理。陈方春一边表示感谢,一边说一顿饭一个菜。桂花说,加一个菜不费工夫;陈方春说,村里都用柴火锅,烟熏火燎的,没必要找这辛苦,几十年里,除非来客,我在家吃饭都是一餐一菜。桂花说,那好,这几天先试试我的手艺,多加一道菜,再几天就去掉。
陈方春早就在村里饭,那份热情让他虽然感动,却犹如做客,主宾都显得客套不自在。主要是各家鸡鸭鹅狗牛羊猪跟人一个院子,让他看着不卫生。尽管刚见到有种久违的亲近,才以为走到真正的农家了,可近四十年的城市生活早就磨去了他那一层农村人的心绪,看看可以,新奇劲一过,与原来的习惯大相径庭,便身上瘙痒胃里泛酸。那次在村长李宏山家吃饭,陈方春问,听说乡村偷盗成风,农户养牲畜的越来越少,而北方庄不但养鸡鸭鹅狗,还有喂大牲口的。李宏山向他介绍了一番北方庄喂养牲畜的原因。
北方庄的地理条件不好,土地都是半山腰下的梯田,土力不肥,水利不利,靠天种地,靠农家肥养地,大型机械上不来,就靠牛耕人拉;所以大牲口几乎各家都养,村里至今有放猪放羊放牛的习惯。乡下偷牲畜的确实不少,
但没敢来北方庄的。北方庄特殊的地理环境,不方便小偷来来去去,三面山崖,上下直立三五十米高,不好爬;进出村里的路就南边这条石头路,又窄又不平,您也看到了,别说大车,就是小轿车也开不进来。头几年,曾经有小偷进村头牛,没等把牛牵出村头,就被村民截住,给狠狠地揍了一顿。小偷们威胁村民,可我们村的人,哪个不会点武艺,他们惹不起。况且我们村民风泼实,没有坏人,说不好听的,小偷偷得顺手,不还是有家贼。陈方春听了说,是啊,十方同居,家贼难防,堡垒容易从内部突破,小偷看着北方庄村民们风俗良善,人心和气,有了一次教训,便不敢造次了。
老支书说,这年头政策不允许百姓家中藏刀枪棍棒,更不用说火枪洋炮了,原来老百姓农闲时,带着洋枪去地里打猎,现在都给没收了。陈方春说,听说山东有个口号,叫建设平安山东,大概是这个原因吧,老支书说是,李宏山说,说起收缴火枪,有个听起来不是笑话但很可笑的一件事。前几年,有小偷去一家农户偷猪,小偷把村民屋门从外面锁上,村民听到猪的嚎叫,起来开不开门,打开外面灯光,发现电线给截断了,就亮开手电筒向外面照过去,小偷戴着头套,看不清面目,村民看着猪就要被撵出猪圈,回头装好洋枪,对着那几个人开了一枪,小偷被打伤了,对着屋子大骂,村民说,再不走,老子要你的命。小偷看到遇到硬茬了,无奈走开,走的时候,发狠说你等着。
第二天上午,派出所来人收缴他们家的洋枪,说有人举报,你私藏洋枪。村民说,你总得让我们防身防盗吧,警察丝毫不客气,把枪没收了。当天晚上,小偷又来了,对着屋子喊,你再把枪拿出来啊。村民才知道,是小偷举报的他。他家的那头二百多斤重的猪最终给撵走了。天一明,村民去派去所报案,怪罪警察徼他家的枪,可是谁个问你这档子事,警察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陈方春问,你们村刀枪剑戟的不少,警察没来收缴?李宏山说,我们是习武传统,全县都知道,不知怎回事,派出所没来过问。陈方春问,这几年治安好些了吧?老支书说,好是好了,村里养猪养牛的越来越少了,大家不敢养,后来想养,又觉着不够功夫,特别是机械化程度高了,谁养这些牲畜!
刘桂花问陈方春,陈教授,您是不是看到村中户里养这些牲灵,觉得好奇。陈方春说,好奇,但也不好奇;好奇不说了,不好奇是因为我小时候也放过猪呀牛呀的,看着熟悉。心想,时代变了,这北方庄没有跟进步伐,特别是居家卫生跟不上。
陈方春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却想着如何改进北方庄的卫生和生活条件。这话一说,合桌上的人听着高兴,就让陈方春具体说说。于是,陈方春把新农村改造的政策讲过,随后提出自己的设想。如何改造院落卫生,引进自来水,发展农村旅游。大家听了,兴趣更浓,那话说的就越来越多。
刘桂花本来想着邀请陈方春直接去她家用饭,省得她来回跑,饭菜冷热不匀的。听了陈方春一番院子里养牲畜不卫生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她家只养了几只鸡,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两只鹅,但想着一地的鸡屎鹅粪,就担心陈方春看不惯,城里人太爱干净了。但她不知道,让陈方春更难忍受的是村民吃饭时的吧唧嘴随地吐痰乱擤鼻涕烟酒不分家的顽劣。陈方春住到王向明大哥家很满意,因为室内布置合他的习惯兴趣,他唯一觉得需要改造的是那个厕所,露天不说,粪便也跟着露天放着,大概因为刚来,不想让村里人笑话,没来得及改造。在他心中,早就画好了图纸,建好了厕所,冲水马桶、藏在地下的化粪池,一个不能少。虽然几十年前他住的生活的环境不比现在好,但京城生活把他彻底改变了。他不希望在这个环境下再慢慢变回去。但话又说回来,农村人难道不能有权利享受卫生干净的环境吗?
也许这个念头让他有了一种迫切感——把整个北方庄改造成城市一样的居住环境,而且从北方庄的周围自然环境看,特适合开发为乡村绿色旅游景点。这也说明,来北方庄后,陈方春并没有完全适应农村生活,他原来设想的田园山水的生活不过一个浪漫的幻想,毕竟,现代化工业化下的社会不同于农耕文化。但陈方春没有失望,他懂得,要在这里安居下去,还需要一番争取、奋斗,否则,他可能待不几个月就会回到京城去。好在有年轻时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使他暂时能在这里住段时间。
那天晚上,月光非常清澈,天上没有一片云,山上树林传来的潇潇风声仿佛一阵阵的雨,夜更显寂静;洗刷完毕,上了床,习惯性的拿起一本书,正是《昭明文选》,随手翻到王璨的《登楼赋》,读过开头几句:“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便读不下去,心想,今晚虽没有楼可登,但这句“聊暇日以销忧”确实来此北方庄的目的之一,看到最后两句“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就觉得与此情此景相和,于是浮想联翩,竟想起仙逝三年的伴侣,再看窗外的月光,心里吟咏着唐人李益的《写情》:“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念的是霍小玉,那一腔痛苦的忧思都泻在这二十八句诗歌中了。这样想着,眼里就是妻子卧病不起的模样,心中不觉一紧,回念三年来京城淡寡的日子,又悄悄吟出四句诗来:
昭阳殿里空白首,白玉堂前不到头。
从此世间无良夜,怪他明月上西楼。
诗中明显的借用李益的诗句,陈方春不管这个,起身到外间八仙桌前,打开砚台,蘸笔将这首诗写下来。
陈方春拒绝去刘桂花家吃饭,并不是刘桂花想的那样,认为桂花家不够卫生。从那次在她家吃过饭,陈方春很庆幸遇到一个舒心体面整洁开朗的女子,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初次见面,尤其是刘桂花给他室内的布置,很让陈方春中意;再看刘桂花家中拾掇的井井有条,就想,每家每户都这样就好了。陈方春想着别说刚开始不能常去一个女人家吃饭,就是熟悉了,也不能天天在她那里,这是人之常规,说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可一个外人跟一个带着孩子独居的女人相处太密切。他告诉刘桂花,我的饭就是你们的饭,我怎么吃你们怎么吃,意思是不要单独给他开灶,他知道刘桂花怕饭菜冷热不均,而且他也怕刘桂花做好了饭,是自己先吃呢还是先给他送来,因为还有孩子。陈方春便对刘桂花说,你们先吃,把饭菜放到锅里温着,吃过了再给他送。桂花说,这样的饭菜走味了。陈方春说,走就走吧,只要能吃就行。桂花说,买个保温的饭盒怎样,这话提醒了陈方春,他说,明天去上镇上买个微波炉,捎带买个保温饭盒。桂花说镇上不一定有卖的,必须去县城。
刘桂花午饭后去他妈那里见她三姨,见三姨脸上一道伤痕,又见三姨精神不如上次,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跟儿媳妇打架了。
刘桂花三姨叫黄芸桂,家在山下二十里路外的南庄。生育四女一儿,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儿子景云申最小,小时候患有脑炎,留下后遗症,娶了北方庄张微儒的孙女张士俊为妻。北方庄的女孩大多嫁到村外,张士俊这名字里带着男性的霸气,人也长的一副男孩子模样,嗓门粗,骨架壮实,从小学过武艺;当初嫁给景云申看上的是景家的家财势力;景云申父亲做村书记,四个女儿都嫁到城里,家中就这一个小儿,娇生惯养,相亲的时候,看到景家前后两处院子,都是四间出厦的大瓦房,轩昂富丽,很是动心,便没考虑景云申这孩子有毛病。等嫁过去不到一个月才发现景云申是个残疾:少心眼,干不的重活,还有一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景云申不明夫妻之事,每次活动都是张士俊帮着完成活儿。
张士俊火爆脾气,稍不顺心,不打即骂,景云申结婚不到一个月里,跑回老娘屋里好几次,有一次睡在他母亲被窝不起。老两口好劝歹劝,一次次又把景云申交给张士俊。生米已是熟饭,张士俊想的是往家里拾财,婆婆那边有什么拿什么,不给就要,老两口想着儿子都这样了,娶上媳妇不容易,张士俊拿就拿吧,反正这家当都是儿子的,只要他们夫妻生个娃能传宗接代就好。后来渐渐发现,张士俊拿来要来的都送回自己娘家去了。再让人生气的,张士俊不管景云申的生活,做了饭自己吃,景云申好多次饿的跑到老娘这边吃饭。
黄芸桂丈夫虽然是堂堂的村书记,人又威猛又会管事,热情活络,全村人没有不服的,遇到这么个儿媳妇却没了招,总不能一个老公公天天给儿媳妇吵架吧。于是,和儿媳妇打交道讲道理争情理的活儿都由黄芸桂做。一做就吵架,因为张士俊油盐不进,情理不分,婆媳俩说到激烈处,张士俊竟举手打婆婆,脚踹手挥,一个大耳瓜子把黄芸桂打的退三步,有时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全扇在脸上。黄芸桂为儿子忍心吞声,丈夫看着憋不住气,过去跟儿媳妇抬杠,怒气冲天时,管不住自己了,举手打张士俊,张士俊迎手接招,不过三个回合,公公不敢再打下去,说声你等着,回头就撤。因为他知道,真要和儿媳妇干仗,不让村民笑掉大牙啊。
五个月后,几个女儿听说了,来到娘家就要跟张士俊打仗,黄芸桂死死拉住四个女儿,说:“这仗不能打,她怀孕了,好歹是你兄弟的苗,去说她几句就罢。”女儿们为着未来的侄女或是侄子,没跟张士俊开仗,但警告是要警告的,说过几句,回家了。
张士俊第二年生了一个男孩,脾气似乎温顺点,比如婆婆伺候月子,脸色和气多了,却有一件,不让景云申离开半步,不打不骂,就让景云申看着孩子。景云申父母很是欣慰,认为也许媳妇有了孩子,明事理了。这风和日丽太平无事的日子竟过了一年半,一年半后,张士俊故伎重演,对景云申和婆婆恢复了“管辖权”,每天都有打骂,每天都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刘桂花很熟悉张士俊,这姑娘因为她从小跟着她学武,刘桂花因此没少去三姨家教育张士俊。张士俊在刘桂花面前老老实实,嘴甜手勤,一口一个师傅,张罗着冲茶做饭,很是正常。刘桂花曾对她老娘和三姨说,别该是命里有的,我这兄弟就该着受张士俊欺压。
晚上,刘桂花带着小女儿和王诚杰来陈方春这里说话,就把这故事讲给陈方春听。陈方春听了说,很多事说不过去,人们就信命,佛讲轮回,道讲齐生死,连儒家也信天命,其实,人把握不住的是自己的生命,总为他人为子女儿孙想的多,如果能抛开他人,一心为自己考虑,也许就少了几分烦恼。桂花说,人不为子孙后代想,光为自己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陈方春没有正面回答她,讲起《醒世姻缘传》里狄希陈的故事。刘桂花听了,说:“你不信命,这不还是命运早就注定好了的?”陈方春说:“古话说,好为苟难,遂成风俗,人怕就怕在明知错了还要错下去。比如你这个姨表弟,既然如此过不下去,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陈方春这话让刘桂花听了,猛然觉醒,心想,三姨家算是有后了,这张士俊实在不像话,看来离婚是唯一的办法了,张士俊解脱了,景云申也解脱,三姨和姨夫跟着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