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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六.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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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慎看吧,多的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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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隐……?

听到这个生疏的名字,众人齐齐怔住了。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还是因为玄隐剑--

那把据说是取自淮水派掌门江玄与其独子江隐之名贮藏秘籍、实则欺世盗名的假剑。

可是,剑是假的,人……却反而真的活着?

除了顾襄与嵇家三人,所有人眼中都写满了震惊。但这一天内他们所接收的讯息应接不暇,此刻人都有些麻木了。

不过,本能的思考还是驱使着他们不断地恍然大悟--

难怪这个如日中天的江护法会突然刺杀顾云天,叛出魔教。

难怪他会对当年淮水之役的内幕了如指掌。

难怪他在执行顾云天任务的同时,却一直另有私心,屡次设局对付谢酽。

太合理了。

……

不难猜到,他当年幸存后隐姓埋名进入顾门,只能是为了复仇。

可是,曾经的正道领袖江玄遗孤、淮水派唯一的后人,却也是顾云天最得力的手下、魔教最为人不齿的魔头之一。

太荒唐了。

没有人能轻易接受。

何况他这些年来罪行罄竹难书,不说谢酽因他落到现在的地步,就是在场之人,也有不少有亲朋好友死在他的手里。

难道,现在说一句他是为复仇被逼无奈,那些过错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说到底,他的仇是他一人之事,凭什么把这些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再换句话说,现在谢酽变成疯子给他们成百上千人种下折红英,导致他们每日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难道就没有他的责任吗?

……

看到众人面色复杂交织却又不敢出声指责,唯有憎恨鄙夷的视线不约而同扎在江朝欢身上,嵇无风心中一痛。暂且按耐下他自己的哀恸,走到江朝欢身边。

“诸位,小江也并非出于恶意。”

然而说完,他也意识到这句话有多缺乏说服力。他甚至听到了顾云天的轻笑。

想了想,他只能补充道:

“其实小江他也在尽力弥补了。他犯下的错,我会帮他一起还的。”

人们仍然满脸质疑。

……

不知何时,嵇盈风也站到了江朝欢身后。还有一直都在他身旁的顾襄,从始至终无声地望着他。

只那道来自顾襄的目光,就足以让他坚持下去,走完那段前尘旧路。

可是,江朝欢本人和他们一样清楚:

那些是人命、是鲜血,不是任何可以轻描淡写揭过的东西。

他还不了。

也没法补救的。

且不说他既不能使死人复生,又无法解开他们折红英之厄,即便十五年前的那几个人,也如出一辙--

当时的所有人甚至都是心怀“好”意,有着同一个目标,事情却仍走向万劫不复,以悲剧收场。

无可挽回。

没有赢家。没有幸存者。

当他们走回起点的这一刻,才发现真相比一切想象都残忍。

残忍到那些旁观者都只想逃离。

……

但他们,他们所有人都已身陷局中,无法脱身了。

……

江朝欢并不为自己辩解,而只是看向谢酽,努力讲完那段事实。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谢夫人的确是自愿赴死,撞到我的剑上……”

谢酽静静地听他讲到了最后。

虽然在中间的某一刻,谢酽其实就全都明白了。

……

太离奇了。

再次惊呆在原地的众人相顾无言。

“北刀南剑”的两个后人,父辈是生死之交,他们却因为这一场误会和不同的立场成为了真正的生死仇人。

更耸人听闻的是,他们竟然不谋而合地走上了邪道。

虽然一个貌似已经改邪归正,一个却正在由正入邪……可他们两个,在宿命般的纠缠中沾满了洗不脱的恶业,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谢酽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踉跄着退后。

“你想证明什么?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努力想像以前那样不屑一顾地大笑,再随意嘲讽几句,就能戳得仇人哑口无言,痛不欲生。

可他做不到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母亲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他喉头哽咽,阻塞难言,唯有泪水狂涌,和着血滚落。

……

为什么要毁掉我付出了一切换来的新生?

为什么要让新的谢酽变得和过去那个被人恣意耍弄、利用、欺骗、背叛的我,一样可笑?

可笑到自己利用着仇人的愧疚走到今天,却其实连仇人都不曾认清,连仇恨都是假的……

谢酽狰狞的面容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纷纷退远,唯有嵇无风叫了一声“酽弟--”试图上前安抚他,却被江朝欢拉住。

“罪魁祸首”顾云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远处,将这精彩纷呈的一幕尽收眼底,自己却不沾染半分瑕玷。

两只精钢铁骨义肢交握,发出“咯吱”的脆响,那是此番惊喜的美妙伴奏。然而,他忽然双目一曲,深邃的漩涡飞速集聚,因为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在他眼前发生--

他看到江朝欢在谢酽面前,屈膝跪了下去。

所有人,包括谢酽都身形一滞,手足无措。

“谢酽,是我江朝欢对不起你,对不起谢家。”

他低下头,一字一字说道。

声音并不重,但送入每个人耳中,便不由分说坠了下去,压得人心口发闷。

“归根结底,是我领受任务去了谢府,谢夫人才会自尽。也是我一次次构陷你利用你,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诸般恶业皆在我,我会如数承当。你仍然可以恨我。但我希望知道了全部真相的你,可以重新选择一次。”

他抬起眼眸望着谢酽,恳求道:“如果你愿意做回谢大侠和谢夫人的儿子,请你退出魔教,并给所有人拔除折红英,不再牵连无关之人。而我会在杀了顾云天后自废武功,任你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挢舌震惊。

但见他目中一片虔诚与悲苦,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其中蕴藉着的愧悔,深重到无以复加。许多人忍不住扭头移开视线,无声地叹着气。

这绝不会是敷衍欺骗。

他们百感交集,听到那个从前深恶痛绝的魔头一遍遍地求着谢酽。

“虽然我们的罪业无法偿还,但至少,我们不能继续错下去,害更多人陷入轮回往复的悲剧……”

“求你停下来……别再为那个把你视为惊喜的人制造更多惊喜。”

“求你以谢家后人的身份,像过去那样找我复仇就好……”

……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指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人生八苦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因为“人”之间的羁绊牵扯,滋生更多解不开的苦难和恶业?

嵇无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垂头。嵇盈风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但望向谢酽的目光中尽是恳求。

所有人此刻本应焦心不已,企盼着谢酽作出选择,但他们心头分明都堵着什么东西,如有实质,却又轻飘飘的胡乱撞着,让人心口生疼。

只有顾襄一如既往平静地望着他,是无人能懂的释然。

甚至,有一种欣慰。

是的,除了她,是没有人会懂的。

他选择全然接受了作为“江朝欢”这个人存在,因为只有这样,“谢酽”才有可能回来,从而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一切。

虽然如此,“江朝欢”也必须接受他应得的审判。

但这也是他正视自己、找回自己、接纳自己的必经之路。

今日方知我是我。

顾襄也在这一刻找到了自己,以及,她必须要做的事。

……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酽身上。

而谢酽凝视着江朝欢,久久不动。

曾经他日思夜想的事轻易就实现了--

他日思夜想,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就跪在他面前,向他认罪、忏悔、苦苦哀求。

可为什么,他此刻感觉不到一丝复仇的快感?

那个新造的他似乎正在融化,他拼命地伸出手阻拦,却拦不住。

他茫然地逃开视线,那些面孔重复又模糊,只有触到嵇闻道时停了一下。

“啊……”

他发出一声大叫,痛苦地把头埋进肩膀里,“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是的。

是他自己亲手斩断了那条回去的路。

姐姐,醇弟。

野豌豆的声音不听话地在耳边响起,一回头,是姐姐推着轮椅掂着一颗竹笋,促狭地给他讲起“雨后春笋”的故事。

他就要逃开,然而袖子被一把拽住,是顾襄。

“他们虽是你所杀,但也是前尘旧事的遗害苦果,我们都有责任……若他们还活着,也必定希望你悬崖勒马,重新做谢家子弟啊--”

谢酽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谢大侠,谢夫人,也一定--”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陡然扑到两人之间,打断了她的话。

她被迫松开谢酽,任那人稳稳落在两人之间。而望向来源,便见顾云天正放下双手,笑吟吟地朝谢酽走来。看来是他把这人抛了过来。顾襄眉头一皱,正要转头细看这人,却已听到一声尖锐的大叫。

“啊--”

紧接着无数惊恐万状的叫声把她包围。

“嘶,他,他是--”

只一眼,她也惊骇到了极致,却哑然失声。

双目两片血洞,没有眼球。

口中血痂未干,舌头齐根而断。

右颊一道旧疤。

不可能……

“鹤……”

她听到江朝欢绝望的声音,只一个字便说不下去。

有一个人笑了起来。

“--鹤松石。”

顾云天替江朝欢说了下去,随即俯下身,如往日那般教诲他:

“自己的棋局都没清理干净,就妄图打翻我的棋盘。你这样聪明的人,从来不用我把同样的话重复两次的。”

“可惜,你没有我期待的那么聪明。毕竟,你是江隐啊--”

“没人告诉过你,你和他最像的地方,是自以为是的愚蠢,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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