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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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种吃法已经是比较奢侈了,引来旁边乡亲们的羡慕,有些自毁形象。不过我平时简朴随意,这不是我的风格,只是想借此回馈一下姮姑娘对我的照顾。
很快吃完饭,我又叫摊主切了一斤羊肉,把剩下的油条一块儿打包交给西芜鸾提上,说道:“这是到山上吃的,我可能得先值一会儿勤,待会儿不忙了,到长春观去找你们。”
西芜鸾看了看姐姐,发现姐姐有些难为情,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也就愣在那里磨蹭,我拉过西芜鸾的手,塞到他手上,说道:“我头几天刚发的值班费,本来想请你们到杏花村去撮一顿,没想到只在这么简陋的饭摊上喝了碗糁汤,也太不体面,太给我省钱了。”
青山的山门前,人头攒动,挤成一团,生意人忙生意,除了些香客,年轻人居多。我领着西芜姐弟挤到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中,正好有两个是入警时的朋友,他们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收费员放我进去,见西芜姐弟跟着我,也没有阻挡。我向收费员点点头,说道:“我妹子。”
那一刻,我注意到姮姑娘脸上有些羞涩,但又有些兴奋,明快的神情吸引了不少年轻小伙的眼神,有认识她的在后面起哄:“啊噢......”
我留下来执勤,姮姑娘回头叮嘱我,她会在道观里等我,说完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注视着她轻盈的身姿,心中充满了欣慰,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真的不错,关键是我每每是她赠花的对象,想来她肯定也很快乐,因为炖一晚上鸡汤要起来加几次水的,抑郁的人怎堪忍受?
山门人流不怎么拥挤的时候,我起身到景区里去走走,山脚下的空地上,搭起了舞台,舞台上表演着侗族歌舞,侗族的年轻小伙和姑娘又蹦又跳,他们的衣着宽大明快,透着南方的韵味。
我品味着悠扬的葫芦丝声,拾阶而上,没上多远,路边就是有名的老虎洞。我停步拐了进去,里面是一面积不是很大的岩洞,洞中有只石虎,拖着尾巴,仿佛正在巡视,我也像孩子们一样,坐在光滑发亮的老虎背上,摸一下老虎的屁股。
坐在凉凉的虎背上,我思虑着长春真人当年应该是能上下虎背的,因为武侠小说里赋予了他盖世的武功,我记得金庸先生笔下如此描述:“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绦在风中垂直扬起,风雪满天,大步独行,气概非凡。”丘处机的形象,害得当年我几乎放弃学业,隐居山林,修炼成身佩吴钩的侠客,独步行走于风高月夜。
长春真人必是当年曾骑虎驱鬼,此洞可能就是其虎驾所栖身之处,风气从虎,而虎要从仙,长春真人可是成吉思汗封的神仙。平常人骑到虎背上,是要被老虎吃掉的,除了武松那样的烈汉。骑虎难下,这个词的语境恐怕就是对常人心态的刻画,为什么会骑虎难下?是什么人会骑到虎背上?虎背必然有一种诱惑,而骑上之后,却时势两悖,想下又下不来。那隐匿于夜海之内的强奸恶魔,心中一定是有“心虎”,其欲罢不能,进退维谷,只能屈从于意志的趋使,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时,他就永远是一个奴隶......
忽然,一丝凉意在我头上洇开,渐渐扩散,挤走了脑海中胡思乱想的意象。我没有动,凭意志感觉着凉意的扩散,这是洞顶凝结的一颗水珠,正落到我的头发上,但我并不是只感觉到这些,这种凉意的蕴含中还有另外一种寒,
似巫婆之霜剑直指而来。
我沉静片刻,猛然回头,果然,虎尾所指的方向,山洞有一个小的石隙,光线透射而入,具有很强的质感,但是刚才我进来时并未察觉到那里有光,难道是此处一直都通透着,亦或刚才是被人阻挡?
我抬腿从虎身上跃下,几步蹿出老虎洞,绕到相背方向,发现刚才透光虎洞的缝隙是个不显眼的小石隙,隐于一棵柏树的根部,我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树下的杂草隐隐地显出两处被踏踩的痕迹,刚才这是有人来过,我凑到石隙口往下看,洞内虎背一目了然,尽窥无余。
我迅速放眼四望,周围了无人影,这里正好是山路的盲区,加之刺荆重生,很少会有人光临。此时山路上人语喧嚣,声声入耳,我凝思了许久,疑虑如墨入水,散淡而缓慢,猝不及防。
我悻悻地沿着山路继续向上,前面即是长春观。长春观建在半山腰的平坦之处,两侧秀岭挺崿,冈峦攒涌,松簇柏丛,映心幽漠。观里灌木蓊郁,花叶丰蔚,紫气东临,玄清灌顶,真为修身养性之佳处。
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在灰衣道士的引领下竞相跪拜,檀香浓郁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扰着道观里的沧桑国槐,据说这是长春真人当年所植,只是槐花依然盛,真人却早已驾鹤西行。香火烟气是沟通世俗与玄冥的媒介吗?应该是的!人们的寄托和愿望都随着袅袅香烟氤氲而去,天上人间两相宜,天人合一不知是否有此等寓意?
姮姑娘并不在道观里,我尽情地感受着长春观的玄清与神秘,有些不知人间是何年。从道观里出来,我观察着道观两侧上山的石阶,评估着姮姑娘有可能从哪条路往山顶而去,忽然,山路上有些拥挤和吵嚷,一个人逆着上山的人流往下闯,如破土的犁铧,推推攘攘,被阻得东倒西歪。此刻正是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少,此人好像义无反顾,拼了命地在人群的阻拥下不断地破解,寻找缝隙,快到道观的三岔口,忽然看到我站在树下注视着他,呆滞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身准备往上走。
我注意到此人瞬间的脸色变化,那是一种老鼠突然看到猫的惊慌失措,我疾步向前追上那人,用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他好像有预感,嘴里嚷着:“别拉,别拉,拉倒了摔伤人!”
那人脱离了人群,跟我到三岔口的树下,脸上平静了许多,有了一种靴子落地的如释重负,脸上泛起笑容,笑容间包含着一种世故和圆滑,手插到上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掏出一支递给我,看我没反应,只好解嘲地笑着,自己点上。
此人个子不高,瘦削身材,加上紧身的衣服,看上去像只瘦狼,只是暂时隐去了狼的凶狠和恶毒。我并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捕捉着此人本能反应而透露出的各种信息。
“警官,其实我正在寻找你们,山上有人投湖了,也没法儿施救,吓得我魂飞天外,却不知咋办才好!”
“瘦狼”也就三十岁年纪,眼皮很薄,眼睛眨得很快,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我仍然不言语,身体保持着警惕,此人当前的选择当然是趁机逃跑或者蒙混过关,第一种选择当然不能让他得逞,我逼迫他安心地在第二种选择上周旋。
“警官,您一定是新来的,面孔很生,军官复员的吧?这身材和姚明有的一比,不,比姚明匀实多了,英姿勃发啊您这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不瞒您说,跳湖的人与我有些小过节,警官,要是他死了,我可不算杀人,你可得清明断案。”
说到杀人,“瘦狼”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这可能是他刚才惊慌失措的真实原因。此人说着,一屁股坐在树下的大青石板上,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汗。
“瘦狼”很聪明,他在以此博得我的好感,表明自己没有逃跑的动机。我放松了些,眼睛仍盯着他,说道:“拿出身份证来,实话实说,或许我还能帮你。”一些看热闹的人见场面不如他们想象得那么激烈,有些失望地登山观景去了,只剩下我们俩。
“瘦狼”很配合地在裤兜里摸索,摸出身份证来交给了我,“瘦狼”的身份证显示他名字叫苏朗,是黄河对岸紫镇人,隶属于外省市。一河两省近在咫尺,人们的习惯并不以此为边界,不过他的身份证还是引起了我的关注。
“嗨,都是一念之差,我平时可是正当生意人,这回都是受人蛊惑,鬼迷心窍地帮人望风,这倒好,一下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后悔死了!警官,您知道庙会也是手艺人生财之所,各色人等都得有碗饭吃不是,江湖规矩,一般手艺人不在本地干活儿,怕坏了名声,正好黄河两岸交换场地,自然是对岸的手艺人都来这边碰碰运气了。”
“你是手艺人?”我打断了苏朗的话,问道。
“手艺人”是江湖上对掏包偷窃人的中性称呼,因其入行需要极深的手上功夫,绝不次于编织、绣描、雕刻、垒墙等,真正的功夫老到者必须能于沸水中捏出肥皂头,从用唾沫粘在墙上的信封中抽出一元的票子,功到自然成,他们的手不再是手,而是成了蝙蝠的耳朵,具有了神奇的色彩,这些我入警时听老警们介绍过。
“警官,我哪里有那本事!”苏朗赶紧伸出双手让我看看,显然他的手没什么异样之处,那种练过的手一般指头细长,少肉而有力度感。
“只不过来赶庙会的有两个发小干这活儿,见今天警察很多,拉我望风,许我晚上看录像。”
苏朗极力辩白自己的无辜,又急着说道:“他们在人多的地方假装也烧香观景,先打消人的警惕,而后捡一些看上去衣着光鲜者或者恋人下手,这些人可能带些钱在身上。一个人下手,一个人接应,我帮他们望风,起初也得手了两把,大家很高兴,每人买了一瓶汽水和一包烟,觉得风紧,不准备干了,正准备好好地找地方玩玩,逗逗姑娘们,不想一个卖菱角的老太太钱包放得太白给了,伙计们又忍不住下手了,一边起哄买她的菱角,一边顺手掏走了她的钱包,走出好远,才听到老太太凄惨的哭声。我有些于心不忍,求两个伙计还给她,说这样会坏了道儿上的规矩,三个人正在协商,突然过来一个半大小子,很强硬地说道:‘早就跟踪你们好久了,也太不像话,怎么能掏老太太的救命钱,这老太太有个傻儿子,得天天吃药,要不神经发作就会上街砍人,住在湖边的人谁不知道,快把钱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