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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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大致与焦所长用对讲机向我通报的差不多,只不过有更详细的记录,受害人眼睑和结膜撕裂,眼球顿挫,可能会造成光感受器神经组织的变性坏死,恢复不好可能会引起失明。河春敷提到姑娘当时脸上血淋淋的,证实是眼侧太阳穴被重击,皮肤破裂。医生提供的检验情况表明,嫌疑犯非常狡猾,没有留下任何体液和DNA碎片。
不过,受害人提到的细节让我有些惊诧,她说:“坏蛋头上有角,力气很大,身体瘦削,不知道是不是人!”
我把案卷掩在胸前,合上眼睛思考,嫌疑人手段老练,逃避细节技术娴熟,应该是一个作案心理相当成熟的惯犯,头上戴着有角的护具,不只是故意给受害人带来惊悚的感觉,也是防护上的警觉,亦或是对警方的嘲弄和挑战,他把夜幕当成了激情表演的舞台,找到了戏中主角的刺激。
头上有角,怪物力气很大,手重心戾......我身心沉沉的,如浸水中,是蓝湖那种无所不在、紧密包裹的水,抚慰着人的每一处毛孔。如果人脑中的杏仁核复合体失灵,那么置身于浩瀚浑重的蓝湖水中,应该有鱼一样的畅快,因为人在母体中就是处于羊水里孕育,湿度和水压让人放松而惬意,然而正常人置身于此,恐惧和焦虑却会如影随形,不可知和不可控,心理恐惧就会油然而生。
我瞬间滋生出恐惧,如透空而来的迷香一样,浸润笼罩了我的身心。湖水是不是水怪的触角,抚摸人时,是否如美女蛇在探视你的肥瘦和滑腻,以便调整毁灭你时的心情!几缕水草游来,狎昵地触碰着我的身体,不经意间缠绕于腿间和腹部,更多的水草舞动着、飘摇着,在水面透入的光线中妖艳妩媚,不容你拒绝,摩肩接踵,投怀送抱,拥裹住你,肆无忌惮地挑逗着你的神智,我渐渐地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来,本能地使劲蹬已经抽了筋的双腿。
本能虽能贯穿现实和梦境,但本能却不属于潜意识或集体无意识,应该是非意识的范畴,是遗传基因控制的,然而本能却每每会把我从梦魇中带回。
不过,我惊醒之后的片刻,眼前仍然是一望无垠的水体,再清醒些,发现眼前不是什么水,而是清晨的曦光在夜幕中微微闪亮。我用力地摇了摇头,痛楚欲裂,心脏跳得很快,浑身有一种压迫感,我摸起床头的香烟,麻木地摸出一支点上,狠狠地抽上一口,不很熟练地让烟从肺里循环后,再从鼻腔里喷出。
我并不喜欢抽烟,只是在焦虑不安时会刺激下大脑,抽烟当然不好,但比起焦虑给人带来的伤害却要轻些,两者相权取其轻,这是我理性的习惯。恋恋不舍地抽完手上的烟,我扭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从床上挺了起来,搓了搓脸,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我担心从焦所长门前经过会惊扰到他,虽然他窗户的灯依然亮着,但在晨曦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度。
从派出所大门上开的耳门出来,我深吸了口气,空气湿润清凉,有一种水腥味,黄河的水汽与蓝湖的水汽在镇区交汇,润湿了垂柳的叶子。出了派出所,我心情马上变得放松,安静的道路和微拂的晨风让我把事务先放了下来,回归到年轻奔放的自我。
再往前的国道上,已经有生意人骑了三轮车往集市上赶,他们要在早市前把自己的摊子支上,也有步行的庄稼人提了锄头,趁早去干一盘子活。远远能看到裁缝部前的棚子下,姮姑娘拿了竹扫帚在清扫场地,以便她父亲来了好摆摊修车,
好像她说过,她和弟弟晚上各在裁缝铺和修车铺里支开折叠床睡觉,看护自己的生意,父亲则回夫子村的老家去看家。
正好活动一下身体,也回馈一下她对我的悉心照料,我快步走到裁缝部门前,姮姑娘已经停下手里的活儿,关切地注视着我,一直到我走近她。
她首先皱了皱眉,说道:“风哥,身子骨再好,也经不起折腾,你看你眼圈都黑成熊猫了,神色这么差,熬夜了吧?昨听了一晚上的警笛响,心里老觉得放不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
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扫帚,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伸展了一下胳膊,轮圆了扫帚,舞动起来。我个子高,手臂长,力度大,清扫半径超过她的两倍,且动作连贯,淋漓潇洒,姮姑娘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有些呆了,半晌才红着脸说道:“要不都说男儿有力,你扫地的动作像电影里的少林寺武僧,真叫一个痛快到家。”
姮姑娘的脸非常生动,映衬着晨风和曦光,呈现出青春的原有韵味。一日之计在于晨,可是并不是每个人在又一个清晨到来时,都能升腾起希望和冲动,有可能还是噩梦的延续。
我的心情受了些感染,焦虑和疲惫被驱散了不少,看来姮姑娘不但在生活上会照顾人,而且其乐观纯粹的心灵也是不可多得,起码对我这种感性太重而理性又不屈不挠的人,更是如此。
“昨儿值了夜班,今天不是可以休息了吗?我想请你带我和弟弟去青山上柱香,今天可是青山庙会。我昨儿又梦到我娘了,她老人家慈爱地看着我,又不说什么,我觉得娘一定有什么事,又怕我麻烦。如今青山圈成了旅游区,上回山要三十块钱,你是派出所的,人家不会跟你要钱,那里我谁也不认识,好沾沾你的光。”
我的鼻子有些酸楚,姮姑娘总是善解人意,她明明是看出了我烦躁和无法疏解的心情,想方设法地安抚我。不过她这个理由不好拒绝,另外我早就知道,青山长春观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炼丹之处,山以仙名,幽玄名重,值得一访。
姮姑娘看我表情复杂,脸带向往神情,知道我同意了,惊喜地跺了下脚,转身进她的裁缝部梳理去了。
向焦所长请假,焦所长说道:“今天本来就是你休息,青山风景区昨天还向我求援,想请咱们所也派人去帮助他们维护治安,我看正好你去吧,两不耽误。”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开着老联防的私家面包车拉着姮姑娘和她睡眼惺忪、很不情愿的弟弟往青山而去。姮姑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了件素一些的淡青外套,在车里庄重地注视着蓝湖大堤上来来往往的乡亲,像个要回娘家的小媳妇。
青山属于青镇,和绿镇相邻,距离不是多远。蓝湖大堤上人流增多,我们的面包车走得很慢,金灿灿的太阳光线中乡亲们骑车的、担担的、牵猪的、抱鸡的,络绎相随,汇成了一条河流,在大堤上流淌着,人们好像都是去赶庙会的。
年轻人穿了新潮的衣服,三三两两地穿行在人群中,神情顾盼,夸张地嬉闹着,眼睛却瞟向路上标致些的姑娘,而姑娘们必然神情愈发端庄,仿佛不知道自己已被人注意。
姮姑娘有时会从开着的车窗侧了脸与相识的姐妹们打招呼,一脸知足地与她们分享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她弟弟西芜鸾却不声不响坐在后排,有时我的眼睛扫到后视镜,看到他眼睛半闭,冷漠地靠在车座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外边的热闹和喧嚣与他无关,这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快到山门,已经人山人海了,我们只好找了个停车场,泊了车。
通往山门的路边搭起了许多棚子,生意人为了在一年一度的庙会上挣下几个钱,半夜就已经出来摆摊了。卖影像的,音响开得很响,翻来覆去地唱着《常回家看看》,煽情地渲染着世纪末的家概念。饭棚里的油烟气充斥于飞扬的尘土中,世俗的人间烟火气是给长春真人最好的供奉。
西芜鸾跟在我们后面,吸着鼻子,留恋着路过的饭摊,咽了口唾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凉馍,啃了一口,扬起袖子摸摸嘴,衣服估计也是用姐姐的衣服改的,有些大,还是红色的。
西芜鸾的动作,我正好尽收眼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你们看,来得太急,我都没顾上好好吃早饭,这会儿有些饿了,一会儿要爬山的,咱们吃些东西再上去吧。”
不由分说,我直接就进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糁汤摊子,而后扬扬手,召唤有些犹豫的西芜姐弟。这“糁汤”可不是中原的玉米糁汤,两者在品质上大相径庭,名字都不一样,这汤听起来叫“啥汤”,是用羊汤冲鸡蛋,里面有麦仁、大茴什么的,都是些真材实料,营养丰富。
要了三碗糁汤,两斤油条,我又特地让摊主给切了两斤羊肉,调了些蒜汁,摊主看我身着警服坐在摊前,很是殷勤,觉得是对自己摊子的肯定。三碗糁汤上来,汤上漂着不少香油和香菜,摊主用围裙擦着手,等着我的评判,在得到我一个很肯定的点头后,踌躇满志地去向过往的行人招揽生意。
西芜鸾到底还是个孩子,脸上冷冷的,但手却不闲着,筷子运转连利,一根油条好像还没有吃下,碗里又泡上一根软着。姮姑娘怜惜地注视着弟弟,自己却不大动筷子,嘴里严厉地说道:“看你那吃相,慢一点儿,我不饿,这一碗也是你的了。”
我用筷子夹起几大片白切羊肉递到西芜鸾的碗里,他并不拒绝,也不分心,只是专心致志地吃他的油条。
姮姑娘说道:“快谢谢风哥,我走的时候,也给咱爹再捎上点儿,吃你的吧。”
果然,西芜鸾这才夹起羊肉大口地吃起来,羊肉里的肥油从他的嘴角浸出,全然不顾,姮姑娘扬起手帕给弟弟嘴角擦擦油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弟弟长身体,吃得多,叫你破费了,本来应该是我们请你吃饭的。”她说话时手推了推肩上的布包,里面鼓鼓的,我猜一定是为上山准备的馒头或饼干什么的。
我喝了一口汤,仔细品味,把嘴嘬得很响,然后抬了脸,认真地说道:“汤是不错,不过,还不如你炖的母鸡泥鳅汤味道好!”
姮姑娘眼睛亮起来,说道:“真的吗?那是炖了一夜才炖好的,可费功夫了,要是你再病了,我还给你炖。”
她说完又觉得不妥,自己先笑了,说道:“呸,哪能盼你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