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应对愤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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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过后，我径直走到小卖部去。老板娘刚刚开门，准备营业。我们相视一笑。这一次见面，我对她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激情。我仅仅是一个带着某种购物目的而来的顾客。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将对女人的那种激情从心底驱逐。

“我来买点生活用品。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我说。

这话更像是安慰自己，给自己找个来这里的借口。

“当然，如果有合适的工作，麻烦帮忙介绍一下。”

“恐怕比较难。现在这种情况，外卖员可能好找。不过，那是体力活，恐怕你干不来。”

“你告诉我到哪里去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就可以了。”我说，“健健康康的人，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了。总要找个活，先干起来。”

在货架上选牙膏、牙刷之类时，老板娘已经在电话联系某个人。她要为我谋一份工作。这时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愤怒。

这股愤怒，就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水，又像是滚滚而来的海潮，无法阻挡。不论我怎么尝试说服自己不要有这种感觉，它还是来势汹汹。我没有办法阻挡它，右手下意识地重重地拍在货架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手从货架上挪开时，我才感觉到手掌麻木地疼。

“怎么啦？”老板娘回过头来看着我。

“不小心撞到货架了。”我说。

这时，愤怒感再次涌上来。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冲到小店外面，拐个弯，就地立定，抬起脚，狠狠地朝墙上踢了几脚。还不解恨，继续踢了几脚。

“操。”

这跟在老板娘面前温文尔雅的那个我，判若两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要是在平时，不管情绪如何大，我都能忍得住。可这下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回想起跟我的创业搭档商讨某件事时，尽管他冲我大为光火，我却不温不火，隐忍克制。我像是在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演戏般，看着他在我面前表演。我觉得人愤怒时的样子很丑，很失风度。我不能像他那样，将自己落到那么难堪的境地。

左右脚交替在墙上踢了很多脚以后，觉得下肢有些麻木了，这才解气。再次疏解了一下愤怒情绪，深呼吸，回到小店里。老板娘直直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你来这里多久了？”我问。

“十几年吧，我没算过，我看一下，哦，十四年了。”老板娘回答道。

“十四年，不简单。应该赚了不少钱。”

“赚了一些，不多。在古镇那里买了套房子，每个月还房贷。”老板娘说道，“以前嘛，生意要好些。自打疫情来了，生意冷清了不少。”

“我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在做生意这方面，你比我强很多。”

老板娘笑了。

“我们没读什么书，只能干这个了。”老板娘说道，“还是你们的工作好。”

“这个怎么说呢，要是细究起来，工作也不过是为了赚钱，为了生活。还是你的门路比较好。”我说，“我倒是羡慕你们这样的自由，自己承担风险。”

“各有各的好吧。”

“我有点儿，怎么说呢，厌倦了东奔西走的生活了。我想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问题是我们这种工作，定居不下来的。”我说，“十四年前，就是你来这个地方开店那一年，我在另外某个地方，我一个同事试图说服我跟他一起做生意。”

“哦，这样啊。”

“现在想想，要是那时候跟他一起做生意了，想必也跟你差不多了。一念之差，两种不同的人生。”我说，“不过呢，我那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生意。你想啊，我一个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年书，又学的是这个专业，不太可能断然放弃。这很难。而且，我当时脑子里想的东西，跟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反正在那个时候，我根本看不起做生意这种事。”我继续说道，“问题是，我缺钱。缺钱，对吧。每个人都缺钱。我缺钱，却又耻于提钱，更不可能为了钱而去做某些事。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够执着的。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回事。在某个时期里，你根本不可能去做某些事。这好像是宿命。”

“我觉得你现在也不错啊。”老板娘附和道。

“是吧？你觉得我状态不错？”我问她，“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么？”

“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满。”

“我就是有点不满。不瞒你说，刚才我好像有点失控了，走出去冷静了一下。”我说，“这种感觉很强烈。我也多次经历过这种感觉。我对自己很愤怒。以前呢，我会说服自己不要失态，要控制住。试问，在这个世界里，你能怪谁呢？要是你不满意，为什么不试着做点什么，去改变呢？”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总是告诫自己，你要理性，不要感性。你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愤怒。没什么好愤怒的。愤怒不是君子所为。”

“可这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这种愤怒。”我继续说道，“于是，我干脆不要那种优雅了。我对我自己失望，所以，我为自己的软弱而愤怒。我不打算攻击谁，也没有责怪谁的意思。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我对自己不满，却在表面上装得温文尔雅。我愤怒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力又回来了。”我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控制呢？我的意思是，既然愤怒让我恢复活力，那就时不时愤怒一下。就是这种感觉。”

“哦哦。”老板娘附和道，“你应该找个女朋友。哦，对了，你找了女朋友没？要不要我帮忙介绍？”

“求之不得啦。”我说。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我就是缺个贴心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要是有人在我身她们而去的女人，哦，我什么时候朝她们敞开过心扉呢？仔细想想，还真的没有。我为什么不能向她们敞开心扉，反而一再隐忍克制呢？

在老板娘面前讲了这一大通话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本来我想继续讲点什么，却还是忍住了。说得已经够多的了。老板娘已经说了，她对她的生活很满意。我不能用我的想法，来扰乱她的想法。让她继续保持这样的想法，一直心情愉快，有什么不好么？

我走到货架间，捡起选好的几件生活用品，付账。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下次我有什么想不开，过来跟你聊聊，可以么？”我问。

“可以。我一般都在的。”老板娘回答得很干脆。

有其他人过来了。老板娘招呼他们。我朝老板娘微微一笑，拐过巷子的十字路口，朝宿舍走去。没有任何悬念，无面人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我。我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打开铁门，沿着楼梯，走到三楼去。

我暂时接受了当前的状态，不再愤怒了。现在是我所能做的所有事：回到宿舍，摆好生活用品。借着宿舍内昏暗的光，我暂时摆脱了愤怒，觉得有点儿累。索性脱了鞋，和衣躺床上，小睡一会儿。每次情绪激动过后，都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