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跨过不愉快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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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向女人敞开心扉。既然已经决定跟这个女人携手共度人生，我觉得很有必要跟她讲讲我的顾虑。我没有幻想一个美好的未来——当然，这跟我期待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是两码事——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现有一些共同点，或者说共识，然后才能一起创造那个我们想要的未来。有些事，如果不看清楚，不讨论，不讲出来，我们会在某一天分道扬镳。当然，分道扬镳也不可怕，如果不合适，早些分开，反而是好事。

“你是有什么难忘的可怕经历么？我看你思想包袱很重。”女人问。

“你问对了。我就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你看，我经历了这么多。或者说，我走过了这么些年，必然会有思想包袱。我一直在学着放下，尽量搞简单点。不过，你要是想不受以前发生的那些事的影响，太难了。”我说，“我毕竟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讲清楚这个事。就是一个成熟的人，要是他脑子里有个什么想法，或许是个创造某种价值的好主意，他马上会想：我要具备什么能力，需要外界什么样的支持才能做得成。这样考虑，当然没错。可你一旦这样考虑，你就会变得沉重起来。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不会考虑这么多。他想到某个有趣的点子，会立即动手去做。走不通了，他会寻求帮助，或者放弃。”

“放弃也不是什么坏事。有时候，你只是幸运地找对了方向。有时候——大部分时候，你需要不断地尝试、选择方向，次数多了以后，或许能创造出某个新东西来。”我说，“我不要求你同意我的看法。对于个体来说，做出选择，选择这个，放弃那个，没有那么难。我也不想把这事搞得很难。”

女人点点头。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我的话。要是没听懂，我也不会懊恼。我要跟她讲的，不是这些事。这只是我们之间的闲聊。我想跟她谈谈我心中的忧虑。我想告诉她，为什么我跟她很难建立亲密感情。当然，我并不想解释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事实——我不是想说，因为我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对你不冷不热——我想说，我应该可以放下过去，不被过去纠缠。其实，被纠缠的不是过去，而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养成的行为习惯。我进入这个历练系统，就是为了打破过去的行为习惯。

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对啊，我为什么要向女人解释呢？我只管跟着感觉走就是了。当我想到什么，就说。当我想做什么了，就去做。想得越多，经历得越多，就越会被过去的经验所羁绊，思想包袱越来越重。

“我听见你讲梦话。你还磨牙。有时候，你会忽然身体猛地抽搐。”

我笑了。我应该解释么？跟着女人同床共枕一段时间了，两个人确实相处越来越融洽，不过，我的习惯和个人癖好，肯定被女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还没来得及去想，女人会怎么看我。实际上，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没有想过要如何面对。我听说有些热恋的情侣，因为受不了另一半磨牙或是说梦话，又或者是上厕所不关门而分手。或者是因为身体上的异常气味，诸如此类。这些细节或者说特征，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了，近距离观察，而被放大。过去那种美好而高尚的印象，慢慢地被这些可以容忍或无法容忍的坏毛病给冲淡。

“你害怕讲梦话的人么？”我问。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个人，身边没有人需要忍受我这些不必告诉他人的小秘密。所以，我不确定第二个人能接受。

“还可以。”女人淡淡地回答道。

想想也是。要是她无法忍受，肯定已经提出来或者离开了。她是因为某种不舍的原因，愿意忍受，还是真的不在意？我只有慢慢观察了。

我想，暂时还不需要跟女人谈起“我缺乏安全感”之类的话题。这些话一讲出口，就会带来伤害。我为什么要提出来呢？女人或许毫不在意，也不觉得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我又何必说出来呢？我应该打消喜欢给自己贴标签，用什么来概括自己的癖好。是否缺乏安全感，不应该由我来说，只由女人判断就是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我就是缺乏信任别人的能力。”我说，“我不喜欢依赖某个人。我觉得，另一个人或许会很勉强跟我在一起。我不想任何人勉强。”

“你不自信？”

“或许是。”

“那倒没有必要。我不是在你身边么？你还怀疑什么呢？你要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魅力，我又怎么会留在你身边呢？”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多了。”我说，“这是我的个人特点吧，总喜欢想太多。”

“你睡觉的时候，怎么说呢，我感觉你有一种不安。你的身体总是在对抗什么。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女人说道，“你可以试着放松，不要那么紧张。”

“我可以试试。”我说，“至于过去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已经忘了。我只是记得，我没法跟人好好相处。我不会在乎任何一个人的感受，我不关心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不在乎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我不会关心人，真的。”

“我觉得还好。”

“那是我试着改变。我相信以后我会做得更好。”我说，“过去那个我，于我再熟悉不过了。我都有点厌倦过去那个我了。我想变成另外某个样子，不想再重复过去的做法。”

“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咯。”女人说道，“光说不行，还得做出来，对不对？”

“对。光是说，说完后，睡一觉醒来，情绪低落，什么都没变。做过的那些事，才印在脑海中。”

我感觉有点儿累，不想说话。我期待女人也不要说话。夜已经深了，周围只有虫鸣，再没有别的声响。谈话疗愈，于我还不如一个人冥想。这是我过去以来形成的习惯。不过，我也要肯定跟女人谈话疗愈的好处：至少我发出声音，让自己听到了，这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我的谈话兴致不高，兴奋点过后，就厌倦了。我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女人，她也开始打哈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如果不是清醒地意识到这种状况，我还没有觉察到，我正在做跟之前完全不同的事。

在我的记忆里，充满了争吵。我的心总是像海上的风浪一般，一阵阵刮过去，只有难得的几分钟的平静。当我累了，不在抗争，我只能充耳不闻，听不见任何声音，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不再有反应。我沉默不说话。对于亲密关系，我越来越失望，因为亲密关系带给我的不是安宁，确实无休止的争吵，让我内在没法平静下来。我察觉到自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抓住，使劲往下拉。我一个劲地往下沉，往下沉。我感到窒息，难受，有生理上的强烈不适。我想逃跑，到外面去透口气。我想一个人，跟谁也不要有联系。

要是身边这个女人带给我的，也是同样的感受，我也会果断地其她而去。我不会找任何理由。如果问我原因，我只会说，你让我不愉快，你让我觉得压抑。不管我们过去如何，很可惜，事已至此，我们之间已经完蛋了。我再也找不到跟你继续下去的理由。我想要浮出水面喘口气。滚开。我听见自己在梦里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