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路慢人艰,世短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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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深沉,官道寂静,秋蝉懒鸣。
有人似无人、无人亦有人。
刘懿、东方羽一左一右,搀扶东方春生缓步前行。
东方春生鼻青脸肿,一路行一路叹,一路愤愤不已。
名家大擎的素养,让东方春生仅仅只是愤恼,并没有问候刘氏家人。
刘懿试图背起东方春生,哪知这老爷子斤两十足,刘懿这半大小子愣是没有扛起这六旬老叟,只得继续相扶而走。
走着走着,一辆牛车缓缓而过,黄牛蹄质坚实、步履稳健。
车上坐汉子一人、置放柴草一堆,柴草堆积下,牛车显得满满登登。
深秋无事,农人们总会趁秋来闲暇打些麦秸,或以编履制席谋些生计,或以柴草伴泥修补屋房。
这几年凌源刘氏连年联合大小门阀,压低粮价,低入高出,若遇到收成不高的年头儿,麦秸这东西还可以勉强就饭吃。
东方春生望北楼说书时口中的盛世太平,只出现在书中和世族中罢了,纵观帝国江山,在有世族扎根的郡县里,百姓们的生活,仍是水深火热。
刘懿定睛细看,牛车上居然还有一只野山鸡,看来这汉子今日收获颇丰啊!
东方羽停下脚步,顺过东方春风腰后,拽了拽刘懿的衣袖,四目相视、眼神交汇,刘懿秒懂其意,冲上前去与那汉子低头私语。
不一会儿,汉子将牛车驾到东方爷孙面前,着手扔掉了一些柴草,东方春生便躺在了铺好麦秸的牛车之上!
牛车本就细窄,装上那破鼓和背包,刘懿与东方羽只得紧随牛车步行,东方春生头枕包裹,柔柔的看着刘懿,饱含感激和歉意。
刘懿那鹅蛋脸顿时像煮熟了一样,知羞的呲牙、挠头,左顾右盼。
东方羽心性使然,追问刘懿使了什么妙计才说服了壮汉,刘懿压低声音,“我许诺他到望北楼后,送他两只烧鸡一壶酒!”
东方羽学着东方春生的模样,背手、弯腰、抬头、屈膝,感叹了一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啊!”
刘懿刚要低笑,东方羽却背对着东方春生低声哭泣起来,刘懿哄也不会,不哄也不是,最后只得低头走路,生怕这丫头拿自己出气。
农家汉子驱牛赶路,东方春生闭目养神,转眼间,凌源城墙清晰可见。
忽然,秋叶乍起、林鸟四散,官道两侧的林中,似有人出。
刘懿大惊失色,莫不是那刘布杀了个回马枪?
惊惧之余,林中一人窜出,那人头裹黑布、方脸粗眉、鼻梁端正、两颊丰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他双臂环树、面目狰狞,一声大喝,盘根错节的老松便被拔地而起,那人不断聚力用劲,直至树根过腰,方才撤力还根,转而仰天大笑道,“习武十载,终入撼树境,苍天不负我啊!哈哈哈哈!”
那人笑后,满怀笑意地看着东方春生,朗声道,“东方老爷子,像我这样的撼树境武夫,我凌源刘家,有百人千人,在凌源这几百里地界,我刘家,便是皇帝。您老誉满江湖,也不想阴沟里翻船吧?”
言罢,这痴儿便向凌源县飞奔而去,不复还矣。
一幕过后,两小儿呆愣原地,农家汉瞠目结舌,东方老爷子倒是云淡风轻的感叹了一句,“这是刘家人向我示威来喽!都说草木秋死、松柏独存,可离了根的松,终是会枯,离了国的家,终是会亡啊!木有根则荣,根坏则枯,凌源刘家两代帝师,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咋就不懂呢?”
插曲过后,路照走、人照旧。
一刻至凌源,恰是时,西门紧闭,百姓蜂拥。
按照《汉律》,酉时闭门,此刻酉时未到,不知闭门所谓何。
绕路远、实难堪,百姓们只得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东方春生一行四人行到西门,对这一幕亦有些惊奇。
待得牛车停定,人群自动分立两侧,独留东方春生的牛车与稚子。
城门下走出一人,宽衫草鞋、散发披肩,腰无挂坠、手无刀笔,相貌倒是平平,但这行头别有一番狂士风范,他身后紧跟两人,一人赫然是那刘布。
此时,刘布弯腰垂首、浑身打颤,一言不发,微微可见冷汗落土、眼神惊惧,与方才松树林中的狂傲阴狠相比,判若两人。
只见那来人一把抓过刘布衣领,将刘布拖拽至牛车旁后,立刻双膝跪地,向东方春生执晚辈礼,恭谨的道,“晚辈刘德生,凌源刘氏长公子,拜见东方前辈。”
刘德生顿了一顿,朗声道,“今日之事晚辈已知,愚弟滥用私刑、管家为虎作伥,全乃德生管教不力、御下不严所致,罪责在某、过错在某,甘受东方前辈责罚!”
言落,这刘德生涕泪交织,直挺挺的跪在官道中、牛车旁。
咣!咣!咣!
刘德生开始对着牛车叩首不断,那力度惊得路边胆小百姓捂住了嘴巴。
毕竟,从来只有百姓磕头,哪有公子下礼的?
说时慢,动时快,猝不及防的一幕让一行四人不知所措、呆立不语,直至那刘德生额头微渗血、看客议论纷纷时,刘懿才略微缓神,急忙小跑扶起东方春生,使其盘坐牛车,为其整理衣冠!
东方春生伤身不伤智,定睛看着刘德生,由惧到惊、由惊到疑、由疑到怒、由怒到虑、由虑到释然,长舒口气,复躺,袖微拂,简言道,“罢了罢了,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吧!”
刘德生的苦肉计,
用的精妙。既挽回了刘家颜面,又塑造了他个人礼贤下士的形象,一时间,百姓看他的神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话音刚落,刘德生倏然从地面窜起,狠狠地踹了一脚刘布,刘布疼的一咧嘴,却如死鱼一般,怯懦不敢发声。
随后,刘德生不顾脏乱,环礼一周道,“诸位乡亲父老,德生因私耽搁诸位行路,刘某心中甚愧,我那家仆已于西门恭候,每人奉上薄银十铢,万望切勿推辞。东方前辈祸事既因弟而起,为兄者自当殚精竭虑,德生已为东方爷孙于望北楼旁的轻音阁订下上房两间,妙手坊名医已经恭候多时,凌源镖局少主杨柳将时刻伴前辈左右,以护周全,诸位莫忧,定将东方前辈奉若上宾,刘某在此,赔罪啦!”
说完,表情谦卑,弯腰俯首抱拳,低头不语!
围观的当地百姓没说啥,刘家的丑恶嘴脸,他们早已见惯,相比于老二刘瑞生,刘德生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更加恐怖。
倒是那些游历至此的浪子,沉默了一个呼吸,随后,相继喝彩不止,什么救世能臣、高风亮节一类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也让这些道听途说的侠客浪子和俏丽佳人,打心眼里赞叹刘氏家风,不,是刘家长公子的素养。
西门复开,刘德生以晚辈礼将东方春生四人送入城内后,稍作包扎,便在城门口与过往百姓谦恭叙话,在彬彬有礼中,他又赢得一片赞许。
刘德生身后站着那名拔树汉子,倒是心不在焉,手中拿着一个大袋子,那是刘德生允诺给乡亲父老的钱银,此刻,这些钱银分文都没有被取走。
一刻后,往来渐少,刘德生与那汉子缓步于神水街上,刘德生揉了揉肩膀笑道,“头未痛、臂先酸,看来这圣人不是那么好做哦!”
那汉子从破烂衣衫中翻出了一捧野山枣,边吃边说,“老大,你这一招收买人心,足可叫那刘二公子跌了五分人气啊!我姐可真厉害,短时间能为老大你出了这么一条毒计。”
久居凌源的人都知道,凌源镖局是刘家老大刘德生的左膀右臂,镖局总教头杨奇的女儿杨观嫁给了刘德生为妻,此女聪慧异常,是刘德生的智囊,杨奇的儿子杨柳,则是刘德生最忠实的部下。
从两人对话的字里行间,不难猜测,刚刚威吓东方春生的汉子,正是杨柳。
刘德生话锋一转,嘿嘿一笑,“杨柳,撼树境的滋味,如何?加上尊父,斗不斗得过那将入卸甲境的徐卓?”
杨柳随意吐出枣核,树墩脸露出一脸嬉笑,“老大,致物为岭,致物前七境,六旬后皆会一降再降,致物后方才懂得那天道轮回,我爹已年将六旬,虽然依旧保持在下巅倒马境,但气力大不如前喽!”
杨柳顿了一顿,又道,“江湖总说七力五智,讲的便是驱鸟、破风、撼树、倒马、卸甲、推碑、破城前七境以力便可冲境,而致物、长生、天动、御术、通玄则是以智破境,虽不全然如此,但还算符合情理!想要斗一下咱们的徐大教头,还要镖局出些精锐,或者找个机会下暗招子,才算稳妥!”
刘德生对这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从杨柳手中随意带过一颗枣放入嘴中,含糊的说,“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近来爹的哮喘愈发严重,你大哥我的心病也越来越重啊!”
吐出枣核,刘德生忽然皱眉,“我那半生逍遥的三弟,自不必说,他才不会与我争夺下任家主之位,所以,能与我争个长短的,只有我那二弟。我数了数手中力量,也无非是盼休(杨柳字)你的凌源镖局与敬乾的轻音阁,手中可用之人有盼休兄、尊父、敬乾与那蝶蛹安插在轻音阁的彩蝶一名而已。哎,我手中的实力,还是太过孱弱啊!”
刘德生瞅了一眼四周,轻声道,“二弟则不同,内有刘布、武有徐卓,还有家兵八百,我是半斤,他是八两,里里外外,差了三两火候呢!至于那十里八村受刘家恩惠的乡豪啬夫,他们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才不会管你那家族内斗!哎,我这庶出就是比不得嫡出!”
感叹完,刘德生抢过杨柳手中所有的枣子,奸猾地笑道,“但阴谋终比不得我这阳谋,刘布终比不得你那神机妙算的姐姐!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杨柳推了推宽厚的鼻子说,“贫穷自在,富贵多忧,大哥莫要多虑。弟要去做事了!轻音阁是大哥你的底盘,我这轻音阁一行,摆摆姿态罢了,老子就不信,您那二弟还真敢光天化日去轻音阁屠了东方爷孙?”
说罢,杨柳与刘德生分道扬镳,刚刚迈出一步,回头一脸奸笑的说,“大哥,你也回吧,良辰美景,我那姐姐也等着和你做事呢!哈哈哈!”
杨柳一溜烟,没了踪影,刘德生哭笑不得,寻到一处卖山楂的孩童旁,弯下腰,拿出三颗枣对那孩童说,“三颗甜枣,换一粒山楂,如何?”
孩童笑呵呵的递给了刘德生两枚山楂!
刘德生将山楂与枣各取一粒,放入嘴中,看看夕阳,缓缓向南城刘宅走去!
酸酸甜甜,岁月恰似如此!
真真假假,死前方知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