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追敌酋,群雄争功/藏枯井,黎歌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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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月,本是草长莺飞,杏熟桃香之时,可汴京城外却是黑云压城、刀剑成林,但见旌旗连天,军帐无边,横亘数十里而不见其际,数万大军犹如钢铁横流,耀武扬威。
大金国的将士千里奔袭,将个汴京城围的水泄不通,已有数日光景。
百年大宋,存亡一线,实令志士扼腕、走夫长叹。
汴京城的局势,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的目光。
城外十里一座土柏岗的山头上,迎风陡立两杆大旗,一书“义军”,一书“勤王”,却是武林中的勤王义军到了。
这一日傍晚,披着落日余晖,南山后庄村缓缓行来两人。
两人一男一女,但见那女子英姿飒爽,貌美如仙,此刻双眉紧簇,面上略显风尘之色。同行男子与她年龄相仿,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但此刻却是面露喜色,两眼方光,仿佛远归的游子一般。
此二人正是颜素素与黎歌。
却说二人当日在走马岭与左伯玉告别后,一路北行。
黎歌虽知时日无多,但有美人相伴,干脆解开心结,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清闲自在。
颜素素惊喜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古人诚不欺我。”
黎歌笑道:“人道春雨贵如油,草木纵使身死,一遇春雨,便可死而复生,繁荣尤胜往昔。”
颜素素叹道:“若人能如此,何其幸也。”
黎歌见她情绪低落,颤巍巍抓住她的玉手道:“素素,为何要提起这般不开心的事情来,这一个月来,你我相伴千里,早看尽人间疾苦,世界善恶,生死有命,你莫要伤感。”
颜素素将他扶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顺势靠在他怀里,缓缓道:“若是失去了你,我不知何去何从。”
黎歌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闭目一叹,将她拥在怀中。
休息片刻,两人搀扶着走进自家小院。
院内绿草如茵,一座土坟孤零零立在正中,墓前放着一束鲜花,原本歪歪扭扭的墓碑也被人牢牢插在土里。
颜素素惊道:“竟有人来过此地。”
黎歌冷笑道:“必是阮妖女犹不死心,来此搜寻灵蟾。”
“她能为你师傅献花一束,也算良心未泯。”
黎歌咬牙切齿道:“人是她杀的,献一束花算什么?”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
颜素素担心他怒火攻心,赶紧笑道:“是不算什么,你且陪你师傅说说话,我将院里的杂草除一除。”
说着正要拔剑砍草,却突然附身贴地细听,脸色一变道:“小无赖,速到屋里躲躲,北边来了不少人马。”
黎歌苦笑道:“屋子都烧塌了,哪里躲得了人,你且自己离开吧,我一个将死之人还怕谁来?”
颜素素眼眶一红,含泪道:“一路上你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非要欺负我吗?”
黎歌心中一痛,一指水井道:“便藏在井中吧,井水虽凉,但深不及腰,可避一时。”
颜素素二话不说,将他提起,翻身跃入井中。
井水冰凉刺骨,但好在只到脚踝位置。
黎歌惊喜道:“天无绝人之路,短短两个月时间,井水竟然干枯到如此地步。”
颜素素将掉入井中的木桶倒扣,扶他站在上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说话。
黎歌侧耳聆听,但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的极快,眨眼间已到了跟前。
踢声悠然而止,但听一个雄厚的声音喊道:“宗弼,国师那边可有回信?”
颜素素闻言浑身一紧,抓着黎歌的手臂轻轻颤抖。
黎歌不明就里,只当井底冰凉之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我已连发三道令箭,可中军并无回应,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个雄厚的声音又道:“既如此,大家下马结阵,原地迎敌待援。”
那叫宗弼的人急道:“二哥万万不可,我们只剩下区区百余骑,此来又都是宋朝江湖中的好手,如何能斗得过他们?”
雄厚的声音叹气道:“马儿已经累了,再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回营的路又被堵死,我们不熟地理,既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也不输我大金国男儿气概。”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二殿下、四殿下,你们且换成一人双骑,自去逃觅,属下愿意带领兄弟们断后。”
雄厚声音怒道:“完颜豹,你放的什么屁,我完颜宗望岂是惧死之人?”
只听噗通一声,有人跪在地上,接着又有锵呛拔剑之声,完颜豹的声音又道:“大金国可以没有完颜豹,却不能没有完颜宗望与完颜宗弼。请两位太子前行,否则完颜豹立时自裁当场。”
接着呼啦啦跪倒一片,众人齐声道:“请两位殿下前行。”
只听那完颜宗望叹气道:“我与你等出生入死多年,岂有独活之理,不若咱们就此散开,各自寻找绕回大营的道路,若谁寻着了,便吹哨为号,若谁被宋狗追上了,只许战死,不得投降。”
众人许是答应了,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一番对话,只听的黎歌热血沸腾,激动的浑身颤抖。
颜素素早已泪流满面,俯在黎歌耳边轻道:“小无赖,我要向你讨一条返回汴京城外的小道,不知有没有?”
“南行五里,沿溪向东**里,向北有一条极窄的栈道,直达汴京城。”
颜素素记在心中,抹着眼泪道:“小无赖,我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去做,得离开你一会。你且待在这里,我去去便回。”
黎歌隐约猜到她欲为何事,点头道:“你且放心去吧,我定等你回来。”
颜素素闭目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闪电般地闪身而出,消失在井口。
黎歌第一次被女孩子亲吻,顿时感觉手足无措,好在颜素素着急救人,去的极快,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窘态。
几息之后,衣袂破空声夹杂着几声狗吠接连响起,想来定是宋朝的追兵赶到了。
只听行到近处,狗吠之声大起。一人喝道:“停!”却是何九龙的声音。
接着又传来朱彪粗犷的声音:“贩盐的,搞什么鬼?”
何九龙似乎惹不起朱彪,笑道:“金狗在这里分了三条岔路,不知我们该如何追击?”
邢化鹏的声音立时传来:“我们自然是兵分三路,分头追击了,何帮主且将灵犬也分成三路,此次若能将完颜宗望擒杀,何帮主当居首功。”
何九龙哈哈大笑道:“若无邢少侠引荐,何某纵使想为国家出力,却也是报国无门啊。”
“只截杀了几百个兵蛋子,无量山和盐帮便开始写功劳簿了吗?”这次传来的却是点苍余掌门秋鸿的声音。
却听上官有琴道:“此番消息来之不易,大家还是先将完颜宗望截杀了再说吧。”
又听一个颇陌生的声音道:“上官姑娘所言甚是,便由我与上官姑娘待丐帮弟子望南追击,余兄带领一路人马向东搜索,朱兄带领一队人马向西搜索吧。”
众人均点头称是,唯独邢化鹏道:“斐帮主,我认为完颜宗望最有可能往南逃去,故化鹏要求与帮主和上官姑娘同行。”
听他称呼那人为斐帮主,想来定是丐帮的帮主了。
只听那斐帮主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邢少侠与上官姑娘皆是人中龙凤,理当同行。”
黎歌不知上官有琴做何反应,但听邢化鹏喏喏说道:“前辈,莫要误会,化鹏决无意唐突佳人。”
之后一众宋人也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黎歌不禁长吁一口气,按理说盐帮的灵犬应该能嗅到自己藏身井里才对,难道自己渺小到狗都不愿理会的地步了吗?
也不知素素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找到栈道,外面的金国人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若是被宋人追上了,却不知能否脱身。
黎歌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也不知多久,只觉得神心不宁,虽身处井中,竟是口干舌燥,直冒虚汗。
忽闻“咔嚓”一声,木桶在水中泡了几月,再也承受不住他的重压,瞬间四分五裂。
黎歌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形,一阵清凉自脚底瞬间袭遍全身,令他头脑一清。
黎歌抬头看天,已是皓月当空,月华如水,直直照在井中,如同白昼一般。
黎歌百无聊赖,只觉井水冰凉,双脚已经失去知觉,只怕等不到素素回来救自己,便要被活活冻僵了。
想罢便抽出竹笛,放在嘴边,呜呜吹了起来。
笛声一响,被井壁一荡,语音袅袅,不绝如缕,却是打断了后面的节律,吹笛竟无以为继。
黎歌心道:“难怪辛老头临终之前让我到井中练习,原来有这般功效。”
当下好胜之心大起,摒弃杂念,努力控制自己不受回音干扰,只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曲谱之中。
不料先前的回音尚未消失,后边的又复产生,如此层层叠叠,越聚越多,犹如百人胡吹,千人乱奏,呕呀噪杂,其乱如麻,连奏十余次,均不能成调。
黎歌无奈闭眼,沉思半晌,缓缓自语道:“辛老头,不是本少爷不听你的话,你这个方法实在是太过离谱,我实在做不到。
不过你放心,本少爷也是命不久矣,马上便下来找你,和你合奏尚有些意思,与这井壁合奏实在无趣。”
说道这里猛然眼前一亮,拍腿叫道:“对呀,即使面对的是辛老头,他若有意捣乱,我也是曲难成调。我何必要将回音视为敌人呢,若能将之想象成辛老头,不就可以与我合奏了吗?”
此念一起,顿时感觉精神也好了很多,再次将竹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闭目仔细聆听回音的方向、高低及快慢变化。
良久会心一笑,再换一个音节,又闭目聆听。
如此反复实验,将曲谱之中五音十二律一一试过,细思良久,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辛老头,我终于明白了,五音自定,十二律阴阳互生,我吹黄钟,井壁反弹回的当是大吕;我吹大簇,回音便成了丧钟;若我吹姑洗,回音又成了中吕,如此阴阳相生,十二律便可生生不息,虽只一人,亦可得十数人之功。”
笑罢之后,调匀气息,一曲春江花月夜自唇间流淌而出。
《春江花月夜》虽然复杂,但好在算得上是黎歌最为熟练的曲谱,加之曲谱本身适合合奏,故而与师傅练习的最多。
黎歌以井壁为伴,视回音为和弦,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故而开始尚有些生涩,难免乱了几个音节,后来逐渐顺畅,丝毫不爽。一时间枯井之中犹如千人齐奏,万匠附声,直震的井壁嗡嗡作响,脚下井水也是波光粼粼。
如此奏笛,实乃千古未有之事,只可惜如此奇事却发生在枯井之中,不为世人所知也。
黎歌越吹越畅快,对声乐之道的理解突破层层壁垒,只怕已经超越了师傅,达到一个闻所未闻的高度。
“汩……”
一声蛙鸣自身后响起,直吓的黎歌差点将竹笛扔掉。
回头一瞧,只见身后的进水中趴着一只黑不溜秋的蟾蜍,此刻余音未消,但见蟾蜍周身的水纹极速波动,比之别的地方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汩……”
又是一声响亮的蛙鸣自那蟾蜍口中发出,水纹波动愈发剧烈了一些。
待得余音渐消,水纹也逐渐消失,蟾蜍也静静俯在水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黎歌觉得蟾蜍身上的黑色似乎褪去少许。
黎歌心中一动,弯腰将蟾蜍捏起。入手温热,硬邦邦的却不是活物,凑到眼前一看,只见那蟾蜍通体漆黑,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孔,非金非玉,反转肚皮,果见刻着“灵蟾认主,武林称尊”八个小篆。
不是灵蟾还是什么?
黎歌没想到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灵蟾就这么稀里糊涂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犹在梦中。
略一思忖,黎歌依然将灵蟾放回水中,又将笛子横在肩头,如刚才那般,奏响春江花月夜。一边吹奏,一边眼巴巴望着灵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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