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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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瑟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误会了什么，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纪林一愣，完全没想到会有选手去而复返，而且还是这位画风仿佛和别人有次元壁的混血青年。
不过有颜值有实力又怎么样呢？学都没上过的街头混混而已，注定无法登入上流社会的殿堂，成为人上人。
这样想着，那半是嫉妒、半是警惕的慌乱心绪，终究是平静了下来——
嘿，还不是要和我一样，来找机会讨好陆大小姐？
纪林感到隐约同情之余，甚至还有些混杂的优越感和竞争感。但鉴于此前从未关注过这位顶级阶层的大小姐，一时间他还真有些摸不准，陆潇潇到底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尤其在耶瑟“为什么你在这里”的诚恳眼神中，他犹豫片刻，总觉得自己现在被衬托得像个跳梁小丑。
“我也先离开了，陆小姐晚安。”纪林最终还是选择战术性撤退，打算这两天再观察一下再说。
当然，离开的时候他依旧噙着笑容，保持着翩翩风度，向陆潇潇行礼告辞。同时，还隐晦地给了程小稻一个眼色，表示对她没有冲动缠上来的冷静行为非常满意，自己稍后会找机会同她好好聊一聊。
走的速度还挺快，估计是去追赶桑德斯主厨大部队了。
程小稻：嗝——
探讨。厨艺。厨艺。探讨……
“蠢货。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陆潇潇又是困倦又是烦躁，尤其看到纪林那个混蛋还特意从自己面前经过时，总感觉有种不明所以、莫名被侮辱的愤怒。
“还有你，刚才那句话‘来得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耶瑟灿然一笑，无辜地耸耸肩。
“这位女士，我只是开个小小的意大利式玩笑。”
陆潇潇：“我看你像意大利式玩笑。”
但鉴于在对方的那张脸实在过于赏心悦目，笑容也是如此的自由不羁，令人心神迷醉。陆潇潇的火气很快就降了不少，还算和颜悦色地与耶瑟进行了“程小稻交接仪式”。
离开的时候，陆潇潇拎着裙摆款款而行。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显纠结地转回身。
“随便敷衍她几句，就赶紧送回宿舍吧。”
又立刻冷着脸补充道：“1点之前，我必须要睡美容觉，决不能被吵醒。你懂我的意思吗？”
耶瑟没有说话，只是向这位口是心非的大小姐颔首示意，有点好笑地目送对方离去。
偌大的晚宴厅只剩下两个人。
杯觥交错的气氛荡然无存，酒宴散去后，满堂烛火灯光也尽数撤去，只有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留下一片安宁平和的月影。
程小稻依旧笔直端坐在椅子上等待，满面肃穆，显然还在固执地遵守约定。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已然混沌涣散，也不知道这酒品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耶瑟轻叹一声，俯身与她双目平视，并优雅地伸出右手，礼貌而自然地邀请询问：
“程小稻女士，我是耶瑟。你愿意与我出去散散步吗？”
没有反应。
耶瑟沉吟片刻，换了种说法。
“我是巴克拉瓦。咱们换个地方探讨厨艺好吗？”
毕竟大厅里的酒气还没有彻底消散，闻着也容易醉，尤其这个小姑娘鼻子还很灵敏的样子。
果真非常奏效。已经趋近于无意识的程小稻忽然间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可以。”
然后晃悠悠地站起身，醉醺醺地原地转了个圈，最后果断向狼藉的红毯舞台踉跄迈去。
“唔，跟上，我带你出去。”
耶瑟：“……非常感谢。但如果方便的话，还是由我来为您带路吧。”
由于担心走路时磕碰到桌角，耶瑟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旁，时不时伸手虚虚相扶，还要时刻注意前方的障碍物。
照顾醉鬼实在是挺累人的活，不过耶瑟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好一番功夫才来到大厅外面。此时夜色已深，微风拂过时携来阵阵凉意。如洗月光中，隐约传来沁人心脾的花香与清新的树木泥土气息。
这本该是有点旖旎的春夜好景，正适宜青年男女之间羞羞怯怯地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论到人生哲学——
但很显然，这样高雅的交流完全不存在于这两人之间。
程小稻动了动鼻尖，晕乎乎地数着：“茉莉花、玉兰花、桃花……唔，奇怪，木槿花开得好早啊。”
“茉莉炒蛋，油炸玉兰花，桃花酥……木槿花，木槿花有什么食谱来着？”
耶瑟则是干脆挽起袖子，直接辣手摧花揪了一朵，正儿八经地详细回答道：
“华国东南部很早以前就有着食用木槿的习惯，古籍所载的‘面花’‘花煎’就是和面煎制而成。徽州地区也有与豆腐同煮的民间食谱。有些地方又将它称之为‘鸡肉花’，因为其花瓣柔软嫩滑，花蕾口感更是清爽香脆，放入肉汤中食用风味绝佳……”
“至于中美洲，这也是当地原住民常见食材，比如糖渍木槿花搭配山羊奶酪与黑胡椒，就是常见宴请宾客的菜肴……还有龙舌兰花、丝花也很受当地人推崇，入酒也很不错。花期之际，当地原住民会结伴采摘，家家户户十分热闹……”
耶瑟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意识不清，而随意敷衍过去。倒不如说，只要是涉及到厨艺，他很乐意毫不保留地与他人分享。
程小稻呆呆愣在原地，用仅有的本能去消化这些信息。
明明脑子晕乎乎的，恨不得立刻陷入黑暗的昏睡中。可对方娓娓道来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好似悠扬悦耳的古典吉他，慢慢弹奏着，融入心底。
渐渐的，自己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些漫漫旅途、日月四季，还有所经之处的人间烟火——那是她在扬州城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
“你，你去过这些地方？”
“嗯，去过。从很小开始，我就在各地辗转流浪。山川湖海、乡野城镇，每一处文明都孕育着各异食材，也造就了不同的美食风俗。亲身经历之后，就会发现自由自在探索的乐趣所在。”
他似乎毫不在意话语背后的那些苦困过往，谈起这些的时候大方磊落，语气也十分轻松快乐。
“为什么？”
“为什么？”耶瑟轻声反问道，“那又是谁规定，厨师必须只被限制于厨房呢？”
程小稻有些不服气，嘟囔道：“可是看食谱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吧？”
“有道理。不过食谱又是从哪里汇聚而来的呢？也许厨师与美食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要像我们想的那样刻板。”
程小稻一时语塞，脑子里愈发空白起来。
混沌的意识沉入深海，无数个回忆碎片如走马灯一般掠过。她混乱无比，最终只是喃喃重复着最后一次与老头子之间的对话。
“厨师服务于美食，是锋利的刀。作为一把刀，只要不断在厨房中不断钻研，总会成为合格的厨师的……”
说着说着，又缓缓蹲下抱起身，委委屈屈地蜷缩成一小团。
“但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厨师。”
“唔……”
耶瑟好笑地看着小醉鬼终于不再保持严肃的表情，而是开始抽抽搭搭地念叨着什么，就知道她已经开始醉酒的第二阶段了。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再度安静下来，想要赶紧去睡觉了。
或许是平日里对某件事情过于专注的人，一旦失去了理智的控制，就特别容易陷入牛角尖。且由于心思过于纯净单一，有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倾泻出来时，便会有些控制不住。
眼见着程小稻不知为何开始沮丧，耶瑟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有点后悔开始这个话题。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话题？比如说，猜猜第一轮比赛会是什么内容？”
提到比赛，程小稻一愣，略恢复了一点光彩，然后就立刻变得更加沮丧了。
“对了，我还要比赛。可我更想回扬州城去找老头子。”
耶瑟并不追问“老头子”究竟是谁，只是温和地引导着：“可是你似乎很想拿到《天下食谱》……对了，不然我们猜猜《天下食谱》中第一道菜会是什么？”
“《天下食谱》……对了，我必须从黑米林的手中拿到它。可是万一拿不到，老头子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已经死了？”
耶瑟：……
虽然听不懂这些混乱的内容，但他好像错误地触碰到了什么沉重的话题。
其实在海选赛结束的那天，耶瑟就注意到了这个有趣的小姑娘。
自从晕倒苏醒后，她精湛的厨艺中就流露着极强的个人风格，或许离登峰造极大概只有一步之遥……就仿佛是某些人精心锻造多年的一柄利刃，特意珍藏在匣子中许久，直到此刻才寒光出鞘。
但她竟然毫无所觉，甚至还觉得自己连合格的厨师都还算不上。
而耶瑟在休息区看到她与纪林的感情纠葛时，直觉更像是别人的故事——他见过无数的人，可从未见过这样眼里心里只有厨艺、天赋与专注力都堪称恐怖的人。她绝不会为任何人原地停留，那点错误的纠缠显得只是个命运的小玩笑。
如果要让耶瑟来评价的话……
他想，她大概是天生的厨师，不属于无聊的任何派系，也不属于汲汲钻营的赛场，更不属于任何人。
程小稻还在那里低声自语。耶瑟从不会去主动揭露他人的伤疤，也无意打探藏于心中的**，更何况是这样单纯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蹲下身，将手中的木槿花递了过去。
“是我不好。我们继续讨论可食用花卉的话题，怎么样？”
程小稻抬起头，怔怔接过花朵。然后闻了闻，一口气塞进了嘴里。
耶瑟：“……虽然我们需要品尝食材本味，但很明显，这朵花还没有进行清洗。”
鉴于程小稻此刻实在是无法正常沟通解释，耶瑟也不多话，直接从最近的窗户跳回大厅。
一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回来了。
“记得第一口用来漱口，第二口要喝下去，蜂蜜水对醒酒很有好处，听到了吗？”
“噢。”程小稻接过杯子，凑近嗅了嗅，然后略微皱起眉，“可是我不太喜欢甜食，牙疼。”
但不能浪费的意识刻在了本能里。程小稻还是纠结片刻，漱了漱口，然后咕嘟咕嘟地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她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什么嘛，你骗我。分明只是白开水呀。”
耶瑟闻言一顿，正欲拿杯子的手也停滞在半空中。
悠闲的笑意逐渐消失。他沉默片刻，轻声反问道：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