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开赛晚宴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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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稻不是唯一一个惊讶的。或者说，在场的选手们绝大部分都皱起了眉，面露难色地端详着盘子上的“料理”。
因为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道料理。甚至可以说……有点像印象派画家的艺术品。
最上方是一勺轻盈蓬松的白色泡沫，其上缀饰着点点深红色粉末，由疏及密，如傍晚时分的奇异而辉煌的火烧云。而漂浮的云朵之下，一片洁白透明的胶质薄片好似澄澈的湖水，中间还隐隐流动，一两朵红色盛开的花朵在旁映衬，让人不禁期待这水下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惊喜。
果然，轻轻用叉子拨开湖水，下方赫然是冬季凛冽的寒冰，也就是一小勺红棕色的冰沙。不过冰沙并不厚重，透过其中便能看到最终被掩盖的真正主角——一小口分量的洁白虾肉。单看那细腻的纹路与油脂光泽，便知是某种顶级的虾类。
云层尽染，云下是水，水与花下隐藏着寒冰，冰中又是肆意畅游的虾。整道料理的氛围感十足，层次完美，带着扑面而来的肃然气息，又不失高雅格调。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桑德斯主厨。很美，很艺术，但让人完全……猜不到里面所运用的食材。
作为厨师，程小稻从不会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食材在烹饪前后的模样大为不同是常事，尤其这泡沫、凝胶与冰沙——
这很显然是分子料理才会用到的技术。
这种刚刚兴起不久、起源于北欧的技术，暴风般席卷入美食的世界。其基本理念大概便是运用科技重构食物，达到科技、美学与美食的交融。离心、旋涡蒸馏、虹吸、液氮速冻、胶凝技术……在这些技术的操作下，食物可以完全呈现出与原本毫无相关的模样。
比如说，那些泡沫、凝胶、冰沙、粉末，它们原本的模样可能是水果，可能是蔬菜，甚至可能是什么肉类。甚至通过离心机与旋涡蒸馏，食材的色彩与存在形式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就是说，一看，毫无所获。
情况似乎糟透了，不过程小稻倒也没气馁，继续“二闻”的步骤。
由于整道菜品质地偏凉，并没有蒸腾的热气，只有食材隐约散发的香气，这其实是增加了不少难度。鼻尖传来隐约混合在一起香气，有清新的酸，有深海的甘甜，也有蔬菜的甜美，夹杂着海盐与烟熏的气息……并不算复杂，桑德斯主厨明显做了减法，仅运用了少量的调味，却正中靶心。
嗅觉是目前最能发挥作用的感官，有时甚至能够比味觉分辨出更多信息。程小稻仔细辨认了一番，心中有了些许猜测。然后她一点点，将每个部位放在舌尖上，用咀嚼的口感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果然。这道料理所运用的材料极少，但意外的每种食材的搭配极为和谐，冷热交织的多重口感更是从未想象的体验。
最下方的虾，那极为特殊的弹牙感与细腻的肉质、还有那散发着甘甜鲜美的香气，一定是产于霓虹国海域附近的蝉虾，低温慢煮后经过稍许烟熏，进一步激发了深海的气息。而那层薄薄的冰沙，其浓烈而清新的气味宣告了它红酒醋的真实身份，大概是经过液氮速冻技术制成。唯一比较好辨认的，大概就是那盛开的两朵小花，仔细观察便知是用海盐腌渍过的番茄。
至于那在口腔中爆浆的透明凝胶薄片、入口即化的泡沫与红色粉末——
难道是……？
“怎么样？这道料理可有些难度呢。即便是排名前列的精英选手们，想必你们也被难住了吧？”
尤根很乐于见到选手们目前的窘境，连声催促第十名选手回答。
第十名是海选视频中见到的印度姑娘。她看起来十分为难，显然对分子料理从未接触过。但这姑娘十分机智，抢先从海盐腌渍的番茄这个明显线索中，给出了“番茄”这个答案。而第九名选手，更是毫不留情地将“盐”这个简单答案夺走了。
后面的选手思考许久，决定从冰沙入手，试探性地猜测了一个“红酒醋”，猜中之后极为开怀。鉴于这道料理看起来实在是比较难，答对的几人人气都很给面子地上涨了不少。
程小稻还在研究自己的推测，却听身边传来一声十分粗狂的嘲笑。
她下意识地往左手陆潇潇那边看去，结果陆大小姐正好端端地优雅品尝料理，见状奇怪地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
程小稻：“啊，我以为是你突然笑呢，毕竟听起来很不屑的样子。”
陆潇潇：……什么意思？想打架？需要我用支票砸死你吗？
程小稻排除了错误答案，于是又往右手边看去，发现原来是那位身材魁梧的丹麦选手弗朗西斯发出来的笑声。
此刻，他盘子里的菜品剩了一半，正抱胸环视窘迫回答不上的选手们，似乎十分瞧不上的样子，而且表现得极其迫不及待。见程小稻看过来，他厌恶地随口回道：
“看什么看？赛场里就不应该出现女人的身影，离我远一点。”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陆潇潇的脸色瞬间变了，就连程小稻都感觉空气立刻变浑浊起来。
这家伙的人品与道德实在是不怎么样。
哦，对了，说起来他好像很擅长分子料理，还放言要在拿到天下食谱后，让全世界的厨师都重新去进修分子技术。大概因为是这道菜正中了擅长的领域，他简直恨不得跳起来宣布谁也别和他抢风头。
“那请你拭目以待吧。”程小稻认真回应道，然后便继续自顾自地研究盘子上剩余的粉末。
弗朗西斯毫不在意，继续抱胸看后面选手的笑话。
第七名选手犹豫许久，慎重地回答了“波士顿龙虾”。
弗朗西斯嗤笑道：“波士顿龙虾？这么明显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吗？我看你的脑袋应该在大西洋里好好涮一涮。还第七名呢，真是耻辱。”
团队毒瘤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垫底人气，一再张狂地嘲讽着，惹得其他选手们一阵厌烦。第六名的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沉吟许久，缓缓给出了“蝉虾”这个答案。
不得不说，幸好第七名选手排除了一个答案，赛场上就是这么残酷。
尤根欢呼起来：“答对了！真是太厉害了！”
这姑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击地用眼神挑衅弗朗西斯，似乎是在说，“怎么样，看看接下来你能回答出什么。”
的确，目前在选手们看来，似乎已经没什么好回答的了。
蝉虾、番茄、盐、红酒醋这几样都已经被回答了。食材本身的味道被激发得十分充分，除了盐，桑德斯主厨大概也没有再放其他的调味料。而那团泡沫、凝胶与红色粉末……他们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摄影机对准弗朗西斯，其他人也在由衷地期盼他回答错误，省得一直这样上蹿下跳。
弗朗西斯哈哈一笑，环视过后面的选手，又挑衅般地将目光对准比自己排名高的几人身上，包括程小稻、陆潇潇、莱昂·李，与坐在首席椅子上微笑的耶瑟。
他得意洋洋，一字一顿地大声答道。
“诸位，我宣布——这道菜里再也没有第五种食材了。哦，合格的厨师通常不会把海藻酸钠、卵磷脂之类的算进食材，对吧？”
“蝉虾、番茄、盐、红酒醋，没错，只有这四种。你们听清楚了吗？”
全场沉默。
随后几十人不可思议地齐齐望向弗朗西斯，发现他完全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毫不掩饰的笃定时，众人不禁震惊了。
一道味觉如此复杂、口感如此独特的艺术品级别料理，怎么可能全部只有了四种食材与调味品？！
【我平时在家自己煮面，都不会只用这么少的食材！】
【这可是黑米林三星级别的料理！看起来这么高级，这怎么可能？】
【弗朗西斯这个家伙真的太讨厌了，可是……他确实在分子料理上面有一套，不会真是这样吧？】
【可是那白色的泡沫与凝胶、红色的粉末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其他食材的话，那总不可能是清水做成的吧？】
大屏幕上也随着这个意外答案而激烈争论着。
尤根笑眯眯地靠过来，拍了拍弗朗西斯的肩膀。
“小伙子，确认吗？我说过，这可是个难题哦。”
弗朗西斯一把拉住尤根，让他瞧着自己盘子上特意剩下的一半，侃侃而谈。
“当然，我可是分子料理的专家，就算是桑德斯也难不倒我。”
“为什么我说没有其他食材了呢？因为很明显，你们无法确定的东西，其实都是番茄制成的。而这个答案已经被第十名回答过了，所以我才说，猜测游戏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番茄？
这怎么可能！
答错的第七名选手甚至直接站了起来，质疑道：“的确，红色的粉末确实有可能是番茄做成的。可那白色的泡沫和透明的东西，你跟我说是番茄？”
这实在是有些超脱常理了。
“这不是很简单吗？运用离心机可以分离番茄汁的色素，得到纯净的液体，再运用卵磷脂材料予以搅打，就可以达到入口绵密而轻盈、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番茄香气泡沫。”
“那层爆浆凝胶就更简单了。同样是分离出来的透明番茄液体，运用胶凝技术，比如说海藻酸钠，就可以获得外表凝固而内里流浆的效果。而这些都需要一定的低温，所以桑德斯才在下面用液氮速冻技术做了冰沙、保持温度。”
“哦，红色的粉末是脱水技术，风干番茄脱水后打碎成粉末。你们不认识的那些材料，其实都是运用分子技术呈现的各种各样的番茄而已。”
“乡下人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弗朗西斯看着震惊后垂头丧气的竞争对手们，感到得意极了。
从今往后，都是科技美食的时代！什么街头餐馆的烟火气、什么老旧的厨师训练，统统都过时了！
尤根再次确认：“就是这个答案了吗？”
弗朗西斯不耐烦道：“快点公布吧，我不可能回答错误。”
“好吧，那我来宣布——”
尤根开心地拉长声音，对着镜头喊道：
“我们这位分子料理专家，弗朗西斯的答案，是——”
“是错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左一右，却不是尤根的声音。
主持人停了下来，讶异地望向选手席。
这异口同声的回答……
竟然是轻松微笑的耶瑟。
以及端着盘子、神情认真的姑娘，程小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