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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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幼儿园里一个班有好多孩子，并不像如今孩子这般金贵。所以幼儿园老师见到这种事情，也只是些微管管。

我是见不得他们这般欺负一个小女孩儿的。

于是，我就喂她吃饭。

我喂别的小孩儿吃饭这种事儿，很快就在幼儿园里传为笑谈。但淼淼从此之后，就要我喂才能吃，我还挺得意的：我还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有用。

淼淼从那时起便一直喜欢做我的跟屁虫，还认为无所不能、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小朋友。

我便是从那时开始，喜欢缠着刘主任，让她教我这这那那，以保持在淼淼面前无所不会的形象。也是那时，刘主任教了我“白发他时不放君”的那首诗。

她教我背诗的那天，我亲爹大觉意外，当天晚上在我临睡觉前，冲我竖大拇指，说我厉害。

我受了鼓舞，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去幼儿园的时候，都会问老师明天会教些什么，然后在前一天的时候便如找刘主任，缠着她教我。

我以为我缠她多了，她会烦。

却没想到，她越来越开心，也越来越乐意带我了。她教我包书皮儿的好看方法、还教我做好看的书签儿，她给我买各式各样的书，还经常给我讲各种故事。

如此，我渐渐成了小朋友当中最受老师喜欢的那个，愿意没事儿和我一起玩儿的小朋友们也多了起来。淼淼见我和其他人玩儿得多了、和她玩儿的少了，便常常赌气嘟嘟嘴。

不知为何，有时我见她赌气，心里泛起一种开心：原来还有人会因为我不理她而赌气呀。

我喜欢看她赌气的样子，便有时刻意多和别人说话。但又怕她真恼了我、再不和我好了，就没见到她嘟嘟嘴的时候就去哄她。她那时真是小孩儿，稍微一哄就好了。

她也被我搞出些坏习惯。例如说吃饭一定要我喂，就算是早学会了自己吃饭，也要我喂她。她对这事儿很得意，在她心里，我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了，而我对她最好。

那段日子真的是好开心。

那时，我亲爹认为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儿，又听话又懂事又聪明又勤快，每每看我，都眼带笑意、大慰平生。

那时，刘主任也喜欢我，认为我勤勉好学、甚堪造就，日后一定会成为栋梁之才。

那时，淼淼的全世界里都是我，每天幼儿园放学的时候都要哭闹一阵儿，不想和我分开。我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周单休，但突然有一天，老师就宣布，从此以后就双休了。别的小朋友们都欢欣鼓舞，只有淼淼哭得稀里哗啦，因为每周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一天了。

那段日子也是我亲爹最开心的日子吧。

因为我讨得刘主任的欢心，他也终于和刘主任和睦了起来。甚至和睦到把“给我生个妹妹”这件事儿都提上了议事日程。

当时他当真宠我。有次，他竟问我，如果他想再要个小孩儿，我会不会难过。我就笑了，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从来都是他问我想要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想要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出他的愿望：他想再要个小孩儿。

我想，我一定要尽力帮他。

我问他是想要个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他说他觉得再有一个小女孩会比较好。

我点点头，和他说，没问题。

他闻言十分欣喜，大约是觉得像我这种小孩儿说的话，会有什么灵验之说。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没和我一起睡觉。

自我有印象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晚上让我一个人睡觉。我有点害怕。刘主任的房间传来欢声笑语，我觉得他们是在玩儿，便抱着枕头去找他们。

我蹑手蹑脚地把他们的房门推开，然后他们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我亲爹有些怒气，怪我不老实睡觉，一脚把我踹得老远。那是他第一次和我动粗。

我把枕头都哭湿了，他才过来哄我。

第二天，他又给我做了看上去很可爱的早饭。我睡了一宿已经不生他气了，看着那可爱的早饭，我觉得淼淼肯定也喜欢这种东西。

当天我就给淼淼形容，说我亲爹能把小馒头做成小兔子的样子，还能把苹果雕成小花。她听了果然很是心动。

于是我就想学做馒头和雕苹果。

我亲爹其实是个实在人。他从面粉开始说起，为了能让我对各色面粉有切身体会，于是只要是在家里吃饭，就会有各种面食。

刘主任先受不了了，她提醒我亲爹，“我听说天天吃面会生儿子。”

我亲爹对生女儿还是有点儿执念的。于是学做馒头的事儿就暂时搁置了。

不过我还惦记着用苹果雕花的技能。

我亲爹对这个十分犹豫，他觉得我还太小，不太能用刀。但他那时确实有些溺爱我，凡是我和他说的，他大多都会答应。于是他每天和我讲一遍用刀危险之后，开始教我削苹果，他看着我削。

刘主任见我又迷上了削苹果，觉得我亲爹也不教我点儿正经事儿。我亲爹却觉得这些再正经不过，和她吵了一顿。

俩人吵完，就彼此冷淡了一些天。他们再和好时，听说是刘主任怀孕了。

要是刘主任的宝宝能留住就好了。哪怕我亲爹和刘主任会偏心他们的新宝宝。

只可惜他们的宝宝没留住。

刘主任又开始调养身体，但变得整天紧张兮兮。我又开始碍她眼了。

我有时不经意之间做的事情，不知怎得就会影响到她的调养。然后她就会痛哭流涕，直到我亲爹揍我一顿她才能结束。

然后她又陷入新的焦虑，她担心总害我挨揍，我会对她心生怨恨、将来会不对她娃好。于是又是新的惶惶。我就经常被我亲爹带到她面前，和她说一些琐碎的话，大约是我知道是我不好，妈妈我不怨你之类的。

她就会抱着我痛哭，然后开始担心我的心理健康问题。

如此循环反复。

其实她不必如此焦虑，因为那时我亲爹揍我也大多是做做样子，这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我也知道。我亲爹让我和她道歉，也常和我说，她现在是病人，让我多让着她，我也做得到。

但她总这个样子十分可怜。我亲爹也因此整日唉声叹气。

我想为他们分忧。

那时，我已经四岁多了。淼淼这一年多来，也被我喂得壮了不少，头发也长得多了，扎起小辫子，变得愈发可爱。我觉得淼淼这么可爱，我亲爹和刘主任应该都会喜欢的。

于是，我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和刘主任说了我的想法。我说她说，想要女儿也不必一定要自己生，我可以给她领回来一个。

她听了这话起初是笑的，大概是觉得我幼稚可笑。但我说的多了，她便疑心，想跟着我去幼儿园一看究竟。

于是后续一发不可收拾。

我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小淼却不再去幼儿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