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难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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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激他忍到如今还没有发火，决心今天一定小心应对。
菜端上来的时候，他的怒气竟似乎已经散了大半。但我也不敢放松，每道菜都尝了一点，才敢放下筷子。
“快吃吧。多吃点。”
于是我又吃了一口。
他看我如此盯着他的脸色吃饭，又勾起了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把筷子一摔，“让你吃你就吃！怎么那么费劲！天天摆出这副样子给看？！我今天给你气受了么？……”
他冲着我一顿狂喷，终于是舒出了心头之怒。
我就知道今日难逃此劫，这几次和他相处得太顺了，不太正常。
好了，如今世界又恢复到了常态。
服务员上来最后一道菜的时候，他还在喷我，吓得服务员赶紧关门走了。
他骂完一通，忽又觉得做得不太对劲，摩挲了一把脸，温声对我说道，“菜都凉了，你多吃点吧，是我不好，不该吼你。”
我见他态度好转，才好说话，“我不大能吃海鲜，今天吃的已经够多了。谢谢爸款待我，我知道你的心意。”
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怒了，以“不能吃海鲜为什么还要跟着来海鲜馆”为话题又骂了我一顿，但是骂完他又自己缓了过来，“你为什么不能吃海鲜？你过敏？”
“不不不，不是。”我还不太想和说这事儿，只希望他能消气，不要再问了。
但他见我吞吞吐吐，反而更怒，说我一脸窝囊，不像个男人。
他越说越多，我终于听着难忍，吼他回去，“我有病！有肾病！我不能多吃了！我今天已经很照顾你情绪了、什么都顺着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了、你让我吃什么我都吃了！你不要太过分！”
“有病？”他余怒未消，语气不善，勉强在头脑中搜索了一下他的肾病知识库，“你有痛风？”
我也还再气头儿上，把头转到一旁，不去看他，“不是。”
“那是什么？”他冷静点儿了，有点儿信我，但言语中有些吃惊，在他心里我一向好得很，凡嚷病痛就是装可怜、躲懒、博同情之类。
我知他平时都怎么认为我，所以懒得和他说这些，反正他也不在乎。但他实在要问，我也只能告诉他，“我之前得过急性肾衰竭，后来落下点儿病根。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个，就是需要忌口而已。”
“肾衰竭？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听这病名感觉很严重的样子，并不太信，大概觉得是我称病吓唬他、博他同情。
我看他这个神情，心里发堵，不想和他继续说了，“我已经好了。没病了。”
他看我这样说，却反而要信了我，“真有病？你没骗我？”
我皱眉，不想和他再聊了。
他也太天真了，他自己把我弄得半死，我如今能囫囵活着都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我也是。我在这儿干什么呢？我分明知道他对我没多好，我也曾口口声声说恨他。但我现在在陪他吃饭！
他看我这副样子，却突然间恍悟到什么。
但他就像是个推卸责任的小孩子，“是因为我？我没有打你腰啊。为什么会肾衰竭？”
我真是服了。我不要面子的么？就这些事儿，他就不能不提了么？
“那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你是哑巴么？刚才骂你，为什么不回嘴？整天一声不吭，你以为这样就算很孝顺么……”
他又叨叨了一阵儿，听得我头都晕了。
看来他真是把生死看淡了，真不怕我气急之下把他拍死。
但我也是真不中用，气急之下根本站不起来。勉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跌倒在座位上，白白错失拍死他的大好时机。
良久，他终于停了，不耐烦地问，“都有什么忌口？”
算我错看他。我以为他听了这事儿，起码能为我难过一阵儿，却不想到他是这种语气。我气得血气翻涌，下一刻，我感觉我的鼻血流出来了。
我太晕，只能一手撑着桌子，用另一只手拽过一张纸来揩鼻血，但拽来拽去都没够到纸。
他见状有些心虚，把纸巾盒往我面前送了送。
我才不要他给我递的纸，于是便拿袖子把血揩掉了。但是血没止住，没奈何我还是从纸巾盒里抽出张纸，把鼻子堵住了。
我镇定了一会儿，心想绝不能被他气死在饭店里，这样也太窝囊了。于是我张口喘气，做了几个深呼吸，希望快点儿平静下来。
自我流出鼻血开始，我亲爹就杵在那里不敢吭声，也不敢擅动。
等我稍好些了，他才神情不安地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去个锤子的医院！你少见我、少和我说两句话，我就自然能多活两年！”
说完这话，我感觉我此番折寿可能并不是事出无因：今天吃的这海鲜中，不乏活鱼活虾。我哥信佛，他曾和我说，我福报浅，不宜妄造杀业，吃荤也尽量吃“三净肉”。
说实话，从前我在这方面并不怎么信他。但我今天有点儿相信。
于是，我对着满桌饭菜开始念往生咒。
我亲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受震撼，但他不敢吭声。他刚把我惹急了之后，心头的火气已经全部泄下去了，如今他满心慌张，只在担心是不是已经把我得罪透了。
我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虽然不知这些鱼虾是否能往生，但确实感觉头疼好点儿了。
他神情依旧不安，看我终于念完了咒，才问，“那能吃什么？”
“你吃吧，我喝西北风。”
他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用手支着额头，神情沮丧。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桌面，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
行了行了，我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若是再把他勾出病来，我还得扛他去医院。
于是我说，“爸，没事了，你再吃点东西。”
但是菜饭都凉了。
他算给我面子，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叫服务员把菜饭都稍微热一下，又要了两碗面条。
面条端上来之前，他都没说什么话，也不敢看我。
面条终于端上来了。
“这个能吃么？”他问。
我点点头。但其实面食里面的蛋白是劣质蛋白，不宜多吃。这我就懒得和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