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盛夏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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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爸犹豫再三,还是把二哥和我都赶到了外边儿,独留哥在家里说悄悄话。
对门儿被郑老师用着,正在给学生补课。我和二哥只好在外边闲逛。
折腾一天这都快十点了,二哥怕我一会儿会困,也不好走远,于是我俩就在楼下的花坛边儿坐下了。
二哥也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出一包儿烟,又从另外的兜儿里掏出打火机。
我吃了一惊,不知他这技能是何时掌握的。
他就在我这一派吃惊中淡定地开始吞云吐雾。
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劝他,“小俊哥,喝酒和抽烟这种事情,还是都少来吧。”
没想到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腕子,一边儿抽烟,一边儿给我号脉。
这能号得准么?
二哥深吸了一口,然后烟头得火光瞬时变得明亮起来,不过不一会儿,那火光就灭了。二哥把烟头掐在花坛上,然后放了我的腕子。
这花坛里的花,是他早年栽的,这一年多无人打理,已经旁逸斜出。
如今盛夏将过,更显荒芜。
我想我大概让他失望了。
我第一次见二哥,是爸和哥搬来对门儿住的不久后。当时他才六岁多。
由于一些鬼使神差的原因,当时,我误认为我爸才是我的亲生父亲,认为他们搬过来住就是为了来找我、为了来照顾我。但我亲爹一点儿也不开心:对门儿搬来了一对儿莫名其妙的父子,一见面就把他打了一顿,他儿子还天天跑去对门儿玩儿。
我亲爹不开心的时候,就总找我茬。我于是往对门儿跑的次数就更勤了,还经常直接在对门儿住下、并不回家。
有次我在对门儿闲混的时候,二哥被接过来住几天。二哥发现家里出了哥之外,还有别的小朋友,非常开心,和我玩儿了好一阵,把哥晾在一边。
玩熟了之后他就开始和我聊起来,问我住哪里、叫什么、如何如何。
待他听说我是逃难而来之后,便立即给我背了一套歌诀,大概是什么“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之类的。
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像他这么有文化的小孩儿,十分震惊。
他见我如此敬佩他,就更是得意,与我大讲特讲,讲的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他和我说,人身有很多致死点,万一伤到了就很容易死,所以这些部位不能人伤到。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有文化而已,却不想他的文化这么有用,便更对他景仰有加。
他大约是从来没被人如此崇敬过,所以感觉十分受用,愈发摆出一副超然姿态,故作深沉地与我说道,“我教你这些,你只可用于防身,不可用于害人;若教我知道你用来害人,我必收了你。”
如今想来,他一个小孩儿说这种话,着实可笑。
但当时我也是个小孩儿啊,而且比他还小,听他如此说,便肃然起敬、对他顶礼有加。
他见我如此,便和我更加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我,连吃到的好东西也一直想着要留给我。因为他不常来,所以他给我留的东西往往都不能吃了,但是我还是会感觉很开心。
那时,我觉得爸一定是神仙,才能有两位神仙般的哥哥。
后来,二哥的太爷爷去世了,再没人教他什么半吊子医术了,他也终于搬回家里和我们同住。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心情是很低落的。
本来,我听说,太爷爷九十多岁,
不剩什么子女了,才和爸连了宗,认了爸做孙子。但谁哪知道,太爷爷去世之后,就凭空跳出一些儿女亲戚。太爷爷无名无钱,也没真留下什么东西,唯独就把一些书和笔记留给二哥了。
便就是这些书和笔记也能遭人惦记。据说里面有一个古本《四圣心源》算值钱的,他们便想把这书给要回去。当时爸顶不住压力,就把那些书和笔记都还了。
二哥为此不开心了很久。
爸也知道二哥伤心,劝他说,医道不在于这些故纸,在于救治人命与人心。
我猜测二哥是把这话给听进去了。
因为自那之后,二哥便对我格外照顾。他知道我身体不行,恐怕这辈子都难好了,但他不信邪,便就想把我调治正常。
数年来他为能让我把身体养好,和哥颇有争执。二哥主张让我舒坦活着,凡事随缘;但哥不同意,哥说,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些心性、养成个不好强的脾气,还活个什么。二哥虽争不过他,但也想尽办法对我颇多照顾。
但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吧。
他帮我把身体养得很好很好了。我却用我这身子去给我亲爹治病。
这件事,他们都极力反对。但我一意孤行。
当时,哥和二哥都参加完高考了,正在填写志愿。我们谁都知道二哥这半辈子的理想便是能成为个神医,但他竟然放弃了。
我知道,他放弃,不仅是因为爸和他说的中医无用论。也许,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太让他失望了。
他这辈子,怕是真的再不想从医了。
“对不起。”我说。
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
过了一阵儿,爸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回家。估计是和哥聊完了。
进门儿看哥一脸晦气的样子,就知道爸肯定没和他说啥好事儿。爸这人偏心,虽然他也挺惯着哥的,但没啥好事儿的时候,也肯定先想着哥。
但爸不肯跟我们说到底有啥事情,这也是没办法。
二哥瞥了他们一眼,就睡觉去了。
我诸事心烦,有些睡不着。
爸见我翻来覆去,便搬椅子到我床边儿,坐下来游说我,“上次见你爸的时候,我问他你户口销没销,他没和我说。但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没给你销户。如果真没销,你研究研究能不能再落到他户上。身份证可能是个问题,不过也可以……”
我打断他,“不。我要在你这儿赖到死。”然后我翻身到墙那边儿,不看他了。
他竟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和我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