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虾仁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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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都快跪了，赶紧拿起那盒饭菜，跑到我亲爹床边儿，招呼他起来吃饭。
若是寻常时候，我亲爹极好面子，断然是不会吃这种嗟来之食。但现在非比寻常，我和他使了眼色，他会了意，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吃得比我还快。我见他吃成这样，心下到放心了不少，觉得他离死还差一大截呢。
爸看我俩这副熊样，火气有增无减，有可能是觉得他大好男儿、竟然和我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人生简直是完了。他便连饭也不吃了，负气摔门而走。
我觉着我应该跟出去哄哄，但我亲爹烧还没退、身边儿又没别人。
我亲爹见我如此纠结，冲我摆摆手，“你快去吧，我这还死不了。”
于是我一咬牙，就撇下他，追出去了。
爸见我来了，就愤愤道，“我在人饭店门口，考虑了半个小时，才下定决心准备吃顿好的！你这没良心的，把我的虾仁玉米全给他了！那虾仁玉米，我才吃一口，他就全都吃了！”
“……明天再吃虾仁玉米，行不行？今天，今天也行！我这就去买！”
我刚要转身，却被他叫住：
“我不是说虾仁玉米。
我是说，你不觉得你做人的态度有问题么？
他对你有好到那种程度么？
好到你能和他抱头痛哭的程度？
他对你不好的那些事儿，你都忘了？
我也不是说，让你天天把那些破事儿放在心里添堵。
但，做人起码要恩怨分明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再说，他说不是你爹，那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可哭的？
这哭病能传染么？从前你哥有事儿没事儿就哭哭哭，我都烦死了。
这好不容易见不着他了，你又开始哭哭哭，还带个爹一起哭。
你们几个拉个班子给人去哭灵算了！”
我被他数落一顿，心中不乐，转身准备离开。
“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
我没回头，“我去买虾仁玉米。”
“你不管你爸了？”
“不管了。做人要恩怨分明，我去买虾仁玉米。”
我迈步离开，爸在我身后叹气。然后他就上楼去了，想是他也担心，怕我亲爹一个人呆在房里会死过去。
但已经是夜里快十一点了。
当年没什么外卖送餐平台，我只能到处瞎转悠。
周围的小超市没开到这么晚，附近的小饭店说虾仁已经卖完了，大超市要坐车才能去。
我记得学校的超市应该关得晚，里面有卖虾仁和玉米罐头的。我亲爹租的这日租房，在我学校和医院之间的地方，离医院也不远，去学校也不远。但我直接跑去学校的话，怕那超市也关门儿了。
可也没法子托我寝室那些人帮我买这个，思来想去，还是给李水打了个电话。
李水还真挺勤快的，接了我的电话，随便套了件衣服，便跑出来给我买东西了。
吴谐也是有义气的人，也穿了衣服陪她一起出来。
我和她们说，宿舍快关门了、夜里不安全，她们在门口等我就行。但我跑得稍慢了些，她们买完东西的时候我还没跑回学校，于是她们就出来迎我。
我见到她们的时候，发现她们还买的挺齐全呢，什么芡粉、大蒜之类的，都有。
我怕她们回去不安全，便想先送她们回宿舍。但一看表，
宿舍应该已经关了。
看她们对于逃寝之事一副热衷的样子，我便准备先带她们回去，一起做虾仁玉米。因为吴谐说她做这道菜可是拿手。至于晚上，大不了带她们去医院，反正我那病房里床多，她们睡一宿应该不成问题。
为了节省时间，我打了辆车，直接开到了我亲爹租的那间日租房的楼下。即便是这样，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也快11点半了。
我亲爹已经睡了。我也挺佩服他的，真是无论遇上啥事儿都能睡着。但开门的时候一阵吵闹，他还是醒了。
爸还在生气呢，但开门的时候看见我这两位女同学，便登时没了火气，笑得像个傻子。
许是没见过吴谐的缘故，爸见面就只顾着和她寒暄，把我和李水都忘了。
吴谐说，她是我请来的厨子，专门来做虾仁玉米的。
爸听了这话，露出了大慰平生的笑容。
真的，他笑得就跟中了十斤彩票似的。我哥考理科状元、我考文科状元、他的学生张焕然考了省状元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乐过。早知道他这么喜欢吃虾仁玉米，我怎么可能去抢他这道菜。
但我亲爹还在床上躺着呢，这骤然见到来了两位我的女同学，简直毫无防备。但好在他没脱外衣，只见他咻地一下从被窝里蹿了出来，丝毫不像是个病患。然后他一边儿疯狂收拾他那些化验单子，一边儿抱怨我“怎么不打电话先说一声”。
我想我这叫恩怨分明。我带人给我爸做顿虾仁玉米吃，还要先通知他一下么？
这屋子其实也没多大，厨房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
我亲爹这会儿在那收拾床铺，我爸这会儿在那边儿围着吴谐说话，还变出一串冰糖葫芦，说是要送她。
我猜这冰糖葫芦肯定是爸后来给我去买的，要是这顿虾仁玉米我来做的话，说不定他就给我了。
正在懊恼之际，我看见李水同学正站在厕所门口，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很尴尬的样子。我连忙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和她低语，“这厕所隔音还行。”
李水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正在这时，我亲爹突然冲了过来，手拿一个红包，递给李水，“这是李水同学吧，这个是见面礼。临时没什么准备，没带多少，真是不好意思……”他这包里的东西还真多，连红包皮儿都有。
李水都懵了。
我也懵了，只跟李水说，“这也是我爸。”
还是李水先活动了下脑子，赶忙推说不要。
没想到爸这时候听到了这边儿的对话，探手就从兜里掏出钱包，然后抽出了十张，递给了吴谐，“吴谐同学，这是见面礼。绝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面，临时没什么准备，没带多少，真是不好意思……”他之前还在和我哭穷，这一下拿出十张，可见他不真穷。
我亲爹听了这话，已经懵了，赶忙给我爸使眼色。但我爸咋能看见他的眼色呢。急得我亲爹直接上前去把我爸扒拉到墙角儿，一边儿挤眉弄眼，一边儿窃窃私语。
吴谐这会子刚做了开水，准备把虾仁泡化，偷眼见他这二位如此举止，便灵光乍现、似有明悟，过来把李水拽到一边儿，也开始窃窃私语。
我耳力不行，他们这些窃窃私语，我是完全都听不见。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们都说了什么。
爸和我亲爹这一头，聊的还算正常。他们是在议论见面礼的问题。我亲爹说，李水才是和小树好的那个，吴谐不是。我爸说，小树和王淼还不一定咋回事儿呢，你这先把见面礼送给李水了，将来万一小树还好和王淼好，你这不添乱么，正好有个吴谐在这里，就当是随便给孩子们压岁钱了，人人都给、把话头遮掩过去，将来省得话多。我亲爹听完，连连点头，赞我爸深谋远虑、足智多谋。
吴谐和李水这边儿，聊得就有些偏颇了。她们议论的是我爸和我亲爹之间的关系。吴谐问，这两个都是他爸？李水点头。然后吴谐一边儿点头赞叹，一边儿说想不到当今社会，还真有这样的家庭。李水不明所以，吴谐就给他普及了一些课本儿上写不到的知识。李水一边儿听着一边儿露出惊奇之色。吴谐还告诫她，对于这样的敢于挑战世俗的人士，一定要抱有敬佩之心。李水听完，连连点头，赞吴谐知识渊博、兼收并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