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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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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下起了猛烈的冰雨,女房东安妮卡在午夜时分醒来,躺在床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她想跑进冰冷的风雨中找到他,从某个不蔽风雨的地方把他带回来,跟他说,伊兹拉先生啊伊兹拉先生,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或者我俩可以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这辈子不容易,虽然没什么痛苦,但也没多少快乐,她想她现在该找个人相伴到老了。

如果她死后真会变成瞎子,还有比盲人更好的引路人吗?还有谁会比深知其中滋味的盲人更适合去引领另一个盲人吗?

天一亮,她就冲进雨中,找遍了他熟悉的五六个街区,然后又挨家挨户地问,但是没人见过他。

她回家打电话给警察,描述了伊兹拉的模样,请求帮忙把他找回来,说他欠了一笔房租。

她等了整整一天,盼着他们把他装在警车里带回来,或者他自己会走回来,可他始终没出现。

风雨还在持续着,她觉得他可能已经倒在了某条巷子里。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并且越走越快,不停地想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着死后会什么都看不见。

……

伊兹拉离开安妮卡之后,靠着拐杖在熟悉的街道走着,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但一直有什么在阻止着他,叫嚣着还不够。

兴许今天也得回去。

但是那群藏了许久的杀手露面了,他们没有借安妮卡来威胁他,似乎是意识到这个瞎子根本不在乎给他吃饭帮他打扫的人是谁。

他们没有废话,直接潜行靠近伊兹拉,一位刺杀,一位开枪,其他两人封锁位置,确保伊兹拉不会逃离。

伊兹拉听得见他们的脚步,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心跳,多数时间他都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太吵了。

要杀吗?

时间已经放缓,他可以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死去,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更何况也不会去骚扰自己的家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伊兹拉觉得他自己还是忘了一些东西,那些值得违抗死亡本能,把他拖回象征界的借口。

“兴许……还不足以……”他呢喃着。

随即解除了子弹时间,枪已经射出子弹,身后半蹲的刺客也已经准备刺杀。

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扭转了这一切,那股神奇的能力,使现实改变,子弹射入了地面,而匕首脱落,刺客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被围在中心的伊兹拉已经消失,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伊兹拉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应该离他熟悉的街区不远,顺着盲道走可能更近,也可能更远。

他听得见车流,也听得见闹市的嘈杂,感受得到视线,也感受得到空气。

有什么人在那里。伊兹拉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柔和的光。

只是不巧,天上开始飘起了雨,但伊兹拉记得晚上才会有雨,兴许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那是位高大的老人,身穿磨得露出线头的旧雨衣,戴着黑色软呢帽,脖子上挂着金色的十字架,在雨中耐心地低头等待。

他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轻轻摆动,有一个瞬间,带扣将街灯的光亮反射进了伊兹拉的眼中。

老人瘦削的苦行僧面容,有着刀削斧凿、光如皂石的颊骨。

他的眼中闪着智慧和仁慈的理解,仿佛能将宁静倾注进人的心灵,眼神像一条能够疗伤的温暖河流,

河流既源自他,也源自某个超越他的地点,从容却又势不可挡,永不枯竭。

“先生。”

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温和而优雅,又饱满得犹如丰收的麦穗,正是那位老人向伊兹拉搭话。

“我来自梵蒂冈,目前负责田纳西州的许多大型主日讲道和关于恶魔的恶**件。先生,你可以叫我萨夏神父。”

“我叫伊兹拉。”伊兹拉在几秒之后迟钝地回应道。

“你看起来被什么困扰着。”

萨夏神父打开了手中的雨伞,为伊兹拉挡雨,领着他进入附近的一家酒馆避避雨。

“你喝酒吗?”他问道。

“不。”

萨夏点了一杯威士忌,但仅仅只是为了暖暖身子。

“你能告诉我,你的眼睛发生了什么吗?它看上去像是后天造成的。”

“我已经不开车了,不需要眼睛。”

“你……拥有奇特的能力,对吗?”萨夏试探性地问道。

“兴许。”

伊兹拉并不想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感觉时间过得有些慢了,不应该理会对方的,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你想,离开吗?你散发着死亡的味道,但你的的确确受到了赐福。”萨夏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你一定想知道什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必须要在想象界和象征界之间分裂,那我宁愿通过死亡回归实在界。”伊兹拉坚定的说着,像是发着最后通牒。

“实际上,除了在死亡时刻,人类主体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

只要人类处于象征界之中,就永远深陷于一个悲剧的轮回中,无法知晓自己真正的**客体。

只有通过死亡才能达到完整性,这似乎并不是一个解决存在于堕落的世俗世界中的问题的理想方法。”

“我的意思是,这兴许太过悲伤了。伊兹拉先生,你渴望上帝吗?你这么渴求死亡,兴许也是自杀的一部分,你想要沐浴在上帝的爱和仁慈之下,你需要的是拯救,而不是赎罪。”

“你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吗?”他有些被点破的羞恼。

“不,先生,只是你一点没把自己藏起来,你是个好先生,我看得出来,我并不是阻止你的,也不是来说服你的,做出选择的只有你自己,我只是为你提供另外的选项。”

萨夏并没有表现出温和之外的性格,唯一的动作就是抿了一口威士忌,然后靠在椅子上。

“我有个老朋友,他认为信仰根本与理性无关,而是与爱有关,是接受上帝也爱我们的可能性。

上帝要的肯定不是心理学上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不是雅克拉康或是弗洛伊德的解释,祂要的爱本来就在我的意愿之中。

祂要的是我们应该怀着爱做事;应该怀着爱去服务别人;服务那些让我们反感的人,这才是最伟大的爱的行动。”

“你想要说什么?”伊兹拉冷冷说道。

“如果你对成为一个神父,用你的力量去散播爱,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薇薇安开的酒馆报我的名字,这三天我都会在,希望会有好心人帮助你。”

“兴许,我会考虑。”

伊兹拉向萨夏问了回家的路,虽然有些复杂,但他都记住了,实际上神父想要送他回去,不过他拒绝了。

萨夏为伊兹拉找了一间旅馆,本来伊兹拉想要给他钱的,但是忽然想起他压根用不着那东西,只得作罢,把它当成了一笔欠款。

伊兹拉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加上疾病和伤寒,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间有客房服务送来免费的早餐,只需要打个电话就会有人自己来取走。

直到雨夜过后的第二天,在吃完早餐后,伊兹拉恢复了不少,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旅店。

伊兹拉回到家时,安妮卡还在门口等着,一见到他便高兴地迎了上去。

“这下好了,伊兹拉先生,”安妮卡说,“我总算看到你回家了!”

伊兹拉的脸严肃而又平静,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就一动都不动。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她说,“我一直在等你。你不需要付什么房租了,只要你喜欢,楼上楼下随你选。不管你想怎么来,要我怎么侍候都行,或者如果你想去哪里的话,我们就一起去。”

安妮卡从没见过他这么平静的面庞,她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那只手干巴巴的,毫无反抗之力。

他头皮下的颅骨形状宛然,那对被石灰灼伤的眼窝深陷而下,仿佛要通往那条他隐遁其中的黑色隧道。

她慢慢靠近他的脸,距离越来越小,向这对眼窝的纵深之处望进去,她想一探究竟,他到底是如何骗她的,又骗了她什么,但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点光亮,它是那么的遥远,远到没法将它牢牢的锁在心里。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堵在了某个入口处。

伊兹拉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看不到,他感受到无尽的精神疲劳和临近解脱的虚无。

安妮卡呆坐在伊兹拉的旁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从他眼睛里窥探进去,感觉终于抵达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起点,只见他越走越远,渐渐隐入黑暗之中,直到变成那一个光点。

“伊兹拉先生……”

伊兹拉从她的声音里,能听出她对耶稣的渴求。

他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一般,颤抖了起来,他能通过手感受到对方跳动的心脏,那浓烈的生命力,如同重生,这一力量是足以抗争严寒而新生的绿芽。

“安妮卡,你觉得,你被拯救了是吧?”

伊兹拉的声音很沙哑,他倔强地从话语中挤出嘲讽和轻蔑,但虚弱使它听起来像临终之人的遗嘱。

“我不反抗。如果你希望我生来如此。”

安妮卡仍旧眷恋地望着他,那怕对方是即将病死的盲人,甚至,如果是他的尸体坐在这里,她都愿意许配上她的终生。

“我会回来的,安妮卡,我不会娶你……你得找个更好的人。”

伊兹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无形之物填满了肺泡,让他感觉自己不是符号,而是一号歇斯底里的野兽。

“人由两部分组成:**和精神。”

他的上下牙床打着颤,像是被冷风吹到了,安妮卡急急忙忙地把大门关上。

“**,女士,就像一所房子,它哪儿也去不了;但是精神……女士,就像一辆车,总是在动……我的车没了。为了赎我的罪,我把莫须有的精神抵押给你。”

这是比婚姻这个牢笼更为深刻的奉献,不需要被戒指套住,不需要婚约锁住,没有什么会被写在纸上许诺,伊兹拉已经把他唯一自由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安妮卡。

并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她爱他。

“如果你要走,那我送你。”安妮卡嗫嚅地说着。

伊兹拉摇摇头,撑着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地移向了门口,然后打开门,顺着道路离开,安妮卡只是愣愣地靠在门边,目视着他。

在伊兹拉周围的树林里,只闻其声不见踪影的北风呼啸,然而,安妮卡只能听到那些攀上星光璀璨的天际灵魂一路高歌哈利路亚。

…………

……

酒馆内,薇薇安并不在,是出去与狄革厮混了,而萨夏正巧坐在里面,与黑兹尔和戈兰交谈。

他看见了走进来的伊兹拉,露出了温和的笑。

而此刻,伊兹拉为自己的眼睛缠上了白色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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