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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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侵晨,天还没亮,老大就起床了。
第一个工作是:开财门。
他把堂屋里的大门打开,然后,放两个炮竹。紧接着就是放一挂长鞭,一般是两千响。鞭炮声,把弟妹们从睡梦中唤醒了。
“起床了!过年了!”老大大声地欢呼。
老大的第二个工作就是:发煤火。过年发煤火,讲究吉利。要一次性点火成功,预示着顺顺利利。他首先把地炉子里的煤灰掏干净,接着把煤砣戳好。那时的烧煤,都是把煤炭参一定比例的黄泥用水和成煤浆,再用小脸盆做成一个一个的煤粑粑,等太阳晒干后。再搬进来码好。发火时,搬一个煤粑粑放在地炉子旁边,用火钳把煤粑粑戳成鸡蛋大小的煤坨坨。然后,在煤炉里放一层没烧完的底煤,再在底煤上把引火柴放好。再用火柴把一根薄薄的篾片点燃后放入炉中,紧接着添几根易燃柴火,把炉中的引火柴点燃。因为是大年三十的年火,所以要确保发火成功,以图吉利。确保一次性发火成功的关键是,多放一些细小的引火柴。确信年火烧旺后,便迅速把事先戳好的煤砣夹到燃烧的柴火上。这时,便是满屋的烟火,要迅速把后门打开,让烟雾从后门飘出去。生火的时候,要让它自然的燃烧,如果你用扇子扇火,引火柴过快的燃完了,煤砣还未引燃,那就是白搞了。如果,引火柴燃完后,下面的煤砣引燃了,便是发火成功。否则,便要重来。
平时发煤火,是老大和老小两兄弟轮流来,一个轮一周转。平时发火,为了节省引火柴,尽量以最少的引火柴,点燃煤火。有时估计不准,放少了引火柴,忙乎了半天,煤还是没有点燃。那是躁得火柴盒都摔烂。今天是过年,妈妈交代,必须由老大发煤火,不得有误。
燃烧一阵后,烟雾渐渐地消失了,微微的煤火苗在向上闪耀着。老大一看,炉火正旺,发火成功,满心欢喜。于是,迅速把炉中煤进行整理,再把以前戳烂的碎煤用水调和成一些湿煤浆,把火口封得只留一个五分的硬币那么大,再把炉火的风门关得恰如其分。就是关得既不让煤火灭掉,又不让煤火迅速燃烧。始终保持炉火在微微的燃烧着。这样室内又暖和,又节约了煤炭。再把火箱罩好,火箱上盖一床搭火被。搭火被上放一个塑料食品盒,里面放的就是妈妈炒出来的那些豆子、瓜子、花生、红薯片,还有买的芝麻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周围摆好椅子,准备吃了年饭后,让爷爷外婆和妹妹们坐在火炉旁边烤火边吃东西边说话。
接着再把大红四喜桌子架好,周围摆好高櫈。父母亲昨晚准备年饭忙到半夜,睡了不到两个钟头又起床了。这时老小和爷爷都在自发地端菜到桌子上来。妹妹们和外婆坐在桌子旁准备吃年饭。
这时桌上摆满了年饭菜:一般是八大碗。一蒸钵大胖子(肘子)、一蒸钵大红鲤鱼(另外还有一个小碗装着的象征性的小青鱼和鲫鱼)、一蒸钵桂圆荔子蒸鸡、红烧猪脚、两碗骨头炖萝卜、两碗青菜。
老大兄弟姐妹和爷爷外婆都是穿着新衣吃年饭。父亲反正每天都是穿得像客人一样。过年,只有妈妈没有穿新衣。她还是穿着平常做事的旧衣服,身上系着一条腰围巾。瘦瘦的脸上那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好像从未睡醒过一样。尽管一条毛巾缠在头上,还是隐约露出了丝丝白发。不到四十岁的妈妈,看起来像五十岁。老大突然发现妈妈为了这个家,提前苍老了。
“妈妈,
您为什么不穿新衣?”老大问。
“妈妈要做事。我穿了新衣谁做事呢?”
“今天过年了,大家都穿了新衣服。”老大说。
“穿了新衣服,就不好做事。”
“为什么?”
“会弄脏。”
“哦。”
“不要紧的。我一出去做客,就会把新衣穿上的。”
“从来没看见你出去做过客。”老大自言自语。
这时,按长幼坐好准备吃年饭。
爷爷和外婆坐在北面,那是放神位的第一大边;父母亲坐在东面,那是第二大边;老大兄妹几个坐在其他两方。吃年饭,全家人都是要坐的。不能少一个。这是团年饭。这一桌饭,不仅是对一年艰苦收获的庆祝,而且还象征着一家人的平安圆满。即是身体有小毛病的人都是争取坐到年饭桌旁来和全家人共吃团年饭,预示着圆圆满满。
荷花园过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吃完年饭天亮。但,老大家的年饭还是比其他人家的迟一些。所以,老大他们吃年饭的时候,是天刚蒙蒙亮。吃年饭时,他们一般都是先吃鸡。都是先由妈妈分配。两个大鸡腿和两个小鸡腿是妹妹们的;两个鸡翅是爷爷和外婆的;两个鸡爪是父母亲的;鸡胸子肉是老大两兄弟的。其余的菜就是自己选择。爱吃肉的就多吃肉,爱吃鱼的就多吃鱼。那个象征性的荷包鱼是不吃的。萝卜白菜尽量吃。年饭菜没有什么花样,但都是实实在在的原汁原味的可口菜。
猪肉是香的;
鱼肉是鲜的;
萝卜白菜是甜的;
吃起来是像过年的。
吃完年饭后,嘴巴上都是油腻腻的。老大他们都是用手把嘴巴一抹,就算是清洁了。平时呢,抹了油的手就往衣服上一抹。可今天穿的是过年新衣,不能随便抹油弄脏。父母亲要做的工作很多,管不得这么细。所以,老大兄弟姊妹五个是自由发挥。老小的抹在门上;妹妹们的抹在墙壁上;老大的就是抹在搭火被的反面。大人的好像都是用洗脸的毛巾抹了一下嘴巴。
吃完年饭后,天已经大亮了。老大拿了一些红薯片站在阶基上吃着。发现,昨夜无声无息地下了一场雪。而且现在仍然在飘着。那些雪花,有些大的像鹅身上的毛,不是像鹅翅膀上的毛。有些小的像白鸭和白鸡身上的毛。但大部分都是什么都不像,要说像呢,就是那些细细的雪花,像槐花、像柳絮。有的小雪籽像大米磨成的粉。老大突然发现一个转弯处积了很多的白雪,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越看越像白糖。于是他忍不住用一片大的红薯片挑了一些放在口里,刚刚放到口里便化了,变成了一点点清凉的水。他觉得有点白糖的味道,有一丝丝的甜味,但主要是清凉清凉的。他又挑了一点放在口里,一下觉得自己被烟熏火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起先,由于起得太早,起来后又不停地做事,加上煤烟一熏,头有点晕。吃了一点雪后舒服多了。
“吃雪能下火。”外婆说。
于是,弟妹们也用红薯片挑雪吃。
今天,由于下雪,老大家的猪啊、鸡啊、鸭啊、鹅啊,都被关起来了。放出去,怕这些畜生迷失方向回不来。所以,他们都在笼子里哼着单调而忧郁的歌谣。
唯有他们家的“赛虎——狗”,它是不受管制的。平时它都是睡在阶基上,遇到下雨下雪,它就自动撤退到猪栏里,和猪共眠。无论它睡在哪里,它的警戒工作任务没有丝毫的变化。它也非常自觉,一直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尤其是对老大特别的真诚。你看,就是下这么大的雪,它也要在屋前屋后巡视一周。雪地上那些梅花点点,就是它巡视时留下的工作印象。赛虎,平时都是和猪一起吃,它似乎知道那些食料是猪吃的,它是吃伴食的。如果,它有时很饿比猪还吃得快,猪有意见,对它一声吼,它马上停止,还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可今天不同。妈妈例外跟它装了一碗饭,饭上还放了几片肥肉,它还能打一下游击。不时到桌底下捡骨头啃。今天赛虎也是过年。
还有一只大麻猫,它吃了鱼骨头,鱼尾巴后,就乖乖地躺在火炉旁边。一般是躺在外婆的那条残腿旁边。
这时,老大站在阶基上远远地望去,发现张家嘴那里有两个人戴着帽子朝他们家的方向斗雪而来。
“你老是站在阶基上做什么?外边那么冷。”外婆说。
“我在看雪。那边有人来了。我估计是满叔和蒲叔。”老大说。
“只怕是想毛砣了吧?”外婆说。
“她在长沙过年呢。”老大说。
一会儿,真的是他们来了。他们在阶基上用脚蹬去鞋子上的雪花。然后进来了。
“请坐。”老大把他们请到火炉旁坐下。
“你们都过了热闹年啊!”妈妈说。
“这么冷,你们都出来哒。”父亲说。
“那冒得你们的年过得热闹。今年建哥也在家里过年哩。”满叔对老大父亲说。满叔和蒲叔叫老大的父亲为建哥。
“今年,上面有要求,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父亲说。
“大雪兆丰年。明年又是好收成。”满叔说。
“明年七条龙治水。只怕是干旱年。”爷爷说。
“这么多龙治水,为什么还是干旱呢?应该是大水年啦。”老大说。
“龙多挨干。都在那里睡懒觉。你推我,-我推你。所以,都不管。没有雨下。”爷爷说。
“要是它们选一个龙队长出来安排七条龙轮流来,那就不会有偷懒的。”老大说。
“你以为,那是一个生产队啊?也可以选一条龙当队长。”蒲叔说。
“爷爷,您怎么知道今年有七条龙治水的?”老大问。
“根据黄历书算出来的。”
“怎么算的?告诉我算算。”
“你读好新书就行。不必学这些。反正广播里经常播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靠不得稳呢,它叫天气嬲泡。”蒲叔说。
“随它几条龙,随它挨干。如果真的干旱,我们荷花园有一部36匹马力的抽水机。你老蒲是专门负责开抽水机的。只要开几个小时,整个荷花园的田都能灌满。如果七条龙都不挨干,发大水,反正公社有电排站,几天就可以把积水抽干。也不怕淹。如今我们种田是水旱无忧。”满叔自豪地说。
“哦,那是真好呢,不靠天了。”外婆说。
这时,妈妈端来了两碗甜酒茶。一碗给了满叔,另一碗给了蒲叔。
“过年,我们冒得么子事,想来看看五叔和外婆,顺便到你们家坐坐,喷一下。可你们家太客气,我们又有点不好意思来。等下怕有人说我们是来蹭吃的。”满叔说。
“这是么子客气咯,想来坐坐就来是的。”妈妈说。
“一年上头,就这几天空闲。平时忙得不亦乐乎。”老大说。
满叔和蒲叔坐了一会儿,老大的妈妈留他们吃中饭,他们不肯,于是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