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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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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警觉地退回石像下,但他很快发现方才自己看见“貔貅的眼珠转动”是个巨大的悖论,不是说貔貅的眼珠转动的情况不能发生,这年头邪门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实则是刚刚他已经在北面了,还是略偏东北方向走的,看到的应该是凶兽穷奇或者九婴,怎么会看到貔貅的眼珠在转,还是说这座石像自己会动?

张起灵神情略显复杂:视野的错觉是非常致命的,他能保证看到的一定发生,不代表事实就是如此。环境因素综合混乱带给人的影响会导致主观判断力失衡,它比生物造成的后果更具有客观伤害,其不可抗力太多,意思就是它不受控制。所以张起灵第一时间选择返回而不是镇定的继续向前走,更大程度上是为了保证空间没有产生错乱,大背景不改变才好发现细节漏洞

疏忽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镇尺,如果镇尺和石像建造的目的是为了藏穴或是为压着地下邪祟所编织的风水阵,他的举动俨然是在这张网上捅了个窟窿,完全是厝火积薪

冯阿没看出石像有不对,证明石像上面的图案没有变化,这就能得出镇尺牵动的风水线埋在地下,抽走镇尺启动了墓里的机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特别是穴位方向的引路兽是穷奇和九婴,起卦的卦势说北有三杀加岁破,忌动土。正东位病符到,要避免有红黄物件在此摆放。

想到这,张起灵不禁右眼一跳,他看见东边几颗黑松树根的地方簇拥着颓丧的秋菊,许是秋日的余孽,甚至菊花还有些无法无天的意味在里面,张起灵有些想扶额:不知道以前哪个闲人这么缺德

他竖起心里的枰杆权衡了一下利弊,貔貅镇邪,把镇尺拿上的好,省去放回的体力和时间,当务之急是救人为上策,即然东方北方都是凶,取正中间就有一线生机,张起灵确在兵行险招,平常下斗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过现在他握着这根线,风水线就必须跟他走,实际也是另一层面的保障。

风平浪静——张起灵根据冯阿的描述继续前进,在树叶隐蔽的空旷的地界发现突兀的老榕树后探穴定位,一钢管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大自然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神秘的插曲放弃演奏,正午的林子里没有起雾,一切显得太过寻常,颇有请君入瓮的架势

这周围也不像殉葬坑的地势,除了那长的快要成精的榕树瘪着脸和他,没有第三个人在才是最放心的,可以减少一个提防的对象,张起灵扯了一下兜帽,15节螺纹下去反而没见到墓顶,他飞速干练地刨开周围的土,顺带喝了几口水,眨眼,土里貌似露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快雕着青龙的石砖。张起灵拨开两侧碍事的土渣,只有一块砖孤伶伶地躺在那里,意料之外:不是墓顶

迟疑片刻,他把青龙一摁

当然,张起灵确实没想到,这座墓的入口居然会在树根下的区城里,这么看脚下的一片都是空心,树干粗壮到如此堪称奇迹。他简短地诧异一番,树精理所应当地对他敞开心扉,露出黑压压的洞口,张起灵选择了一处□□的树干束好登山索把自己放了下去

他肯定这座墓自己以前没有探索过。君落卿传递信息的时候没有给他平面图,说明她非常信任自己能走出这里。冯阿的话侧面反映出这座墓曾在他们的监视下几乎无人知晓,如今有人活动的迹象。这批人负责“饲养”墓中供奉的“邪神”,他觉得这是杜撰,“邪神”和君落卿的身份脱不开干系

张起灵来前寻找过邙山的俯视图,根据地图上模糊的轮廓看,墓的规模不大,而且有概率是陵塚。修建它是用来纪念某个人,数量绝对不超过三个。尸体总会有,但主棺只能有一具,倘若有其它棺椁埋在这里的话,里面睡的玩意儿就得要命

张起灵打开手电,一股积年累月的潮湿**的气味滚滚袭来,张起灵立马用袖口死捂口鼻,防止沼气掺杂毒素,张起灵面对墓道湿润的石砖,砖上刻有许多符号,但是因为潮湿的环境几乎那些符号都被侵蚀了,他进村时留意过村里人几乎每家每户都用水井:看来这墓穴还连接着一条地下河,山水环抱,该是活墓,却有枯死的迹象。

他环视一眼,自己从墓道中段进来,墓有封门,封土不显,这么看能想到在树干中开入口的也是神奇,多半出自后人杰作。墓门是简易版的“自来石”,窄小的紧上面刻了许多古文字。好在这东西不复杂,用特制工具开就成,他只好用拧螺母的小扳手和铁丝自制拐钉钥匙,再搭点蛮力将门翘开一条窄缝,猫似地从两公分出头的缝隙里滑进去。

张起灵活动了一下翻折过度的手腕,这墓葬形式大概来源于魏晋,穹隆顶墓室结构,现在他的位置是随葬坑,总共三十位步卒身披铁甬八卦形排列。他查看的几具具古尸风干严重,但由于这几十年间附近可能遭受过水漫金山那样的浩劫,让甬道里的不少潮气都蒸发进来,脱水的皮肤沾上水汽,和卤肉店卖的虎皮鸡爪倒有几分神似

张起灵五指成“抓”的姿势卡死干尸的脖子一捏,那干尸吐出了一块橡皮大小的白玉,据说往尸体里放白玉能防止起尸。他用手电托底,玉透光性较好,布有棉絮状的纹理,看来品质尚佳。

张起灵拿着琢磨半晌,又将那块玉塞回古尸嘴里。事实上他方才留意到坎卦缺一爻,这是要让他和干尸一样补位。他冷静地选择贴墙绕道坎卦前。大概过了有十四秒吧,斜后方两只古尸中间的石板喝醉一样秀了个1440度转体,他措不及防向后倒去,腰腹发力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姿态在低空迅速调整平衡,抓住宫殿上的一根横梁荡了下去,落在棺床床中央。

四散的明器中装着乌青色的液体,表层绿油油地漂浮着不明物质倒人胃口,画有壁画的石墙是分隔排列,每幅壁画前置有一根蜡烛,张起灵跳下棺床时往头顶烛台里掷了根火柴,火光从烛台冒出,点燃了横梁上的凹槽中的火油,周围倏尔明朗。正对着棺床的前后一大一小立着两扇玉门,整体布局显得十分精细考究

张起灵沾了点蜡油放到鼻前轻轻地吸了吸,然后“啊”了一声:这蜡油居然是用尸油做的!这可不妙,尸油烧着的气味容易引来墓里的污秽;但有五盏尸油灯被人燃过,灯油明显少很多,灯芯莹莹地翻着翠色,是由犀牛角做成的。“犀照通灵”,棺床上没置石棺,难到要点燃蜡烛,借用这种方式才能看见石棺的存在吗这似乎缺乏说服力,犀照通灵看见的东西一定是实体化存在的,他在棺床上的活动足以证明肯定没有棺椁存在,还是说两者的结合能让他看到以前发生的事?

张起灵对点灯的方式将信将疑,深思熟虑后他决定:还是先转转其它地方看有没有收获

他仔细检查随葬明器是否存有象征性的铭文编号,棺床石台有丝丝血迹,悬着的横梁上有三处凹槽,但不存在隐藏机关,况且这两扇玉门根本无法正常打开,除非用炸药或者金刚钻把玉拆除,他携带的炸药剂量最多干掉一只粽子,玉门怕是悬。

张起灵原觉得点尸油灯这事还是太冒险,万一引来的东西源源不断不好应付,这下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无奈从包里掏出胖子塞的长柄打火机(他本来不想带这东西,两盒火柴就够用了,但是胖子硬要塞,吴邪也连夜收拾了一堆东西,最终在他无声的抗议下,挑挑拣拣出背包里的这些),把p220装上子弹改别在腰间。

点尸油灯要按照一定的顺序,张起灵原先点灯估计是要按照壁画存在的正误和顺序判断哪根在第几位点着,他总感觉这些灯油有明显的消耗是因为有人特意在引导他按照这个方向走。张起灵并不敢打包票这出自君落卿手笔,因为尚且不知来人是何——倘若冯阿没有告诉他这里有人活动的话

五盏灯的烛焰灼烧着尸油,火苗居然产生了诡异的同步,他站在宫殿正中心,突然,焰火剧烈地抖动起来,火苗“轰”地变成蓝色,外焰和流窜出的烟雾则绿的发黑,头顶烛台中的火焰也变了颜色。这像极了古书里记载的祭祀阵法,似乎下一秒就要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来争先恐后地吞噬他。交织的火焰映衬着他处之泰然的面孔,张起灵眯了眯眼,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一连串似风铃晶莹剔透的叮铃声乍响,让人联想到春天的风划过钢琴,跳跃着灵动的音符;又转瞬变得空灵急促,像幽灵舞蹈时梦呓般喃喃低语,诱使着入侵这里的不速之客握紧地狱的手。

心无杂念。

张起灵宛如一尊雕塑笔挺得伫立在那里,抬眸,眼前的玉门竟然在晶蓝色荧光的包裹下陡然裂开一道巨缝,两行抖落着着蓝光的队伍从墓道尽头正步行来,张起灵立即闪身撤至旁侧,嘴唇紧抿。

就见为首的男人与君落卿竞八分相似,他们各个身着灰布长衫,其中两位押解着一名囚犯,队伍仅有十几人,直直穿过了张起灵的身体分散在宫殿的不同部位,

“土司。”

男人一挥手,两人便上前扒|掉那人的衣物,在囚犯的头和双臂束上麻绳,顺着梁上的凹槽将他吊起跪在男人面前,囚犯含糊不清地呜咽着,不知是被堵住了嘴还是已经被毒哑,不停地在挣扎。分列开来的人手中都捧着一碗金灿灿的水,也不知道有何用处

“身为我族之人,目无族规,妄以族中大密与小人易,长生天赐,汝此行义有违天之垂怜,今除夷中大患,汝罪当诛!”

男人神色冷峻,袖子一翻,眨眼间一个黑影“蹭”地飞到男人身体里,张起灵看到那人的每寸皮肤下都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争先恐后地攒动,囚犯的身体痉挛地颤抖,他疯狂地挣扎,手腕都变形了,恨不得以头抢地一了百了。张起灵依稀辨认出那是一种失传的血蛊,可以啃食人的脏器、经络和血管,但也可作药用。他再一拢手,黑影便飞回到男人袖中

“来!”男人喝道。这时,棺床后方的玉门升抬,三四个触手伸进来在男人的衫摆遍蹭了蹭,又在金水中沾了几下,飞快卷走了那名囚犯,张起灵隐约听见了骨骼碎裂的爆响——这里原来是他们惩戒犯人的地方,刚刚那触手看来属于九头蛇柏

而且他没看错的话,蛇柏还亲昵地蹭了男人的衫摆

……匪夷所思

“土司,族长委派给您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何时启程?”

“两日后。此次南下,返程中顺道解决些族中琐事,我爹可是又来信催促了?”

“……正是。”

“你们先上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是”

张起灵看着其它人有序的撤离身影,忽然瞥见那个男人转向了他,男人负手,眉头紧锁道:“我算出来你小子再看到我的时候就是以这种方式,这个方向。此地非我族人不得入内,你算半个,所以只要你不在这一关出错,是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的,否则早在你把干尸嘴里的玉拿出来的时候就被孵化的虫卵啃成筛子了。我妹妹会在尸油灯加一点东西等你来救她。虽然她现在活蹦乱跳地比麻雀还聒噪,不过我已经能想象出来她这时候的状态有多么糟糕了,你小子答应过我要保护好她的,我相信你不会食言。看来这一个多世纪,发生了连我们也算不来的变故啊……也罢,你算我半个族人,我们饲养的蛇柏和蛊虫不会为难你。族中的易卦之术我自忖习得精湛,算算你俩身上的小变故没什么问题,所以后来我让她在这布置这些尸油灯,为的就是给你指条明路。”

男人说着从袖子里滑出两枚核桃放在手里盘:“早就给她说过你们家族的人各个都是失忆症患者,这个犟丫头……啧。给你透个底儿,你带她出去的两年里,她的命里会出现一个解不开的结,那时这个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希望什么牛鬼蛇神可以威胁到我妹妹的生命——你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护着她,死也要护着她!但凡在这个节点上出了任何闪失,我这个当哥的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眼底却饱含森冷的杀意

“行吧,不逗你了,我们这里过几天还要接她回家呢,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你从那玉门出去,拿着你手里的镇尺,风水线和机关都由你掌控,便不会有东西干扰你的判断,这个陵塚还有很深,你带我妹妹出去,她会告诉你一切的。”

“小心‘它’的人,后会有期。”

说完,男人对他扬起一抹笑容,身体碎裂在浮空中,焰台上灼灼的火苗在细风的鼓动下恢复了活跃,玉门在这段昔日重现中打开的巨缝并没有随之消失,它身后蛰伏的黑暗中穿破了一束朦胧的光,正试图和这安静的世界遥相呼应

“抱歉。”张起灵垂下眼帘,千言万语汇在胸口,终于说不出别的,只剩下这两个字悄然褪往一个多世纪前的时空和默然不语。

张起灵最终在一个夜明珠簇拥的水晶棺里看到了她

距离长白山的旅程已经过去了近两周的时间,君落卿维持着她从青铜门出来时的狼狈,脸颊侧面还有随意蹭到的鲜血,那只惨不忍睹的手臂轻飘飘地搭在腹部,身上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青紫斑驳,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像失去偶线的洋娃娃随时都能任人宰割。张起灵知道,她服用了那种特效药,起码能赌一把自己如果想起来的话会来救她

张起灵站在夜明珠中,抱起了错过半生的姑娘

他在心疼

他也心痛

“别担心,回家了。”

我愿生前饱经霜雪,死后魂归炼狱,我可以不惧人世沧桑,鲜血淋漓,但求刻骨铭心,九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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