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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火炉上的锅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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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一边动笔,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哇!好有哲理!您这么一说,看上去果然不太一样了。”

夏雨微微一笑,心想这西琳真是心直口快,拍马屁都拍的这么直接。但话却没有说错,绘画作为一门艺术,虽说见仁见智,但也有一些公认的审美原则。

“上次你们说正在学习基础素描,顾名思义,正是打基础的阶段,是不是有点枯燥?”

“是!我一看见石膏像就犯困!”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居然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李玉清终于开口了,看来是有感而发,憋了很久。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那还不简单,嘻嘻!肯定是因为不认真呗!”

西琳张口就来,向李玉清做了个鬼脸,眉梢一挑,一副嘲弄的表情。

“因为没感觉!”

李玉清熟视无睹,瓮声瓮气地答道。听了这个完全不同的答案,夏雨略感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还真看不出来,他居然用了感觉这个词。

感觉!这可是艺术家的普遍特征,莫非他有宿慧?

“你俩说的都有一定道理,我个人的经验是无论表达对象为何物,无论用什么工具和技巧,都要善于想象,注入情感,可以照猫画虎,但不能貌合神离。”

听夏雨说的有趣,西琳扑哧笑出声来,却见李玉清念念有词,似有所悟。

两个人临走之前,夏雨邀请他们周末来招待所做客,可以带他们的练习作品来交流,顺便参观他的画室。他隐隐觉得,这个李玉清看似木讷,实则灵秀,如果有缘,交个小朋友也挺不错。

“夏兄弟!你可回来了,又这么迟,可要保重身体啊。”

夏雨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杨翠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回头望去,只见她喜滋滋地从迎宾楼大门里走了出来,满面春风,一摇三摆。

“杨大姐好啊,还没下班?”

“小刘,等下和我一起吃完饭再回,今天确实有些晚了。”

夏雨分别跟两人说着,看见楼上亮着的灯光,突然有些想家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婷婷今天已经下地了,下午去了趟医院,大夫说恢复的很好,让开始锻炼呢!”

杨翠花说完,盯着夏雨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一朵花来。

“哦!确实是好事,这我得去看看,小刘,和我一起去,你陈姐对你可不错哦!”

夏雨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喜色,杨翠花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啥特别之处。

小刘爽快的应了,陈婷婷人美心善,三个人相处也一直很愉快,正该去瞧瞧。

两个人放下手中行李,正准备先去一楼110客房探望陈婷婷,杨翠花突然又说道:

“婷婷她回家了!”

“什么?”

夏雨惊讶的表情落入杨翠花眼中,她很满足地笑了,心想,这才是该有的反应嘛,就你俩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

“哦,回家好啊,有家里人照顾,比在这里强,伤也好的快些。”

夏雨反应过来,敷衍地说着,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突然想起那天杨翠花说的话来,家里人似乎让她回家养伤,应该是她丈夫吧,不知道为何她不同意,今天刚能下地,怎么又突然回去了,是自己回去了还是家里人接回去了?这对夫妻可真奇怪,他脑海里突然又冒出第一次见到陈婷婷时杨翠花训斥她的话来。

“谁不知道你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难道……她真的生不了孩子?

自从见到陈婷婷之后,夏雨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内心深处总在下意识地回避去了解她的家庭状况。他知道她已婚,她也给自己说过她丈夫的名字和工作,他都自动忽略了。在他心里,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单纯而善良的小女孩,这样他觉得好受些。

但最近这事却处处透着蹊跷,正常人确实应该回家养伤,可她偏偏不愿意。即使在这养伤,也应该有家里人陪着,可也没见着,他基本每天都去探望,总是那个王晓琴在照顾。今天刚刚能下地,却又回家了,实在令人费解。

当然,费解的事情还有,他第一次见到陈婷婷时,杨翠花正在对她破口大骂,看那样子,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结果他和陈婷婷相认之后,杨翠花对她的态度几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尤其这次受伤后,又是安排房间,又是派人照顾,对一个新员工如此关怀备至,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吗?是单纯向自己示好吗?还是有别的心思?夏雨无法判断。

他心念电转,又返回车边拿起行李准备上楼,杨翠花突然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

“夏兄弟,她家男人今天来招待所了,两个人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婷婷喊晓琴帮她收拾东西,说有事要回家一晚,明天就回来。”

夏雨看着杨翠花那张讨好又真诚的脸,真想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这女人,一件事分三次说,到底是真傻还是故意吊人胃口,总之欠揍。

夏雨点头嗯了一声,克制住抽她的冲动,赶紧上楼去了,只听见杨翠花在后面喊道:

“夏兄弟,不用下楼来吃饭,我一会让人送上去!”

“婷婷,我这一去,那边情况又不熟,估摸着至少得一个月,你一个人能行吗?”

昏黄的灯光下,赵存仁坐在蜂窝煤炉子边的小凳上,将平底锅里正在烙着的锅盔翻了个面,又拿起地上的封火盖,套在炉子下方的出渣进风口上,只留两个小孔露在外面,这样的文火烙出的锅盔外酥里嫩,软糯香甜,干这个他很有经验,也很有耐心。

他一边说,一边烙,心里觉得这句话非说不可,现在,他说完了,像完成了一件任务。

经过几年的磨合,夫妻二人逐渐摸索出一套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醒着就干活,躺下就睡觉。现在他们还醒着,所以两个人都在干活,他在烙锅盔,她在为他收拾行李。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这都能下地了,等你下次回来,就全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件叠好的衣服装进地上一个很大的蛇皮袋里。

“你倒是要注意身体,我看你怎么又瘦了些,那副站长也不是好干的,你可别太卖力。”

他嗯了一声,房间里又静默了下来,只听见锅盔在锅里滋滋的声音,又该翻面了。

他曾经发过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可什么是好日子呢?他原本以为有房子住,有钱花,有吃有穿就是好日子,现在也算基本实现了,可这算好日子吗?

他去找了场长,说不想去北边九州站,他也不想当副站长,留在这里就好,场长盯着他看了半天,很客气地告诉他,让他想清楚再决定,但他从场长阴森的眼神中明白,他没有决定权。他也去了父母那里,提起担任副站长的事,看到年迈多病的父母眼神中透出的一丝欣慰,他心中酸楚,多余的话再也无法出口。

他能做的都做了,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只要自己尽力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够坦然接受。

“下午你和王晓琴在屋里,你们客房部那个杨主任在院子里跟我闲谈,说你在给人当什么助手。”

赵存仁觉得自己不是在询问,只是在拉家常,就像给锅盔翻面一样,很顺手的一件事。

但他眼神的余光很敏锐地捕捉到,她叠衣服的手似乎停住了,好像只有一秒,又好像停了很久。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她低着头,依然在给自己收拾行李。

锅盔终于熟了,以他烙了无数次锅盔的经验判断,这是一个好锅盔。他不放心,左手托着它,右手指头在上面敲了几下,嘟嘟嘟的声音证明,可以出锅了。

“他叫夏雨,是个画家,说是来这里采风,听说家里有人当大官,王经理和杨主任安排我去做助手,其实就是打杂。”

妻子平淡如水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他默默听着,又拿起一个新的面团放进锅里,一个锅盔熟了,就得烙下一个。

“存仁,我小时候见过他,他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大名,只说他叫小平头,不知道当时为何来这里,后来回去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他震惊地又一次抬起头,却看见她平静而迷茫的眼神望着窗外,天早已黑了,月亮还没有升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冒出一股焦味,他下意识地把锅盔翻了过来,果然,黑乎乎的焦皮像一个个疮疤,触目惊心。

夜色沉沉,一缕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床头一张秀丽的脸庞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挂在脸上,忽然之间,有了变化,笑容消失了,黛眉微蹙,一阵呓语传来。

“小平头,别丢下我……”

床头的另一侧,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一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良久,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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