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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玖月下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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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冰遗君破月千里,愿尔提剑麾下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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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为了查探关于张邦昌更多的消息,景年独自一人前往官驿进行搜索,却在屋中遇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埋伏者——张邦昌的贴身影卫。

激战一番,影卫忽然向着景年来时的方向遁逃。此时的他才忽然发现,官驿内的禁卫军,不知何时,已经全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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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景年马不停蹄地闯回据点时,静寂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洗劫一般,满地倾倒破碎的门窗、木板,浸泡在鲜血中,屋内还有淡蓝色烟雾一阵阵透出来,在月色下飘荡在半空中。

院子当中躺着一杆禁卫军的长枪,墙头上凝着一团血迹,枪缨子也湿润打绺,杆上横七竖八地划着几道白痕,还有两三个血手印黏在枪身,看着惊心动魄,仿佛能令人直击一场恶战。

看到这般情景,他在兜帽的阴影中瞪着眼睛,双拳一紧再紧,握得骨节发白,顾不上多想,突入原先少隹在的屋子里就喊人,却见屋内也是空空如也,床铺是乱的,桌子也倒了,地上还散落了一团师兄身上沾着黑血的绷带——人不在此处!

景年捡起床铺上落下的衣服,大声疾呼:“师兄!师兄!!”

没人应答,只有地面上被这一声喊震起一层烟,一时烟雾弥漫,蔓延在床榻的高度,刚好盖过一个仰卧的人。

少隹身体没恢复,只能卧床休息,这蓝烟刚好堆积在他休息的位置,看着有问题,闻着像是掺了软筋散的迷烟,乍一大口呼吸便教人不由得腿软,他便赶忙拿起少隹的外袍捂住口鼻,跑出屋外,又喊:“荷姐!先生!”

依然没有人。

“老天爷保佑……”

他口中低低地念叨着,心中慌得不轻。虽冥冥中觉得周荷、陈先生和师兄并未出事,但这满眼的纷乱让他无法放心……必须得眼见为实,这心慌才能停!

正跑着,景年觉出脚底板一阵湿润,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未干的血溅在靴面上,把里头给濡湿了。

再回头一瞧,一行血脚印跟在自己双足后头,看着颇为吓人。

这充斥着血色与寂静的院子令人怵目惊心,难以安定,但这行脚印反倒令他忽然间回想起了鸳鸯——脚印!鸳鸯案里的鬼宅便是布满了纷乱的脚印!这里的地面上也残留着不少印记,若是从中分辨一二,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的踪迹!

刺客停下翻找,转而跳上房顶,蹲在檐角,用鹰眼朝下面张望起来。

不出所料,那些细碎杂乱的脚印并不能躲过他的好眼力。

他从一堆血迹下面中析出一条三人同行的脚印,又见那是一大一小,外加一条长长的拖痕,像是二人架着什么东西离去,心里便猜了三分,又跳了下去,沿着那道匆忙的痕迹一直走,却是走到了一处没有水的井口旁。

景年没在院里见过有井,但见旁边杂物纷乱,料想是曾被周荷拿东西掩住了的。再看脚印,陆续还有人往这里来,知道是有暗道,便定下心,探头观量一番深浅,又将身上夜行服下摆往腰间一系,双手一撑,顺着干燥的井壁便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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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郎!”“景年小兄弟!”

沿着井下地道走了一阵子,直到看见隐约的灯光,才一露头,墙后面围在一起休息的刺客们便立刻站了起来,神情俨然警惕万分。

见是张景年回来了,他们才一个个重新坐下,也不说话,只留着周荷和陈尧臣过来迎接。

“荷姐,陈先生!”景年快走几步,拽下兜帽来,“快跟我说,这里出了什么事!”

“我们被发现了,”周荷神色焦急,不住地抚着手腕,“不知是不是先前被人跟踪,你今日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便有禁卫军忽然叫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们便已破门而入,当场便杀了几个还没躲闪的兄弟!”说着,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若非有兄弟护着,我真是……哎!”

“师兄在哪?”

“小孔在屋里歇着时,有人往里吹了迷烟。”周荷依然搓着手腕,“我回去喊他,发现如何也喊不醒,就叫来夫君一起,拖着他撤到了这里……现下正与几个受伤的兄弟一起躺着,人还在昏睡。”

景年这才咽下心来。

“荷姐,这次偷袭事不寻常,我疑心与那影卫有关。”他在兄弟们之间找了个位置就地坐下,拿过旁人的破碗就饮水,喝罢拿袖子一抹嘴,把胳膊搭在膝盖上,好像累坏了,“那女人恐怕是知道我们的动向,因此先是守株待兔,又调虎离山、暗度陈仓……难怪她竟如此好兴致地逗我玩我,原来为的是拖延时间!”

他一拳击在自己大腿上,有些恼自己没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教她蒙骗着自己如此之久,以至于据点遭人清洗,他还在外头斗智斗勇!

周荷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地把手伸过去,拍了拍。

“你能活着回来,已是我们最大的家底。别气了,咱们这些兄弟也是活下来的,他们也已尽力,只有两三人各中了一次‘两回倒’,虽然没了内力,但性命暂且还能保住……”她说起那女人来,心有余悸,“还有四五名兄弟同样中箭,伤势较重,但血色不变,身上亦没有毒素,看来箭矢有无毒性,大可由她操控……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狠人。”

陈尧臣坐在他旁边,也跟着安抚:“二郎,幸亏你平安无事,我尚不知你有如此武功。你可知她来时,大伙正在往这里撤,我们都瞧见了,她那一身武功当真毒辣!”

说着,尧臣忽然想起什么事来,示意周荷去拿东西。

景年便看着荷姐捧出一张纸来,问道:“这是什么?”

尧臣道:“我趁她面纱为风掀动,暗中留意,记住了她的模样,回来便速速画下了画像,你且看看。”

景年立刻从他手里拿过来,仔细一看,确乎是从前在鬼宅里见过的模样:

“如此,如此……嗯?这里是什么?”

他指着女人画像的下颌骨,那里有一片形似文字的墨迹。

“是刺字。”周荷接口道,“夫君看到了她面上有刺字,但没看清是什么字。”

“刺面……莫非曾是犯人不成?”

“按照我朝律例,犯人刺面,多在面皮当中或者脸颊一侧,在她这里刺字极容易遮挡。我想,这恐怕并非衙门刺字,而是隶属于某组织的刺青。”尧臣思索。

“这倒是合理,她是张邦昌的贴身影卫,少不了也有组织。”

周荷道:“她既然是在这里,那张邦昌身边便少了一层防卫,我们是否要通知东京的兄弟们……”

“不,”景年立即摆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此时已令他警惕戒严,若将他再次惊动,只怕正月里那场大宴,我们便一个也溜不进去了。”

“好,那就一切待导师回来定夺。”周荷点头,“只是眼下最大的麻烦……禁卫军来时,兄弟们拼死相抗,他们看人数不少,觉得棘手,便暂时退兵,筹备召集更多人马过来清剿。是以大伙必须马上转移地方,但城内没有其他藏匿地带,我们又有伤员,还得带着死去的兄弟们的身子,一时无处躲藏了。”

景年听罢,眼珠转了几番,忽然有了主意:“我倒是隐约记得一个地方,只是不知那里的人还肯不肯认兄弟会……”

周荷立马追问:“在哪儿?”

“我不熟悉洛阳,叫不出名字来。但教我走,倒能循着记忆一路摸回去。”

“那也好,我们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那女人是看到这口井了的,她定然会带着禁卫军再来。”

“好。”景年起身,“你们先休息,我先去看一眼师兄,再合计合计如何带着这么多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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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地道里狭窄拥挤,病员几人没有地方疗伤,只能和已断气的兄弟们挤在一起,一时间,味道很是难闻。乍一绕到这边来,便能闻到一股铁锈的腥味,混合着汗臭、脚臭和一股股油腻的味道,一起盘亘在这段狭小黑暗的甬道里。

孔少隹就歪着枕在一个瘪瘪的粮包上,紧闭眼睛,不论身边兄弟触碰或挤压、踩踏,都毫无反应。

景年蹲在他脚边看了一会,又站起来,去前面试探鼻息。感到一阵阵热气平稳地呼在他手指上,才略微踏实了些,这便起身,从外面接了一盏小灯,托着往甬道另一头走去,查看兄弟们的情况。

师兄左边躺着个面色青白的妇女,她奄奄一息,锁骨给箭打折了,人还有气,但身上开了个大口子,让人一看便忍不住连连摇头。

再往左,一名约摸三十岁的大哥疲惫地坐在地上,他的大腿上给禁卫军挑了一枪,没法走路,但和旁边的一比,算得上是轻伤。

景年皱着眉又走过三五个中箭的兄弟,见他们并排躺着休养,也不打扰,只是往甬道里面走,数着人数。

这些伤员大多都是年纪大些的,外面坐着的年龄都小上一些。身上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往日负伤也就是退下前线修养一阵,但这次却不同,洛阳兄弟会面临灭门险境,他们不论伤势轻重,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一阵啜泣声逐渐接近,少年来到一名娇小女娃娃的身边,停下脚步。

她的后面还歪七扭八躺着几个人,都在甬道里睡着,看不见脸。

看她还在啜泣,许是受惊不小,他心中一软,蹲过去,柔声道:“小妹妹,莫要哭了。要是害怕,哥哥喊周荷姨过来陪你,好不好?”

小女孩木木地抬起泪眼,看了看他,又拉了一下身边躺着的浑身是血的僵硬男人,怯怯地摇摇头。

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他才发觉那人竟然已经死了,只是没有瞑目,两行鼻血淌出来,已经干在了脖子上,像是受过严重的内伤。

再一看,从紧挨着她的男人往里,躺着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刺客的遗体。

景年把灯光照向那边,那些好汉们个个怒目圆睁,眼珠突出,杀气腾腾。若不是眼睛空洞无神,简直像是还有耗不完的力气,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眨眨眼,跳将起来,要继续杀禁卫军。

这孩子就这样坐在死人旁边!

这里血气那么重,大人都受不住,难怪她一直吓得哭!

“来,跟哥哥出来,”他伸出手,放在女娃面前,“别看这血糊糊的东西,咱们出去说话。”

女孩害怕地低下头,仍然死死地抓身边那具遗体粗糙的大手,十指相扣,不肯松开。

“这是你什么人?”

没有答话。

她左手在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看景年的手靠近,反而往里捂得更结实,好像怕他索要。

“别害怕,”他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你没见过我,我是汴梁兄弟会的景年,比他们小许多,你可以唤我哥哥。”

一听来人温柔又耐心的声音,小女孩好像被触动了心思,木呆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猝不及防地大哭起来,把景年吓了一跳。

可她虽哭,甬道里却听不见哭声。

他看着她将左手用力按在心口,只是仰头咧嘴,没有出声,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噼里啪啦地掉进领口。哭得鼻子堵塞,她又躬起腰来,松开拉着遗体的手,像要抱住自己似的紧紧缩成一团,把脸慢慢贴在蜷起的双腿膝头,肩头一抖一抖地颤动。

她喉咙里发不出动静,只有气声从嗓子眼里被撕碎的心肝肺往外挤,眼泪如江水般哗啦啦地淌,看得让人一万个难受。

看着这个哭法,景年别开眼睛,站在那男人身边。

“你爹爹?”

女孩止了抽噎,依然不回答。

“节哀,”他沉默肃立片刻,将男人的眼皮轻轻合上,“往后她便是大伙的闺女,你安歇罢。”

言毕,景年端着灯起来,女孩却忽然将他的裤腿拉住了。

她把左手从胸前拿出来,伸开五指,将里面的东西亮给他看。

那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条缀有一颗刻字白玉珠的赤色剑穗。

“这是你爹爹的遗物吗?”景年疑惑地接过来,就着灯光端详起来,“你想把它给哥哥?”

女孩看他接了,又慢慢抬起细瘦的胳膊,往甬道深处一指。

他再次目光投向那里,这才看到角落里的一扇木门旁边搁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孤零零的老剑,剑鞘腰部有血迹,剑柄缠着一条红绳子,已经被人磨得发黑了。

这剑穗便是这把剑上的饰物。

刺客把剑拾起来,横在面前,毫不费力地拔剑出鞘,立时被那漂亮的淬火纹与锐利的剑光震地脱口而出:

“好剑!”

再仔细看那刃身,上面镌刻有铭文一条。

景年目光自上而下,一字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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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剑穗白玉珠上也刻着四个字“长冰破月”,应为此兵大名。

宝剑赠英雄,这是那未名的刺客留给他的殷切嘱托。

他忽然不再叹气。

剑身回鞘,景年提剑而返,郑重其事地举起这把似还带着男人掌温的宝剑来,向男人的遗体与一旁的女孩顿首再拜,接穗上柄,佩剑挂腰,深吸一口气,步履坚定,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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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学生出来了,陈尧臣停下继续复写女子样貌的手,把笔夹在耳朵上:“二郎,情况如何?”

景年摇头:“师兄还没醒,迷药药劲不小。”

“其余的呢?”

“轻伤三人,重伤五人,死者六七人,还有个小姑娘平安无事。”

“唉,人数娘子已经点过了,只是现在要愁的,是怎样将他们都带到你说的那地方去。”

“我也没底……我从前住的地方,是八年前丐帮的借给兄弟会的一处院子,不知伯父不在时,他们肯不肯给个地方。”

“只能企盼他们还肯。”

“是啊……先生,荷姐呢?”

陈尧臣一指外面:“领两个利索的出去了,将井口重新掩起来,马上就回来。”

景年顺着手指扭头看了看,尧臣却凑近了,小声询问:“二郎,我单想问问,娘子执意带着那些死去的兄弟,你觉得是为何……这不是拖累你们吗?”

他提了提腰间的长冰破月剑,感慨道:“大概是不愿兄弟们死后遭禁卫军折辱罢。”

“唉,可眼下乃是生死攸关之时……我虽拗不过娘子,却也不想见她但凭一腔孤勇做事啊。”

景年还未同学正先生答话,井口那边便传来扑通一声钝响,身边的刺客兄弟们再度集体警觉起来。

周荷和两名刺客一起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大伙再次松了口气。

“怎么样,四周有人盯梢吗?”景年发问。

她摇了摇头,只顾着再三确认他能带着众人找到落脚的地方,便着急开了:

“兄弟们,禁卫军在两条街外集结队伍,不出一刻钟就能来到这里。大家把家当收拾好,年轻力壮的背着死伤者,我们从小道撤!”

“娘子慢着,他们背着伤员已累慢行程,背负死者更易延误时机……”

陈尧臣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荷姐,我们虽能背人奔跑,也不忍留下牺牲的弟兄,但眼下保命要紧,咱们得顾全大局啊!”

“荷姐有荷姐的主意,你们那么多话作甚,一人背一个,走就是了!”

“你就不怕那群狗闻着血味一路跟着!背着人再遇见禁卫军,你咋办!”

“荷姐,咱们把伤员带走,死的留下罢!兄弟们不会怪咱的……”

紧急关头,众人却大有争执之势。周荷忽然拿不定主意,她怕日后禁卫军拿走兄弟们的尸首来引诱活着的刺客露头,也知道背负死者必然延误逃跑,一时两难,只好先想法子平息争吵。

“若日后禁卫军拿牺牲的兄弟做文章,你们可万勿强出头!只要能答应我这个,咱们便走!”

“行!”

“中中中,恁放心!”

周荷便朝景年点头:“甬道后面木门通往城外,走吧!出去后,你带路!”

“没问题。我去背着师兄!”

刺客们便纷纷冲向甬道,挨个把伤病的背了起来。然而却有几个尚能走路的死活不肯被背着,竟在原地站着不动,其他人便有些急了:“老哥,姐儿,快与我们走罢!”

谁知这么乱哄哄一喊,几个重伤的也迷迷糊糊地醒转了,一看自己被背着要撤,却也挣扎着滑了下来,将众人吓得不行。

周荷着急道:“兄弟姐妹,莫要磨蹭!”

“荷姐,他们不肯走了!”

“——荷姨姨!”

景年已背着少隹走到木门那边,一听这女童的音色,惊诧回头,看向那个声音嘶哑又怯怯的小女孩。

“你们快快走呀……高叔叔、郑伯伯和刘姐姐都在这里,娥儿也要在这里……娥儿不是贼人,那些当兵的来了,娥儿就哭着要爹爹要娘亲,他们就不去追姨姨和哥哥姐姐们了!”

小女孩说得断断续续,吐字还不太清晰,但大伙都屏住呼吸,听得分明。

他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那张幼小天真的脸上,没有任何迟疑的神色。

忽然之间,八年前的往事如翻江倒海般轰击着脑际,背上的少隹忽然如同他十二岁时一样轻,接着又如秋月姨的眼神一样堪比铅重,压得他一时有些发喘。

他出声阻拦道:“不要!你跟着我们一起!你在这里会……”

“玉娥是小娃儿,禁卫军不会害她!”伤员们一气地把众人往木门那里赶,“你们不要管我们,我们受了伤,也还是刺客!”

“禁卫军已经知道这里了,有我们在,他们便没办法去追!”

“对!你们跑罢!找到地方了,我们就去找你们!”

周荷急了:“那伤重的怎么办!”

“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这脑袋还没掉!”伤员刺客喊道,“我们便死不了!”

砰!

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景年还没来得及再看玉娥一眼,便被其他兄弟们推搡着,拥挤着,踉跄着进了那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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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奔跑,背负着沉重的一具血肉,如同鹰隼被捆扎羽翼,却仍在用健壮的双腿蹬地飞奔,他死死地拉住师兄的双臂,一步一步,步步踏实大地,喘着粗气,跟着满身伤痕与血汗的刺客们一起逃窜,一起奔跑。

地道黑且长,他却一次也没有被绊倒,一口气带着身后的所有人冲向开始进风的出口,与众人一起逃出生天。

洛阳城外,一轮秋月高悬。

夜黑风高,一行人马跟着为首的一名少年悄然逃出刺客据点,循踪迂回,绕开哨塔、巡逻岗和城门,向西进发。

除去负重的景年和画匠陈尧臣外,其他人均施展起飞檐走壁的轻功,在黑暗与影的大潮中如大鱼一般起伏出没,在屋舍之间悄无声息地跟随在那名少年两侧,与他一同奔跑。

他们保护着他,保护着整个洛阳兄弟会生存的希望。

眼看着前面的必经之路上站着四名打瞌睡的禁卫军,景年大惊,还未停步,墙头上的周荷却已袖剑出鞘,与三名兄弟一起高跳而起,将那四人一击毙命。

“走!”

陈尧臣心惊胆战地不敢看那四人尸体,留心着不让布鞋碰到血迹,又看着娘子与其他人再度飞上墙头、暗中奔行,埋下头,继续跟着学生披星戴月、步履匆匆。

景年觉出少隹的身体有些向下掉,便借势一颠,将他再次架回背上。

他已经有些脱力了,自从与影卫打过一场之后,回来又劳心神,压根没有休息的工夫。少隹年方二十,正是身子骨最为硬朗的年纪,如此背负了一路,已教他累得眼前一阵阵晕眩。

“二郎,你还好吗?换其他兄弟背一阵子罢!”

景年用力甩了甩头:“我们不能停!”

他说得不错,眼下已经过了一刻钟,不论玉娥和其他伤员能否蒙混过关,禁卫军发现井口密道都是迟早的事。他们只要随便派几个人顺着追出来,路上又看到同僚的尸体,很快便能追击而来。

陈尧臣加快几步上前,从底下托着少隹肌肉扎实的大腿。这样已让景年好受许多,他咬紧牙关,看着前面的路已有些眼熟了,便鼓足劲,向左一偏头:“跟我来!”

许是这声喊叫惊动了背上的昏迷者,他正腾出手来抹了把汗,便听见少隹呢喃道:

“爹……娘……孩儿想家了……”

景年握紧师兄绵软无力的手臂,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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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师兄,再坚持一下,前头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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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鸦被刺客们惊动飞起,扑棱棱地飞上了高树树梢,不满地嘎嘎叫着,看着这群戴着兜帽的怪人一起拐进了一条小路,又好奇地跟着飞了过去,在一处院墙上停下,歪着头,看他们敲门,与一个满身破烂的男人交谈几句,又看他们鱼贯而入。

“二郎!你怎么样!”

“小哥儿!快快快,丐帮兄弟,帮个忙,扶住他!”

“小兄弟,你别睡——嗳!他这是要虚脱!”

“我没事,我没事……”

“把他背里头喂点水!你累坏了,铁人也吃不消这种累法!”

它慢条斯理地瞧着这些人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捡人,抻开翅膀,把自己的羽毛好好地梳啄了一遍,这才掠过刺客们的头顶,飞向了冰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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