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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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坊间人潮涌动,远比白日的时候更加热闹。白悦悦踮起脚尖左右张望,看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牵着几个同样金发碧眼的胡女在对人群说些什么。
周围一圈人围拢在
白悦悦见状心喜,趁着他瞬间的恍惚,就挣开了他的手腕。钻到了人流里。
元茂只觉得手掌里徒然一空,只是片刻间的疏忽,她整个人就都已经在人潮中。
瞬间元茂感觉心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那种得而复失的恐惧随之笼罩在他的头上。浑身上下的血在此刻几乎全都凉透了。
“回来!”他大声叱喝。
但是跑走的人却根本没有搭理他,又或许是因为周身嘈杂,她没有听到。他见到她很快的就不见了。
“回来,你给我回来!”元茂大喝着,伸手把挡在面前的那些人给扒拉开。
他天生的武力高强,十三四岁便能徒手提着两个石狮子一跃跳过墙头。徒手弹碎牲畜的肩胛骨。
纵使多年他不怎么用这些与生俱来的武力,但一旦他用了,少有人能真的挡得住他。
不一会儿他生生的在拥挤的人潮里给开辟出一条道路。
白悦悦正有些好奇的看着胡人操着一口口音古怪的汉话,冷不防手腕上被人一拉。那力道不小,她猝不及防间被拉的脚下趔趄,一头就撞在了来人的怀里。
“你方才做什么!”元茂绷紧的脸上却都是压抑的怒气。
“我看看这个。”白悦悦被他的怒气激得忍不住往后一缩,但他的手已经把她的后路给封死了。
她发现无路可退之后,反而胆气越发大了。她仰起头,指了指胡商那边,“我方才见到这儿有好多好看的女人,所以我就跑过来。”
白悦悦察觉到他的怒气,被他抓住的手左右摇晃了两下。
“我不是存心丢下你的。”
她眼底里都是歉意,“别生气。”
元茂的嘴唇抿得很紧,几乎成了一条线。饶是她如此表态,他也没有半点放开点力道的意思,“我没生气。”
白悦悦嘶了一声,嘴里喊着手要断了,“好疼好疼,轻点轻点呀。”
她满是无力,眼里含着泪光暼他。那含泪带怯的目光让他心底一软,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白悦悦上刻还是要哭不哭,感觉到他怒气有所减缓,马上又抖擞起来。
“你看你看。”她指着那些胡女对他道。
元茂暼了一眼,“只是在贩卖胡女,这你也要去看?”
白悦悦啊了一声,她目瞪口呆,又扭头去看那胡商,果然见到胡商把那些胡女给拉过来,像是介绍货物一样说着年岁之类。
“我、这……”白悦悦有些语无伦次,“这也能啊?律法里不是说,贩卖人口是要被治罪,知情不报也要一块受罚么?”
“胡人生来卑贱,律法针对的是良家子。胡人不在其中。”
那边已经要剥人衣服给人看货了,元茂神色略有些古怪,“阿悦喜欢看这个?”
白悦悦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她拉住元茂就往外跑。
她吸了一口气,“要是知道是这个,我就不看了。”说罢,她去看元茂,“这个真的没人管啊?”
“要不然你以为酒肆,以及洛阳高门大户豢养的那些胡姬是怎么来的?”
“律法不许拐卖良家子,若有此举,严惩不贷。但是胡人原本和贱籍也没有太多的区别。官府也不会管。”
元茂说罢,“阿悦动了恻隐之心?”
她多情又无情,可是说她彻底的无情,但她对旁人又十分的富有同情。哪怕是才见到不久的胡女,她都想着能不能帮一把。
似乎所有的无情无义,却都是对着他来的。
“人各有命,官府也管不了。”元茂思及此,言语都透着一股秋风落叶的萧瑟和无情。
白悦悦抬头,“你又生气了。”
元茂没料到她竟然说这话,两辈子加在一块,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只有她一个。
“你怎么又生气了呀,方才是的,现在也是。”
“和个河豚似的,有事没事就气鼓鼓的。”
她的话随着夜风吹到他的耳朵里,元茂一股脑的全都否认,“我没有。”
白悦悦在前头回头,“就有!”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想要骗我可不能够。”
白悦悦说着,脚下又慢了些,和开始那样慢慢走在他的身边,满脸不解,“你在气什么呀,一次两次都这样。年轻人呀还是要心平气和,生气生多了,那可不好的。”
“你若是不乱跑的话,我便能省心不少了。”
元茂拉着她的手腕,她乖顺的仍由他拉着。没有半分挣脱的意思,但她如此,他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陛下别怕我跑了呀。”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走到他身边,“我就是见着旁边的东西有意思看看,不会真的跑了。再说了,我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跑哪里去。”
元茂看了她一眼,“没有朕的准许,你不许离开朕眼前。”
她若是真的当着他的面不见,又或者和前生一样,他恐怕是真的会杀人。连他自己也难以约束自己。
白悦悦冲他做了鬼脸。
“朕从无虚言。”元茂看她。
他话语里有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人的身上。
白悦悦就要把他的手给甩开,但他制住了她的力道,哪怕用了再大的力气也甩不开。她试了两下,发现真的甩不开,也不和自己过不去了。仍由他拉着。
“那你生什么气。”她问。
“既然我跑不掉,那急什么。”
元茂眉头微蹙,白悦悦看他,“陛下也太霸道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换上了笑容,元茂见状,“你笑什么?”
白悦悦看他,眉梢眼角里却是狡黠,“陛下怕我跑掉?”
“要是陛下真的不怕,才不会和我说那些话呢。”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她自己的心口上,“也不会过来追我了。”
前生她就不客气,此生她更加不客气了。他的表象伪装被她一把就扯了下来,元茂撇开头,看向前方。
揣测他用意的人很多,这里头心机在她之上的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能和她这样,叫他竟然有些坐立难安。
白悦悦跟在他身旁走了好会,也不见他说话。
“我说的对不对?”
元茂这才回头看她,“不对。”
他屈起指节,在她的额头轻轻的敲了下。
白悦悦捂住额头上被他敲过的地方,笑的龇牙咧嘴的,“看来我说对了。”
他像是特意要证明什么,放开她的手腕。白悦悦快走几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真的是,怕我走远就直说,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的。”
白悦悦嘟囔,“说那么多话,还来压我。”
她有些气闷,“这真得亏你是陛下,要不然小娘子都被你这做派给吓跑了。”
元茂一时气哽,半晌都没想到如何回她的话。
这次白悦悦没有和刚才那样,自己跑去各个地方逛了。不管去哪儿都拉着元茂一块去。过来许久才回府中。
现如今宫门已经关了,只能等明日宫门开启。幸好明日也没有朝会,要不然臣工们卯时就要在宫里集合,结果到了太和殿,天子的人都还没见着。那就不是小事了。
元茂第二日宫门刚开回宫,他临走的时候,叮嘱白逊好好照顾皇后。
白逊自然全都答应了,还拿出了父女之情。
元茂想起前尘往事,若不是白逊这个父亲,白悦悦未必如今一身的毛病等着疗养。
白逊此人市侩冷血,但有他叮嘱,料白逊也不敢有任何的慢待。何况再过几日,皇后就要前往行宫。不会再在白家住着了。
回宫之后,元茂令人去解了长乐王的禁足。并且让他入宫。
元茂换衣梳头出来,黄门就禀告,说长乐王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长乐王在府内被关了好些日子,但看着这些时日的禁足,并没有让长乐王有些许的颓丧。甚至看起来精神尚可。
“臣拜见陛下。”
长乐王见到元茂过来,俯身叩首。
元茂手放在袖中一抬对长乐王还礼,令人赐座。
“我让你前来,是为了一桩事。”
元茂话语间,完全是君上对臣下,没有往日里那些叔侄间的客套和亲近了。
“大婚那日,朕打算让你为正使,前往行宫授旨。”
长乐王一愣,而后拜伏下来,“臣遵旨。”
元茂看着长乐王恭谨的脊背,面上的笑多了几分,“有劳阿叔了,朕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阿叔最为合适。”
“阿叔是朕的叔父,在宗室里也颇有贤名。朕思来想去,在宗室里恐怕是寻不到比阿叔更可靠的人了。”
长乐王垂首,“是。”
“昨日朕出宫了。”
天子这话来的颇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长乐王略略抬头,就听到天子言语含笑,“是去皇后家里了,和皇后微服在坊内逛了半宿。她年纪小,对什么都有兴致,一不留神,朕就被她甩开了。”
“不过宫外果然有宫外的乐趣,尤其是夫妻一起游玩的时候。”
元茂说完想起什么,满是好奇的问长乐王,“不知阿叔可曾和王妃一起游玩过?”
长乐王笑的颇有些勉强,“臣和内子未曾一道出游。”
“这就不太好了。宫中虽然政务繁忙,但是阿叔也应当和王妃一块外出游玩。”
天子眉眼带笑,看起来愉悦至极。
长乐王不知道自己如何从宫里出来的,作为天子正使,向皇后授立后的册书,这事不小。他和礼曹的人对有关事宜商议了许久之后,终于从宫里出来。
他才出宫门,迎头就见到了高阳王。
“你怎么来了?”长乐王见到高阳王就蹙眉。
“我听说陛下解了你的禁足,特意过来看看你。”
高阳王人骑在马上,上上下下打量他,“我说你在家里,既没事操心,也没事让你去办,怎么看起来还清减了不少?”
长乐王没说话,打马往前走,高阳王紧跟其后。
到了王府,家仆们过来拉着马,两人一前一后入府。
王妃李元姜出来,见到高阳王也在,行了一礼,“大王。”
高阳王抬手就对长乐王妃还礼。长乐王止住脚步,“我和高阳王有话要说,还请王妃吩咐下去,不要让其他人进我书房。”
李元姜颔首,“妾明白了,还请大王放心。”
高阳王跟在长乐王进屋子,“我看你这次也没少什么。”
和天子争人,这么一个虎口夺食的事,成了都指不定有什么灾祸。更别说失败了。
“你家王妃可是中书令夫人亲生的女儿,这个小娘子自幼就是精细教养的,和李家其他郎君也没什么区别。听说,原本是打算入宫为嫔御的。谁料到陛下做媒给你了。”
见到长乐王一眼瞪视过来,高阳王笑,“我看你和你家王妃相处的也挺好的,这不皆大欢喜么?要是你不喜欢她,对她干嘛还和颜悦色的。我看你也不怕李缘,也不会为了给他面子对他家女儿好吧。”
“我对一个女子撒什么脾气?”长乐王反问。
他突然平静下来,“我没想到陛下依然还让我去做正使。”
宫里早就有消息传出来,天子有意让他去做皇后册封礼上的正使,他不愿意。在宫里和人大打出手,一半是为了让人闭嘴,免得毁了她的清誉。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呆在府里避开这件事。谁知道还是躲不掉。
高阳王听后也沉默不语,过了小会,他饮了口水,“陛下叫你去做正使,你就去做。你就当你之前什么都没做过。大婚上,你拿着陛下的册书过去,照着礼曹的那一套,等到皇后的画望车入宫,身上的事就了了。”
“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犯傻。”高阳王见他神情有异,出言规劝“她已经是皇后了,如今她是君,我们是臣。要是论辈分,她得跟着陛下一道叫我们阿叔。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只是担心她好不好。她那个性子,在宫里怕是要吃亏。宫里是什么地方,你我难道不知道,她不会忍耐,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有性子就发。这怕是要在其他人手里吃亏受罪。”
长乐王道。
高阳王嗤笑,“这段时日难道你没看么,陛下喜欢她,光这一点,就已经够了。再说她和你已经没关系,少想这些。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正使是你,副使是尚书仆射。”高阳王啧啧了两声,“陛下对她可看重了。”“你呀,就少担心吧。”
长乐王苦笑,“希望是我多想吧。”
大婚的日子如期而至,白悦悦在大婚前的一段日子就已经挪到了行宫。当日天还不亮,她就被行宫里的宫人给弄起来。
在前一日她就已经沐浴好了,内外换好衣裳。
皇后在宫里把皇后之玺以及册书送来之前,还不能换上代表皇后身份的翟衣和凤冠,只能等等再说。
哪怕还没能换上翟衣,宫人把她上下给料理好了。匆匆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开始等宫里的使者。
宫中办事,尤其这种大婚,特别看重好兆头,从日子以至于每个流程的时辰,都是极其讲究。
宫里使者伴随着礼乐和浩大的阵仗出现。领头的是中书监长乐王。
两人再次相见,白悦悦没从长乐王的脸上看到什么。她希望他能好,他是个好人,她想他能事事平安。
他身着公服,神情肃穆,手里持着天子授予的节杖。和身后的副使一道,向她走来。
长乐王持着节杖,宣读册书。
册书原先中书省的人草拟了好几遍,呈上御前都不满意,最后天子自己特意亲自起草。
白悦悦听着觉得这册书和平常中规中矩的诏书有些不太一样,里头各种诗经语句频出。听着莫名的有点儿酸。
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面前还有俩宫里代表天子的正副使,她还真的想要搓一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册书念完,由使者递给她。
她接过代表皇后身份的绶印,长乐王将皇后绶印递给她之后,对她行君臣礼。
白悦悦下意识就想要让他起来,但看到了面前众多的人,生生忍住。她把手里的绶印交给女官,自己返回殿内换上皇后翟衣凤冠,由左右两边的女官搀扶着出来。
凤冠博鬓下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微微颤动。
四轮画望车早已经准备好,她登上车之后,就往宫城出发,和天子一道接受百官朝贺。
行驶好会之后,外面传来有节奏的鼓掌声。
她知道这是要过宫门了。
皇宫的中门只给皇帝和皇太后开,哪怕是皇太子也只能走侧门。皇帝大婚的时候,中宫的车驾从中门进入。
阖闾门大开,迎接皇后的四轮画望车,以及浩荡的卤薄。
原本白悦悦是不紧张的,反正宫里她又不是没进宫,她还在太华殿旁边住了好长一段时日呢,但是这个时候,竟然有些莫名的焦虑,心跳也有些快。
她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缓缓的吐纳。车驾听了,外面的黄门将门打开,请她下车。
白悦悦看去,只见到眼前是一片的人以及各种旗帜。
那些人跪伏在地,看到的全是一片片恭谨到了极点的背脊。顿时方才在车内生出的紧张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膨胀。
那种高高在上且手掌大权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她被引导着下来,天子大婚都在主殿,元茂也在那里等她。
天子大婚,除了亲迎之外,其他的和古礼并无任何差别。
古礼最是累人,白悦悦接受完朝贺,所有的礼仪差不多完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她被女官扶着入殿,和元茂行同牢礼。
内殿里,摆着五谷等物。女官们把肉食奉上,请帝后同食。
白悦悦原本已经有点强撑着,见着面前来了一盘肉,顿时精神都来了。天知道她从天不亮起来到现在水米未进。饿的两眼发昏。现在见到眼前来了一盘肉,几乎两眼绿光直冒。
她持箸吃了三口,然后不够还要来,女官见状满脸惊恐的看着,“殿下……”
白悦悦对着女官那惊恐的神情,就是放不下手里的金箸。突然对面的元茂笑了声,他持起箸吃了三口。
这样夫妻的同牢礼算是结束。
然后白悦悦当着殿内一众人的面,把头上沉重的凤冠给摘下来。
她摘掉头上的凤冠对元茂笑,“这下可轻松多了。”
元茂抬手让人下去,一阵窸窣之后,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了。
她侧目看过来,抓了一个撒子吃,撒子是麦粉和成面团,油炸而成。这东西只有宫里才有。她吃了几口,算是把肚子里给填饱了。
“陛下不饿么?”她看着元茂那一身冠冕服,不比她这翟衣凤冠轻松多少。
元茂笑着不答,纤长有力,却骨节分明的手从玄色广袖里抬起,对她勾了勾。
“帮朕把冠取了。”
白悦悦过来到他跟前,却不急着下手。她左右端详着,嘴里发出感叹的声响。
元茂生的和肤白,或许是他们祖上的缘故,长乐王如此,他也如此。只是元茂看起来比长乐王更白,真正的肤白如雪。他容貌生的秀美,但是秀美里又有一股如刀锋般的锋利。
那股锋利在旒珠下,生出另外一番难以言道的韵味。
尤其是旒毓下那似笑非笑的浅色嘴唇和高挺的鼻梁,此时此刻在威严之中,更是叫人有些想入非非。
她手指落到了他的脸颊上,却没有立即把冠缨解开的意思。拇指在他脸颊轻抚。
“真是大胆。”元茂的声音是含笑的,说是大胆,可是仔细品咂,却是一派的放纵。
“待会我大胆的还在后面呢。”白悦悦眼神无辜又清澈到了极点,“陛下这时候说这话,还是太早了些。”
她话语里,手指游走落到了他的耳朵上。冠缨从双耳而下,于颌下结缨。
手指落到耳朵上的时候,元茂身上就颤了下,紧接着而来的,便是身体深处一阵又一阵的热意腾上来。
他嘴唇抿紧,神色肃穆,端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是在威严的衣冠下是如火的欲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0721:05:13~2022-05-0821: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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