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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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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槐南回北京的路上,乔遇就在想着他和舒望的恋情要不要公开的问题。

公开了就会有一堆麻烦,而不公开又会他们不得不把恋爱谈成地下情。乔遇左右为难。两个人掰扯了半天也每个结果。

忽然,乔遇自觉灵光一现——

“反正你也睡过那么多男明星了,不差我一个嘛!那我们不公开也不搭理不就行了吗?你以前怎么来的,现在就还怎么来呗。”

想通这点之后,乔遇可谓是喜不自胜。

舒望凝视着乔遇,独自凌乱:“你,脑子进水了?”

乔遇脑袋瓜子还热着:“没有啊,你看反正你肯定不在乎大家知道你和我有一腿。我也不在乎我的风评,那我们就肆无忌惮谈恋爱就好了嘛。等到合适的那一天,水到渠成地公开也可以行啊。要是我们分手了,那分开也不奇怪。对吧?”

舒望:“……你离我远点,我怕被你传染。”

乔遇:“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遇单方面把这事一锤定音,舒望懒得搭理他。

车真快开到乔遇家门口的时候,舒望不太确定地问他:“你真那么打算啊?”

乔遇:“当然。怎么,舒总不会担心罩不住我了吧?”

乔遇一边说一边挑着眉看舒望,像一只做作出演狐狸精的阿拉斯加大狗。

舒望一时哽住,但绝不认输,车停到乔遇公寓楼下,舒望盯着他的眼睛道:“男人,自己做的选择,可不要认输啊。”

“好。”乔遇轻笑了一声,道过晚安后下车,站在路灯旁目送着汽车远去,下意识地舔了舔后槽牙。

在这场无比幼稚的较量中,两个人都斗志昂扬。

不过乔遇要先临阵磨枪一个礼拜补回落下一整个学期的课然后参加期末考试。舒望则要处理完过去一周里堆积起的工作。

如是,回到北京的第一周,两个本该陷入热恋的人各自泡在图书馆和办公室,除了早安晚安几乎分不出一点对对方额外的关注。

第二周,舒望生活基本回归了正规。乔遇忐忑不安地出入一个又一个考场。

而此时优雅端庄的田萌女士尚不能预料自己将会面临一个多么令她意想不到的局面。

期末周一结束,乔遇就搬回了家。不是公司给他租的那个公寓,而是有他爸妈住着的家。

乔遇回家之前就想好了这天要干一件大事——在一周之内势必会出现的舆论翻飞激荡之前,他要率先、主动、亲自告诉他爸妈,他和舒望恋爱了。

晚婚晚育是真的,但乔遇他妈妈只比舒望大五岁也是真的。乔遇这事对两位家长还是有不小的冲击。

个中过程不再细说,结果却是令乔遇感到喜出望外。

“这件事情的确不是很好接受。但是不论如何,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告知我们和争取我们的接受是你对父母的尊重,我们很欣慰。既然你刚刚已经证明了你们真心相爱,彼此负责,那我们也尊重你的决定和你的感情。

至于舆论,固然人言可畏。但作为你自己而言,如果连抵御流言的勇气都没有,那又怎么保护你的爱人?而我们作为你的父母,我们既然选择了接受并尊重你的选择,那就更没有道理因为外界的压力而对此反悔。”

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话,乔遇如释重负。

他其实早该想到这一点的。他的父母都洁身自好,不过要把这理解为他们“爱面子,惜名声”那也太过浅薄了。

他们的文人气节在于更深的内核,他们都有着“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的淡泊,也更不会为了几两虚名而作茧自缚。

正在和陈咏珍共进晚餐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向闺蜜说出自己恋情的舒望看到乔遇发来的消息——“我跟我爸妈公开了。”

舒望:“?”

乔遇:“我妈在看你的百度百科,我把在读去年《名人》杂志专访你的文章。”

舒望:“?”

乔遇:“我就是想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舆论冲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舒望:“明天你要干嘛?”

乔遇:“假期第一天接女朋友下班。”

舒望还没打完一句回复的话,乔遇又来了消息:“几点下班呀舒总,万盛大楼等你?”

舒望嘱咐朱东辰推了第二天晚上的饭局,本想回复乔遇晚上刚好有空,又改成了:“六点半。推了明天的应酬,就等你接了。”就让他知道,自己是期待的吧。

……

舒望:“我告诉陈咏珍了。”

乔遇:“!”

这一局,平。

第二天一早,舒望还没睁眼就听见窗外鸟叫。那是停在院子里的几只喜鹊,就每天都在这儿出晨功。

舒望起来之后就给它们拍了视频发给乔遇,和乔遇分享清晨的鸟鸣。

三小时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乔遇礼尚往来,架起手机给舒望拍了一段自己进厨房开火做早饭结果搞得锅飞碗跳、遍地狼藉的珍贵影像。

舒望:“我已经快要吃午饭了。”

乔遇:“嗯,我吃的是brunch”

舒望:“……”

乔遇:“今天工作忙吗?”

舒望:“下午会比较忙。”

乔遇:“那你加油哦,我下午和朋友约了去打桌球。”

舒望其实挺想问问你们这代人就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这种疑惑倒不再是出于对年龄差的介意了,纯粹就是出自舒望对乔遇干巴巴的聊天方式的不理解,憋在胸口的那个问题本意也就是想呲儿他两句罢了。

不过舒望是个成熟女人了,为了显得稳重一点,她决定至少忍个三天再去问,省的两个人开始正常恋爱之后见面的第一天就打击了乔遇。

另一边,乔遇握着筷子往本就卖相惨淡的煎蛋上面戳,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话题,也不知道再聊下去是不是会耽误舒望的工作或休息。

于是,俩人的聊天框里,一连串的早安晚安之后,这段干干巴巴的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至于这代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呢?乔遇也代表不了一代人,他只能代表他自己。

他就是趴台球桌边上架着杆对着那个红棕色的小球都能想起来舒望琥珀色的眼球。

这就是掉进爱河里的乔遇了,不过这是可是乔遇掉进了爱河。所以十分可贵的,他能回转心神,正常发挥,一杆子就把那枚让他联想到恋人眼睛的球打进洞里。

当然,如果这不是发生在社区的老干部活动室里,他可能看起来会更拉风。

“我说真行啊,我们乔儿这出名了之后,哥们儿打球都只能在这儿打了。”站在旁边的一个高个男生调侃。

隔着老远,一个下象棋的老头,头发看着花白,耳朵倒是不背,一敲棋子,扭头冲着几个小年轻忿忿道:“怎么着,看不上?看不上甭来啊。”

“哪能啊大爷,看您说的。咱们社区这设备,方圆二十里一流的。”和高个儿站一块的寸头青年跟大爷卖乖,扭回头压着声音憋笑说,“也就趁着现在还不那么出名,这些大爷大妈还不认识他,以后怕是这儿都打不了咯。”

俩人相视一笑,对着乔遇贫嘴:“乔老板,苟富贵——”

“哎呦,您二位谁?”乔遇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盯着眼前的俩发小,换来高个男生一拳头锤他肩膀:“你还真是演技见长啊,演上瘾了是吧!”

下午四点,乔遇跟朋友说了声“晚上有事”,从老干部活动中心溜回家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

他要去接女朋友下班了。

餐厅已经定好了位置,半小时车程内的电影场次心里门清,据说“第一次约会不能没有”的鲜花也提前一天就下了单——乔遇精挑细选了几十家花店,挑出了清新脱俗的一束——一会儿去万盛的路上顺道就能取花。

万事俱备,只欠……

乔遇没有车……

“一会儿我开你的车行吗?”乔遇尴尬地问舒望。

舒望下午是真忙,见缝插针地回乔遇的微信:“你三个月内上过路吗?”

乔遇:“没。”

舒望:“也不是不能让司机开,你觉得呢?”

乔遇:“嗯。”

有那么几分钟,乔遇沮丧得像一朵蔫吧了的兰花,耷拉着脑袋。如果气场是有形的,那这会儿也都蜷缩了。

乔遇人是蔫了,但他订的花新鲜啊。

在花店亲眼看到自己预订的那束花,乔遇又燃起了自信——虽然驾驶技术有待精进,但是审美水准一骑绝尘,向日葵、洋桔梗和白玫瑰自然错落带着几分野趣和夏日清凉。

乔遇打起精神,紧张又兴奋地坐上了出租车,朝着万盛一点一点靠近。不过这份清凉今天在乔遇这儿,可能是预示着凉凉。

下午六点,乔遇抵达万盛总部楼下。

大七月的天,在室外等上半个小时,他出门前的洗澡换装的心思就全都白费。

乔遇毫不犹豫地进了一楼大厅。他一早做好了“反正瞒也瞒不住,不如直接跋扈”的打算,这会儿直奔着前台去的样子真有点目中无人。

进万盛的大楼也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他来过一次,为了给王子涵求情。也来过第二次……

第二次,他是来索要监控录像的证据。

这件事被乔遇刻意遗忘,当他再次站到前台前面的时候,痛苦的记忆无法抵挡。

陌生的面孔问他要找谁,乔遇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他想继续跋扈,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他是乔遇,来找舒望,漫不经心的语调里还能藏着骄傲和幼稚的炫耀。可是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唐晟纲狰狞的嘴脸,郭炀伪善的面容,丁落落赤|裸的身体,在乔遇脑海里挥之不去。

乔遇收回斜伸出去点地的腿,重心在两只脚频繁交替,肩膀也松松垮垮地塌下来。他把手里的花放在前台上,未置一语就转身磕磕绊绊地离去。

“辰哥,送舒总的花放在一楼前台了,我临时有急事先走了,麻烦您帮忙取一下吧。”

回去的路上,乔遇给朱东辰发了这条消息。

他没打算回家,也不可能酒吧买醉,还算克制地给出租车司机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不巧的是,需要穿过半个北京的这条路不可能避开晚高峰。

朱东辰回复了他的消息,花已经送到了舒望手里。

片刻之后,舒望发来消息:“花我收到了,很喜欢。小朱说你有急事,出什么事了吗?需要我去找你吗?”

紧接着她又发来了一张花束摆在办公桌上的照片。

乔遇不禁鼻子一酸。

“没关系,我能处理好。今天爽约是我不好,对不起,之后再约。”

乔遇颤抖着手指给舒望回复完,就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在了一边。

丁落落回来工作,跟着他进组,跟着他跑通告。过去四五个月里他们都一如往昔。

乔遇一度以为他可以和那段记忆相安无事了,乃至在和舒望一起的旅行中放飞了自我的时候乔遇压根都没想起来这一茬。

他没想到就在舒望身边,还有开启这段噩梦般回忆的开关。

他能独自处理好吗?他该怎么处理?

这件事好像就是一个死结,他不可能向朋友倾吐内幕,所以再多的情绪闷在心口也只能一个人排解。

乔遇下单外卖买了一箱啤酒,在自己的公寓里喝得酩酊大醉。

舒望一个整夜都没再联系上乔遇,不禁开始担心,正准备让朱东辰去找人的时候,乔遇回了消息。

乔遇宿醉醒来,看到了手机里来自爸妈和舒望几十条未读信息和未接电话,有些自责地想着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紧张、压抑、场景重现、惆怅的夜晚……消极情绪的爆发也许是在无数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让人说不清谁才是压垮一个人的最后的稻草。

不过只要感受到来自父母与恋人的关怀和记挂,就仍会感到生活充满希望。而每个太阳升起的日子也都值得一份冲出困境的勇气。

回复了每个人的消息之后,乔遇洗去一身酒气,也打扫干净了公寓。

做完这些之后,他也做好了一个打算。

乔遇给蒲森发了一条消息:“蒲导,您新戏刘光明的选角定了吗?我改变之前的想法了。您看我还能有机会试一下这个角色吗?”

《静宜》杀青之后,来给明奈助阵的副导演蒲森接了自己的下一部戏。

这部刑侦题材的单元剧每个单元都在试图反映一个社会问题。

刘光明这个人物是其中一个同性强|奸案件中的男性受害者。他又在之后的另一起案件中为了保护受害男童挺身而出,与犯罪分子展开周旋。

这是一个性格丰满、戏剧矛盾突出、尺度难以拿捏、表演难度极高的角色。

一个月前蒲森接下这部戏时就向乔遇发出了邀请。

乔遇在《静宜》拍摄过程中展现出的能力以及他本人形象气质和剧本中刘光明的契合程度让蒲森坚信乔遇就是饰演刘光明的不二人选。

出于一个演员对团队配置和人物角色的考量,刘光明这个角色对于乔遇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但是出于那些不能启齿的心理阴影,当时的乔遇遗憾但坚决地拒绝了这个角色。

然而当他发现这段记忆俨然变成了内心深处的梦魇时,当他意识到那种恐惧、懦弱和无力感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将他从正常的生活中抽离时,当他苦恼于不得不独自消化痛苦记忆时,乔遇决定用这种方式来直面痛苦,解开心结。

这个在过审边缘蹦迪的单元就是意图呼吁更多人关注性|侵男性的立罪缺口。

越来越多的女性有了向性骚扰者出击的勇气,越来越多的女性受害者不再以曾受到性|侵为耻,因而有了更大的力量与更多的机会将犯罪者绳之以法。

让男性也能够为自己发声,不以受害为耻,这是男性群体群体注定要迈出的一步,也是整个社会注定要迈出的一步。

这一步或早,或晚。但只要晚一分,就会有更多的人在社会共识的裹挟中成为沉默的受害者和犯罪的纵容者。

决定去接这个角色,乔遇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准备好了鼓起勇气去打通自己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刘光明的遭遇的联结,以自己的亲历亲感与刘光明共情。

他准备好了要以乔遇的身份为刘光明发声,为自己发声。

他甚至并不打算借着角色的掩饰去完成一次知情人才能心照不宣的和解,并不打算借由“刘光明”这个代指为自己发声。

他就是想好了要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人看,想好了哪怕痛一次,哪怕风口浪尖上走一遭,哪怕不得不放弃演员的职业前途,也要向世人宣告被侵犯并不可耻,无关身份和性别。

乔遇收到了蒲森的回复:“当然,说了开机之前都等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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