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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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混杂的名利场披上慈善晚会的外衣，连炫目的灯光都变得内敛而奢华。单人沙发里的女人坐在显眼的位置，冷冽的气场阻隔了来人。
一个高挑俊朗的少年绕过人群走来，引起几个旁观者不着痕迹的侧目。少年在沙发旁站定，俯身同女人问好。
女人挺拔的脊背微微松弛，眉眼也冲着少年舒展。两人似是熟稔，笑意盈盈地寒暄，但少年又始终恭敬地俯着身。
远处隐匿于阴影的长焦镜头正悄无声息捕捉着这样的画面。想来不久就会曝光，牵动一群年轻女孩的喜忧。只不过不论她们看到的是难能可贵的资源还是龌龊不堪的潜规则，这都只是上不了台面的暗流涌动。
社会新闻的板块只会提到女企业家舒望将再以个人和集团名义分别捐款五千万支持山区教育事业。
自几年前继承万盛以来，舒望个人和集团对山区教育定向捐款的次数和金额已不计其数。故而这次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共计一亿元的捐款，而是舒望接受采访时说的一段话。
“我知道媒体给了我一些名号，所谓‘慈善女企业家’云云。我其实觉得受之有愧，因为我所做的一切的起点不是大义，而是小爱，我有我的私心。”
一段话说得语焉不详，一时又激起了热议。不乏有人刁钻解读，刻薄批判。
次日一早，助理刘洋把舆情简报递到舒望眼前，她寥寥两眼打发了，也不多在意。
舒望身上从来都不乏争议——奢华张扬，中年未婚，年轻的男助理和小明星流水似的换。她本就不是个道德楷模。
一面是高调傲慢的资本家，一面是博施济众的慈善家。世人对她的认知极度失衡，于是总要臆想出内幕来编排她，要么归于假慈善，要么归于真淡然。
和营销号猜的差不多，舒望的确有一间宽大明亮的办公室，一张红木的办公桌。
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此刻正播放着山区教师发回来的校园视频。
舒望看着画面里校舍背后的群山有些出神，淡淡地吩咐：“给我在月底空出来三天吧，我自己安排出去一趟。”
刘洋好像听见舒望轻轻叹了口气，应了声好。
舒望每年十月末都要空出几天来去山区一趟，回访一所学校，探望一位老人。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数年。
所以对于下旬的行程，刘洋心里也早有计量。
刘洋站在办公桌前汇报了今天的行程安排，末尾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晚上和晴天娱乐张总那边的饭局您要再考虑一下吗？我听说小周先生昨晚活动结束后直接赶到横店进组了。去得很低调，这次也是不巧被私生盯上我才知道。”
晴天娱乐的周哲远，也就是昨天晚会上的那个少年，是舒望近来正有兴趣的一个小演员。刘洋暗自思量，要是张志不带着他，那舒总实在是没有赴宴的兴趣和必要了，只是——
“晴天上个月新签了一个男演员，像是打算力捧的。”刘洋递上一份夹着艺术写真照的简历，适时地补充着。话说到这里，意思都明了了。周哲远借着舒望的东风火了，晴天娱乐吃了最大的红利，于是张志便动了心思想再往舒望眼前推新人。
舒望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照片，刘洋有那么一瞬仿佛感受到“秋雨梧桐叶落时”的悲凉。
“去横店了？什么戏？”没想到舒望还是问了周哲远的事，总算还是念三分旧情。
“《璇玑》，上半年您关照过的，小周先生演男二，一个风流小王爷。”
舒望挑眉，拆掉别针和照片拿起简历来看，“哦，想起来了。明天有重要安排吗？”
刘洋心下略感诧异，还是不紧不慢地开口，“明天下午有宣传部组织的座谈会，之前定好出席的，横店赶个来回恐怕时间有些紧张。”
“那就算了，去见见新人吧。”
刘洋应声，收走了散在桌上的文件退出办公室。
张志做东，宴会地点定在一家私房菜，藏在小巷子里，车开不进来。刘洋把舒望送到了门口，正要止步时被舒望叫住，“你也一起。”
刘洋愣了一下才回话，跟着舒望进去了。
绕过屏风穿过长廊才见别有洞天，小院落里草木掩映，移步换景。
舒望到时人已经齐了。坐在几个中年男人之间的男孩穿一件水蓝色的衬衫，皮肤白皙，眉目清明，在古香古色的装潢下，他像是古风画作里走出来的人。
男孩随着众人一同起身，跟在张志后面问了声“舒总好”，声音软糯青涩。
席间只剩下主宾一个空位，自然是舒望落座。
张志和刘洋对上眼神，发觉这位秘书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扭头瞥了身边男孩一眼。
男孩识趣地起身后撤一步，抽出椅子给刘洋让出位置，然后走到门口安排服务员加位子。
刘洋感觉到男孩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禁觉得好笑——大概是因为那些传言，以为自己也是舒总的“男宠”，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竞争者了吧。
“舒总，这是我们晴天的新人乔遇。”
张志约起这个局，又用新人换了周哲远，心思本就昭然若揭，此刻也就不加掩饰地把乔遇推了出来。
“舒总忙了一天应该也累了，乔遇，给舒总放松放松吧。”
男孩站在原地似是有些为难，耳朵红成了兔子。张志面上隐隐露出不耐，推了乔遇一下。
作陪的两个老板商场浸淫多年，心下各自冷笑，来都来了还这么扭捏，非要做出一副清纯的样子。
“害什么羞啊？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呢。”说话的人是个做商业片的制片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要不，给舒总唱个歌吧，也算是放松。唱歌总不算难为你了吧。”另一个人也开了口，在乔遇炽热的目光下总算是给慷慨地打了个圆场。
乔遇如蒙大赦，讷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唱起了一首流行民谣。
舒望全程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
服务员搬着椅子回来，打断了乔遇的歌。张志挤眉弄眼地暗示服务员把椅子加在了舒望旁边。
舒望则不动声色地默许了这点小动作。
乔遇入了席，只坐了椅子的一条边，看起来就是浑身僵硬，还强装自然地给舒望倒了茶，满了酒，剥了虾。
舒望不看他，也不理他，像是旁边没有这号人，倒也干了酒，饮了茶，只是在吃了第三只虾之后轻声说了一句“不用再剥了”。
这似乎也是舒望一贯的风格，也没有人再提起乔遇，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透明的存在。
张志和两位作陪的老板虽然都是老油子，但到底也是摸爬滚打过，各自有些见解和人脉，天马行空间也说出了不少对行业的真知灼见。舒望不多开口，大多时候在顺着他们说。众人侃侃而谈，刘洋就负责打趣和附和。
杯盘狼藉的时候只有舒望和乔遇还算是清醒。刘洋大概是凭借着极为强大的职业素养才在饭桌上循着空去打了电话叫来了司机又给自己叫了车。
舒望不爱喝酒，也没人敢劝她的酒。这就害惨了刘洋，算是替老板喝下了不少。
坐上网约车的时候，刘洋后知后觉，这一顿饭下来，收获最多的好像是他——舒望推着他跟三个老板聊，聊到最后四个人全都称兄道弟。
酒劲上头，刘洋兴致勃勃地觉得自己在影视行业大有可为。
刚一动了这个脑筋，又回过神觉得自己实在是醉大发了，晃晃脑袋，想着还是怎么处理好明天的工作吧。
喝醉的人尚有心思勉强安排工作，另一边清醒着的人此刻却是坐立不安。
车已经开出了一段，车上没有人说话。
乔遇陷在柔软的座椅里，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就陷进了如夜色漆黑的泥沼里。
于是柔软的座椅也变得泥泞，他变得更加手足无措。
一直到车停在一栋别墅的门前，车上都没有人说话。
“乔遇，你今年20，戏剧学院的学生。”
舒望突然出声，乔遇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出发，老徐送你，应该还赶得上你们宿舍的门禁。”
“舒总，我——”
“你应该知道现在我身边有人，你们是一个公司的。你很好。但他比你聪明。明白吗？”
“明白。”
“如果你今天留下来，我会给你资源。如果你走了，我也不会为难你。只是你需要回去面对你的老板。说你不愿意，说我没看上你，随你怎么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不管你怎么选，既然进了这个圈子，有些东西你就不可能永远逃避，不能让这些把你压垮。变强大或者变聪明，你才能应付得了，然后才能有你的追求和你的自由。”
舒望顿了顿，好像看了乔遇一眼，说：“自己选吧，留下就进来，回去就让老徐送你。”
言罢也不再看乔遇的反应，舒望直接开门下车。
别墅大门没有关上，舒望上楼梯的时候终于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暗暗松下了一口气。
徐凯平驾驶着汽车稳稳行在夜晚的车流里。
乔遇仍像来时一样安静，他的生活仿佛也一同稳稳地回归了正轨。
年轻人对于自己的明天和未来都有无数种设想，但终归涉世未深，想不出这样回到公司去究竟会面对什么。不过他也记得舒望的话，之后的事是他自己的事了，这条自己选的路，总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又有些侥幸地想，舒总和传闻中的不一样，是有些温柔和……慈爱的。
跟了舒望很多年的徐凯平可不会这么想。
舒望也曾是个年轻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也追星，追得轰轰烈烈、爱憎分明。到现在提了兴致捧几个明星，也是爱憎分明，看上的就花钱去捧，看不上的就绝不沾手，从来也不要求什么，睡不睡的另说，与其说是所谓“包养”，倒不如说更像在“捧角儿”。
所以乔遇这事更显着稀奇。说是看上了吧，又放话说了人走了就两清，说是没看上吧，何必带着人先回家绕一圈。
老徐琢磨着，这怕不是还舍不得对上一个放手——毕竟舒望身边确实不会同时有两个人。
正想着姓周的小子有点本事，老徐不经意地从反光镜里瞥到了后座的乔遇。之前灯光下不觉得，这会儿阴影里的人的轮廓倒让老徐有片刻的恍惚。
徐凯平拢起陈年记忆，好像所有事都想明白了——舒望不是舍不得对周哲远放手，她是还没能把另一个人放下。
这么想着，徐凯平会了舒望的意，没再把车往校门口开，低调地停在了旁边的一个小路口。
乔遇感激地道了谢，是明白了老徐的体贴。舒望说他不如周哲远聪明，其实他是不算笨的，只是不那么世故圆滑，且常常脑子灵光但行为木讷罢了。
徐凯平看着少年走远的背影，低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