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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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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诺,你能不能安分一点,注意下形象。”琰实右手三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对着她皱眉头,“身子探那么远,你都不怕掉下去?”

“喔。”若归急忙缩了回来,规规矩矩坐直身子,“长兄,彭城王殿下怎么还没有回来呀?该不会是今天回不来了吧?”

“嘁,就那一群流民土匪,还拖不住彭城王在那儿过夜。”琰实不屑的把头转向窗外,“等着吧,就快回来了。”

若归没有说话,心里却深以为然的大力点头。

在广平时,她就听阿爹提起过彭城王殿下,说他武功卓越、身手过人,难得的是还文采斐然、长于诗书。当时若归听后,对此嗤之以鼻。

其实,在若归这样出身世家的汉人士族看来,一个鲜卑人,再怎么吹嘘自己好学夙成,也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罢了,野蛮之人,不可置信。

但是经过那晚之后,虽然她对着长兄坚持,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彭城王,可这人在她心中到底是有了些不同。这些天,她分外留意着彭城王的动态,连私下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也抱着浓厚的兴趣。

彭城王殿下才被偶然发现出现在洛郡不久,却飞快成了洛郡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被盛赞“风骨俊茂,爽朗卓然”,还得评价“文谋武略,自得怀抱”,连平日里清高内敛的士族姑娘中间,也偷偷流传着诸多他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若归就会一边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抿唇听着贵女们满怀憧憬讲着他的事迹,一边却抑制不住心里涌起的小小的骄傲。

她见过他,还与他亲近相处了好一会儿呢。说起来,他的确是有礼又厉害的!

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像神祗一样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自那日之后,她经常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与那人的一切,就害怕忘掉哪个细节,让他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现在,她已经对那人说每一句话时的语气样子都熟记于心了。如果哪一日他再说同样的话,她有着十足的信心可以立刻认出他。

若归正重新陷入那夜的回忆之中,忽然间,街上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也变得更大,将若归从中拉了回来。

她回过神,好奇的探头向窗外望去。

他们现在正在洛郡最为有名的一间食肆里,名叫“山家珍供”。洛郡以郡守府邸为中心,朝着东西南北各有四条主街,分别是东西南北大街,直通洛郡东西南北四门。山家珍供就坐落在西大街靠近西城门的地方,有两层,二楼的临窗雅阁视野开阔、环境清幽,是个会面商谈的好地方。

更好的是,登高望远,正好可以遥遥望见巍峨立在那里的西城门。

现在的骚乱,就是从西城门一路传来的。楼下本是人流如织,现在却都开始向两侧避让,大家站定在路边,一边翘首望着,一边与左右之人窃窃低语。

琰实饶有兴致的起身站到了窗边,左望右望研究了一会儿,回头笑着招呼若归:“他们回来了。”

若归忽的有些紧张,心跳个不停,竟然有些胆怯。

她捋捋发丝,正正钗花,又整整衣衫,这才小心翼翼站起来,碎步挪到窗边,生怕走的太快仪容又乱掉。

现下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昏黄,缀在西城门城楼边,城门、城楼、望楼和大街都镀上一层柔柔的橘色光晕,晚风吹过,城楼两层四角悬着的铜铎撞出低沉悠远的吟唱。

洛郡,各个世家士族在此累代传承、平日多是诗情纵艺、斯文风雅,现在却正准备迎回一批刚刚奋勇厮杀的将士。

门外匆匆跑回两个守城兵丁,他们招呼了几位守在门内的同僚,几人合力推动城门,将半开的城门推到大开,随后昂首立在门内,一个个都抬头挺胸,分外肃穆。

沉重的城门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街上众人好像都被这种不寻常的氛围所影响,更加激动了。

就在大家的急切等待中,彭城王宇文协带着他临时借来的兵士,踏进了洛郡城。

若归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

与那晚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他相比,宇文协的形象此时好像才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让她再也难以忘怀。

很久很久之后,一直到若归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他却还会微笑的时候,她也总是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他今天的样子。

大抵娇娇柔柔的女子,尤其是像若归这样身在汉家高门的少女,日常所见大都是风度翩翩的汉人公子,他们一般张口就能吟诗、泼墨即可作画,举止风雅、姿态风流,衣衫上连污点都不见,更是以形容狼狈为耻。

这让她们都认为,世间的贵族男子莫不如此,舞刀弄枪都是粗人的活计,那些人均是怒目虬髯、满脸横肉的,祖鲁无礼、不合体统。

所以,当宇文协骑高头骏马,踏夕阳霞光,在周围兵士的簇拥下潇洒行来的时候,围观众人不由屏息静气,大街上诡异的沉默起来。

宇文协并不很像鲜卑人。准确来说,是并不像大家想象中的鲜卑人。

可能因为此次不是上战场交战,他并没有穿戎装,而是着一身黑色胡装,袖口、腰身与裤腿紧束着,越发衬的他的身姿挺拔,但是并不显粗壮。他黑发整齐梳于颅顶,用发冠结住,虽然略有松散,反而为他添了一种恣意之感。他驭马缓行,面容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眼风扫到哪里,让人感觉心神激荡,不由就想同他一样挺起胸膛。

可是,他更立体的五官、更宽阔的肩膀无不在昭示着,他并不是一个汉人,的的确确是鲜卑王室血脉。

他有着当下士族公子中罕见的阳刚之气,衣衫上粘着尘土草沫、还有大片大片的暗色污渍,这些并没有让他看起来狼狈,却让他有着不同于旁人的凛然之感,让人不由想象他挥剑杀敌的飒爽英姿该是怎样迫人。

原来,军人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男儿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宇文协带着的兵士,都是从洛郡临时借调的。洛郡久未有战事,这些兵士平日多做的是巡街守门的营生,吊儿郎当,并不会与人交战,在今天早上被调给这位鲜卑皇子随他去剿匪时,大家还颇有怨言,很不乐意。

但是在一场痛痛快快的战斗后,这些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敬。

这位彭城王殿下身手极高,决策果断,同时还非常体贴下士,脾气极好,跟着他让人很是安心。现在得胜回了城,又受到夹道欢迎这样高的待遇,不由极大的激励到了这些从未享受过这般殊荣的兵士。

大家都暗暗想着,决不能给彭城王殿下丢人。骑兵们一个个在马上挺腰直背,面容肃穆,步兵们将俘虏催在队伍之间,也是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很像个样子。

那些土匪扎根在广平与洛郡之间已经很久了。广平是北朝都城,洛郡是大族们聚居之地,两地人员商贸往来频繁,且多为富商大户。匪贼们不敢去打鲜卑队伍的主意,便靠着打劫汉人为生,收入颇丰,很多人都深受其害。

只是限于汉人多不做官掌兵,无力围剿,鲜卑人也不愿多事,为汉人出头,所以大家提起这伙人都是先咬牙咒骂,然后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现在,彭城王殿下带兵围剿了他们,大胜而归了。

不知道是谁先扯着嗓子喊了声“好样的!”,大家在沉默之后猛然爆发,一阵阵欢呼声喝彩声振聋发聩,还有小孩子拍着手唱着歌,跟着宇文协的队伍向前跑着,整条西大街陷入一片欢腾之中。

平日自持身份的公子们也都抚掌大笑,连连点头,早已把平日里挂在嘴边的“鲜卑蛮子”抛到九霄云外。

若归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沿紧紧蜷起,在喧闹的呼喊和热切的氛围下心潮澎湃,紧紧盯着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

他之前是她的英雄,现在也成了大家的英雄。

他那么厉害,自然值得被所有人仰望。

那个把手给她,带着她冲出重围的人;那个把披风给她,让她获得温暖的人;那个把陪伴给她,帮她蹚过害怕恐惧的人;那个把尊重给她,持重有礼让她安心的人。

那个陷在毡帽与夜色中看不清长相的人,终于有了脸。

宇文协的队伍已经离开很远,队尾都早已看不到了,西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的。大家都不愿意离去,任何关于彭城王殿下的消息都会吸引很多人来听,嘈嘈杂杂,氛围仍然很是热切。

琰实站在窗前,随着众人一起抚掌大笑,欢畅的赞叹着:“这位彭城王殿下,这下可是一战成名,想必从此之后,他在汉人中也会声名鹊起了。你说是吧,诺诺?”

若归转回过身,眼睛亮的惊人,激动的道,“长兄,是他,真的是他!那匹马我认得的,就是那天的那匹马,马辔上有一簇白毛,我记得的!”

“哈,我说什么来着,”琰实看着妹妹兴奋的小脸,揉揉她的头顶,却把她的发髻弄得一团乱,“看清楚了?确认了么?”

“嗯!”若归拼命点头,“是他,我确定!”

“那阿兄就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报答他了。”琰实点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板起脸来恐吓她,“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不许偷偷跑出来,更不许去找人家,听到了没?”

看若归还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琰实屈起食指,不住敲她的额头,敲得她脑袋随着他的力道晃来晃去的:“别看了,都走了好远了,咱们也赶紧回吧。要是被祖母知道我带着你来看这热闹,非要打死我不可。走了走了。”

“哦。”若归被兄长带着往雅阁外面走,脑子里还满是宇文协刚刚英姿勃发的样子。他救了她,她也想要做点什么来报答他,可是……

好像没什么能做的……

一阵风吹来,若归鼻尖一酸,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琰实立刻回过头来,一边嘲笑她弱不禁风,一边展开臂膀,将温暖分给她一些。若归在兄长的庇佑下吸着鼻子,脑中却灵光一闪,顿时开心起来。

驱寒汤!她已经拿到了方子,却还没有学会做驱寒汤呢!

总有一天,她能找到机会做一碗驱寒汤给他尝尝,再告诉他,她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后特意去学的,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做给他喝。

明明是非常缥缈无靠的一个念头,不知为何,若归却觉得,总是会有这一天的。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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